死谷。阴苍的食欲永远那么好、看他进食的样子,你会怀疑吃完了这一顿,他便再也不准备吃下一餐了。所以他对这“最后一餐”格外地珍惜,对每一口饭,每一勺汤每一块肉都珍惜到了尊重的地步,细嚼而慢咽。其实,他吃得并不丰盛,其中的汤还是他自己熬的。他一向是在心情比较好的时候熬汤,平日他很少喝酒,因为他觉得喝了酒的人总是会越来越傻。今天他的心情无疑是比较好的一无这份好心情的其中一部分是从二十多天前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因为旦乐终于死了,而卓无名又自断了一臂!虽然对于旦乐,他早就可以随时要他的性命,但他还是一直让他活着,并且让他起了不少的作用——比如让他把持着“死亡大道”的局面,从而使死谷这些年来一直未与武林白道有直接的激烈冲突,死谷的势力便借机逐渐扩展,现在终于到了羽翼丰满的时候了!那么,到了这时候,旦乐便不再是死谷的一道屏障,而成了死谷的一块绊脚石,阴苍自然要毫不犹豫地把他搬开了!但他并不想亲自动手,他无意中得知牧野静风与旦乐之间似乎有势不两立的矛盾,于是他便乐得坐享其成,他相信牧野静风这个曾闯入死谷的年轻人可以除掉旦乐!更重要的是他同时可以借旦乐来控制牧野静风。在旦乐为自己能暗中控制“死亡大道”的局面而窃喜之时,他哪里知道阴苍不但了解他的真实身份,而且还对他其他东西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比如,阴苍知道旦乐在“死亡大道”的地下掘有一条长长的甬道,长达六七里,在甬道的尽头,便已接近死谷的核心层,旦乐自然是指望这能成为他将来侵占死谷的一条捷径,而事实上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利用此甬道之前,阴苍便已先利用了此甬道!阴苍让人自死谷内暗掘一通道,与旦乐的地下甬道相邻。当死谷广布之耳目探明何时甬道内没有人,死谷中人便立即进入了旦乐的地下石室。在那儿,他们看到了旦乐的一部“平天六术”之武学经典。阴苍得知后并不惊讶,因为他本就知道旦乐的身份了。在三十年前,他便成功地暗中监视着自己这位同门的一举一动,这三十年来,可也没少对他进行“观照”。他立即亲往甬道石室内,将武学经典默诵于心,然而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退出石室。再将两条通道中间的口子重新封好。就在牧野静风杀进石室的前一天,阴苍让人寻机再入石室,这一次,他让人将一种毒药涂在了“平天六术”之上。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毒,它的特别之处首先在于它出自一个极为特殊的人之手,唯有这个人下的毒,才能保证他的毒药能达到他的目的。这种毒,便来自司如水的师父悬壶老人!而阴苍要用此毒对付的人并不是旦乐,而是牧野静风!他对付牧野静风,也不是为了要他的性命,而是要让他为自己出力。他知道在那样的关头,旦乐是不会翻看此武学经典的,所以他不会中毒。而牧野静风在杀了旦乐之后,一定会被“平天六术”中的不凡武学所吸引,那么他就会中毒,因为毒在书内,而不在扉页。只是,他不曾料到旦乐会把书放入自己的怀中,更不会想到牧野静风是识得此书的。但结果阴差阳错地与他所希望的结果不谋而合,牧野静风中毒了!牧野静风应该中毒,但不应该死!所以,阴苍让人代旦乐将卓无名与司如水引了出来,否则,旦乐怎会自找麻烦?将让黑道中人谈之色变的卓无名卓英雄引来?阴苍引来卓无名,是因为他知道卓无名是白道七圣之一,这些年来,一向以除暴安良为己任,他对牧野静风不可能见死不救!而司如水则是这件事办妥的关键所在。司如水是悬壶老人的弟子,悬壶老人的话,他自然是信的,而早已被阴苍控制的悬壶老人则曾按阴苍吩咐,教司如水如何解“源恶”这种剧毒,司如水又怎会想到自己师父的话也有诈?正如事先安排的那样,司如水告诉卓无名只能到巫姒那儿才能求得“忘情水”,只是让阴苍吃惊不小的是为了得到“忘情水”,卓无名竟然心甘自断一臂!这可以说是意外的收获!卓无名断了一臂,就不再是让黑道中人避而远之的卓英雄了!牧野静风得到了忘情水,果然醒转,但阴苍却知道:牧野静风的体内从此便埋下了一个祸根,这也正是阴苍将来借此控制牧野静风的手段!他相信牧野静风将会成为他最满意的一名杀手,一员大将!为了使自己的计划顺利完成,他在牧野静风进入“死亡大道”赴旦乐之约时,甚至让人暗中保护牧野静风。这正是牧野静风在受到旦乐以捆于狗身上的火药攻击时而未曾吃亏的原因,暗中射死那条狗的正是死谷中人!牧野静风只怕水远也不会想到那一次救了他的人会是死谷中人!今晨,当姬冷告诉他这么多天以来,英雄楼的人在“死亡大道”频繁活动时,阴苍的心情就更好了。当时,他对姬冷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此时那个闯进我们死谷的年轻人穆风大概是会准备去霸天城了。”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很愉快,似乎牧野静风去霸天城,对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这一餐他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当他喝完最后一口汤的时候,姬冷进来了,他对阴苍道:“谷主,穆风已在前往霸天城的路上了。”阴苍笑得更开心了,他道:“去了就好,去了就好。”※※※牧野静风离开英雄楼,匆匆赶往霸天城。他前去霸天城,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说服范书,让范书在英雄楼的人进入“死亡大道”后能与英雄楼的人遥遥相应。霸天城离“死亡大道”并不太远,霸天城的势力虽然己经削弱,但仍不失为一方霸主,他们城主的二千弟子对死谷来说,多少会有些压力。英雄楼的人进入“死亡大道”之后,一旦受到死谷反扑,如果没有后应,将可能会全军覆灭!少了英雄楼这样一股力量,自然是极为不利的。如果霸天城能够作其后应,那么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了。牧野静风对此次霸天城之行还是抱有极大希望的。他希望范书与死谷有深仇大恨,范书说他要夺霸天城城主之位,其目的就是为了对付死谷,报仇雪恨,想必自己的设想,会得到范书的同意!一路急赶,未到正午,便觉口干舌燥。此时已渐入盛夏,日头颇为毒辣。当他在大道拐弯处见到一间露天的铺子,一杆幌子高挂一个“茶’字时,不由满嘴生津,不由自主地便下了马,走进了茶铺。茶铺里生意着实好极,牧野静风走进茶铺时,四张桌子都己坐得满满当当了。茶铺老板好不容易才给他腾出一个位置来,牧野静风坐了下来,贪婪地喝了几大口后,方注意到与自己同桌的几个人全都是江湖中人,长相甚恶。唯有一个与自己正对着的人长得白净些,偏偏下巴上的胡子又稀又黄,额头上还贴了一张狗皮膏。牧野静风心知这样的人都是一些江湖中摸滚跌爬的不入流人物,平日常常做些不大不小的恶事,心中便有些不屑,当下只顾喝自己的茶。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与自己正对坐着的那“狗皮膏”一直未喝茶,而是一直拿眼看着自己,现在见自己看向他,竟向牧野静风挤了挤眼。牧野静风一怔,接着便偏过头去了,他知道这些人的江湖伎俩特别多,吃喝嫖赌拐骗抢窃,对这样的人,最好是置之不理。没想到那人见他偏过头了,竟又是撇嘴,又是挤眼皱鼻子。牧野静风顿时心生厌恶,暗忖道:“这人好没来由,竟对我大做鬼脸!”他心中有事,使三口两口喝了碗中之茶,站起身来,便要离去。就在这时,只见“狗皮膏”嘴一张,“呸”地一声,竟吐出一口痰来,那口痰不偏不移,正正地落入牧野静风方才喝过茶的那只碗中!牧野静风没想到此人会来这一手,他一看那口痰,顿觉一阵反胃,好像方才喝的茶也有痰似的。举目望去,那人还在向自己挤眉弄眼呢!牧野静风只觉心头之火“呼”地窜起,忍不住隔着桌子,“砰”地一个巴掌扇将过去!没想到对方竟不闪不避!而他的同伴也未出手相助!只听得“啪”地一声脆响,牧野静风的巴掌已正正地印在对方的脸上!那张白净的脸立时肿了起来!牧野静风一怔——忽然,他发现自己一巴掌扇过去,竟把对方下巴的胡子给扇飞了!胡子原来是假的!没有了胡子的“狗皮膏”一下子变得极像一个人了!牧野静风一转念,“啊”了一声,道:“你是……”没等他说完,对方便拼命地眨眼皮——牧野静风这才明白,方才对方根本不是挤眉弄眼,而是因为无法动弹,只好如此!他已认出这“狗皮膏”便是有两个酒窝的水红袖!至于水红袖怎么会成如此模样,他就不得而知了。另外几人似乎已感觉到苗头不对,站起身来便去拉水红袖。水红袖被拉得几乎摔倒,牧野静风立即看出她半身的穴道已被封住了!当下,他冷喝一声:“你们走,把这人留下!”茶铺里众人的所有目光一下子集中在牧野静风身上!可惜这几个人实在太过平庸,平庸得他们根本看不出牧野静风乃绝世高手!他们竟狠狠地道:“小子,别多管闲事!”牧野静风看着水红袖半边红肿的脸庞以及额头上的“狗皮膏”,觉得很是滑稽,心头一乐,忍不住地道:“怎么是多管闲事?她可是我的小媳妇!”“哈哈,既然如此,就只好先打发你这小子了!”怪笑声中,一个酒糟鼻拔出大刀,便向牧野静风身上砍来!牧野静风冷哼一声,身形闪幻如鬼魅!便听得一阵“扑通”之后,那四人在瞬息间已不分先后如稻草人般飞了出去数丈之外,落地后,一时如何爬得起来?只听得一片痛呼声!牧野静风走近水红袖,出手拍开了她的哑穴,然后便道:“哪些穴道被封了?”水红袖有些忸怩地道:“天穴……玉堂……中府。”牧野静风在她说完这些话的同时,已将三处穴位都拍开了。水红袖的穴位一经拍开,忽然右手疾出,便向牧野静风脸上挥来!牧野静风先是一惊,待他明白水红袖是恨他打了她一巴掌时,便未曾闪避,而是暗运真力,准备在对方的手掌挨近自己的一瞬间,以无形真气封住她的穴位,让她既换回了一点面子,又不让自己吃亏.没想到水红袖的手挥至一半,突然慢了下来,牧野静风一怔,然后,他便感到脸上一阵温软——水红袖的手竟是从他的脸上轻轻滑过。这无异于是抚摸了他的脸!这倒使牧野静风闹了个大红脸!正愣神间,水红袖已一把拉着他,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是想让别人看我的笑话吗?”牧野静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她牵出了茶铺。他心里直嘀咕:“水姑娘今日怎么连性情也变了?按理她在得救之后,怎会不大大地向那几个人报复一回让他们吃够苦头?”水红袖将他拉到外面僻静无人之处,气哼哼道:“我向你使眼色,你为什么还认不出我?”牧野静风听她说这事,忍不住就要笑了,他道:“你那副模样,我岂不把你当作一个小无赖?”水红袖杏眼一瞪,好像要生气,结果却是“扑哧”一声笑了。牧野静风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以及他融合伟岸野性和儒雅清新的气质于一体的独特魅力,让她的心变得又热又软,哪里还能生气?想了想,水红袖又道:“你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还说……还说我是……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她第一次显得有些期期艾艾了。牧野静风随口漫不经心地道:“我随便开个玩笑罢了,你可别介意。”水红袖好像一下子变得紧张了,她站在牧野静风对面,几乎是“逼视”着他,轻声道:“这是一个玩笑?”牧野静风有些莫名其妙地道:“那你以为是什么?”水红袖又道:“一点其他意思也没有?”牧野静风不假思索地道:“没有。”“不行!”水红袖突然激动地大叫一声,把牧野静风吓了一跳,她几乎是嚷着道:“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媳妇,现在却说只是一个玩笑,以后我还怎么嫁人?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她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牧野静风。牧野静风一向是比较严谨肃穆之人,可唯独在这个一笑就有二个可爱的酒窝的女孩面前严肃不起来,他忍不住一乐,道:“你是急着要嫁人吗?”水红袖道:“对!而且我就要嫁给你!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都在找你?就是因为急着找你,我才上了那些人的当,他们说他们见过你!”牧野静风这下有些沉不住气了,他道:“你要找我有什么事?”水红袖道:“我要告诉你,我喜欢你,并且很想嫁给你!”牧野静风几乎一下要晕过去了,水红袖的勇气让人心惊胆战!他吭吭哧哧地道:“水姑娘,其实我们……我们并不很熟,再说我……何况……对不对?”水红袖的脸色先是有些苍白,然后她突然笑了,好像遇到了天大的开心之事,以至于笑得弯下腰,笑出了眼泪。牧野静风惊愕地望着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容,她一边抹去脸上的泪珠一边指着牧野静风道:“看把你吓的,我只是与你开个玩笑而己。你放心,名动江湖的冰水双艳,又怎会愁嫁不出去?”牧野静风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孩,很有一种读不懂她的感觉。水红袖正色道:“多谢你救了我。”她的神情正经得让牧野静风有些不自在!水红袖道:“如果不是你救了我,只怕他们就这样偷偷地把我劫了去做他们的压寨夫人了。”牧野静风发觉自己只有听的份儿——他无话可说!水红袖一边揭去额头上的狗皮膏,一边道:“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古怪?”说这些话时,她都极为自然,因为太自然了,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即使她是开了一个玩笑而己,也应多多少少有些尴尬。牧野静风老老实实地道:“有一点……古怪。”水红袖又道:“你这一巴掌打得可不轻,是否己肿了。”牧野静风有些内疚地点了点头。水红袖道:“很小很小的时候,我还在我娘身边之时,我记得要是我身上什么地方摔肿了,我娘就会用一块青布为我揉,她说用青布一揉,就会很快地退肿。”说到这儿,她看了牧野静风一眼,道:“你能否为我揉一揉?”牧野静风抵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的正是一件青布衫——其实他平时最常穿的是白衫,只是在‘死亡大道’一战,他的白衫早已是血迹斑斑,加上数处被划开了口子,只好在英雄楼换了一件青色的。水红袖这样的要求好像无法拒绝。牧野静风只好用自己的衣袖裹住掌心,然后在水红袖的右颊上轻轻**。忽然,他发现水红袖已是清泪涟涟!娇躯轻颤,不由一惊,惶然道:“水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水红袖的声音低不可闻:“你这么揉,人家岂能不痛?”牧野静风心道:“原来如此。”他忙停下手道:“如此我便不揉了,免得你挨痛。”孰料就在这时水红袖突然一下子投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拥着他,泣声道:“难道你真的不知我痛的是心?”从未与异性有过接触的牧野静风顿觉有一股热血上涌,然后迅速地向全身蔓延,一时顿觉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