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火老怪此言一出,接天楼主席千雨的神色顿时变幻不定,终于脸色一寒,声音显得干涩而扭曲地喝道:“刑堂堂主何在?”一个脸色微黑的汉子上前一步,缓缓地道:“在!”此人的神情言语,说明他对楼主的行为亦甚为不满!席千雨目光并没有投在他的身上,而是望着遥远的地方,显得有些虚弱地道:“易黄冒犯楼上,按刑堂之律,应如何处置?”刑堂堂主机械地道:“按第五条刑律,应断其一指或鞭打三百次!”席千雨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你身为刑堂堂主,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刑堂堂主身子一震,未等他开口,已听得易黄暴吼道:“席千雨,你竟如此对我?!”而席千雨却不再理他!易黄大步向前,傲然立于刑堂堂主面前,沉哼道:“岳晃,你待如何?”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其中隐有无限杀机,一触即发!刑堂堂主岳晃像是自语般地道:“我岳晃在刑堂执事十数年,向来执法不阿,并不曾惧怕过谁,按接天楼刑律,易老你的确有罪!你不该以下犯上!”易黄怪笑一声,脸上有了轻视的神色!却听得岳晃继续道:“身为刑堂堂主,我该对易老行刑,可身为接天楼一名弟子,我却与易老一样,对楼主之言行不满!”“所以,今日岳晃唯有自断一臂,才既不愧对接天楼,也不愧对我自己!”话音刚落,他突然拔出自己腰间的刀,闪电般向自己的左手剁去!鲜血迸射!血雾弥漫。临安白家三小姐白茹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花容失色!其他人亦是目瞪口呆!岳晃的脸色变得煞白如纸,但他仍坚持住了,以略颤的声音道:“我岳某已……残,不……不配再……再做刑……刑堂堂主,请……楼……楼主另……另谋高……高人吧……“语毕,他再也支撑不住,仲头向后倒去!席千雨没想到岳晃竟会以这种方式抗拒自己的命令,百般滋味顿时齐涌心头,他在心中叹道:“岳晃啊岳晃,你又何苦如此?”脸上却依旧保持着那份冷静。倏闻破空之声响起,一把明晃晃的刀直奔因失血与剧痛而晕倒在地上的岳晃前胸!几个正待救治岳晃之人堪堪反应过来,“卟”地一声,刀已没及了岳晃的身体!牧野静风大愕!他决计没有想到仅仅因为自己一念之误,会带来这一连串的血腥!倘若自己不同意血火老怪召集这些人,那么就绝对不会有这么多人因此而死亡!虽然他也知道这些人本是黑道中人,但黑道中人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尤其是今日的惊魂堂与岳晃,都是敢作敢为的硬汉,如此死去,实在不值!他不由向蒙敏看了一眼,发现蒙敏此时亦向他望来,两人目光相触,蒙敏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牧野静风立即明白了蒙敏的意思,他决定依蒙敏所“说”的话去做——他与蒙敏之间,已可以超越语言而直接交流。那么,又是谁取了岳晃的性命?是接天楼刑堂副堂主金异!金异突出杀着,昏厥过去的岳晃自然无法反抗,竟就此遭其毒手!金异一击得手,立即越众而出,斜视着岳晃的尸体,道:“岳晃身为刑堂堂主,居然以这种方式抗拒楼主命令,妄图以此陷楼主于不仁不义之地,罪已致死!我身为刑堂副堂主,自应承楼主之命,对接天楼内有过之人实行惩戒!”话音刚落,立即有人高声喝骂道:“金异小儿!你分明是想夺堂主之位,却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真是卑鄙小人!”又有人道:“金堂主禀公执法,何错之有?”“阿谀奉承之辈,该杀!”立时,在接天楼众弟子当中形成了壁垒分明的两大阵营,一场混战竟如此开始!临安白家老爷子白宫羽的脸色此时已变得铁青!他心中明白席千雨的苦衷。因为这也正是他自己的苦衷!他在心中默默地自问:“若是我也对这红衣怪人顺从,那我们白家众人能接受吗?”又忖道:“若是违背师父遗训,是否真的会为白家带来灭顶之灾?我是该为了保全白家上上下下而委曲求全,还是该轰轰烈烈地一战?”一时思潮翻涌,难以决定!接天楼不时有人倒下,清晨的空气中开始飘荡着微甜的血腥之气!同门相残,身为楼主的席千雨心痛如刀绞!但他竟无法阻止这场混战!因为他连自己的心都已无法把持,又如何能控制数百弟子?甚至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无法得到属下谅解的!洞庭十二坞及伏龙堡诸人则冷眼旁观这场混战,对他们来说,接天楼自相残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这样一来,接天楼的势力将会大减,以后的江南武林中,他们便少了一个对手!相形之下,反倒是洞庭十二坞的总舵主阮十三及伏龙堡堡主贺烈脸色凝重,仿佛他们并不曾意识到接天楼的衰落会为他们带来的好处。眼见接天楼的人一个个倒下,易黄双目尽赤,倏地吼道:“惊魂堂以区区八人,也不曾怕死,难道我接天楼数百弟子,还不敢面对外敌,而只能自相残杀不成?全给我住手!”他在接天楼虽有威望,但拼杀的双方却已是骑虎难下之势,哪一方先停手,必定会伤亡惨重!血火老怪怪笑一声,道:“你阻挡不了他们的,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言罢,突然向围在外围的人挥臂道:“风宫的勇士们,现在是让风宫的名字响彻江南的时候了!”他的眼神中,有一种疯狂的气息!牧野静风心中一沉,暗道:“原来这些服饰各异的人竟是风宫之人!”但见外围的近三百号人如一股旋风般向接天楼疾卷过去!双方的人马甫一接触,立即迸出一片血浪!风宫的人出手狠辣快捷至极!他们的武功虽然并不十分的高明,但却绝对的善战嗜杀!近三百人便如一把尖刀般直插接天楼的人群之中,然后迅速向四周扩散!行动快捷如风!转瞬间,接天楼已倒下数十人!本是互相残杀的接天楼弟子面对这悍然攻击,已别无选择,只有共同对敌!受厮杀进退之人的冲击,一直如雕塑般立着的惊魂堂六个人终于倒下了!众人的注意力本一直为接天楼的人所吸引,在惊魂堂六大杀手的尸体轰然倒下时,他们才惊骇地发现惊魂堂已全军覆灭!只是风宫中人在芦苇荡中搅起的这场血雨腥风让众人已无暇去过多地留意惊魂堂的覆亡!白宫羽忽然回头对白隐道:“隐儿,你可知这场血腥厮杀为何而起?”白隐没想到其父有此一问,不由一愣,略作思索,方道:“孩儿却是不知……只是这红衣老者太过嚣张无理!他说他是风宫中人,难道风宫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么?”白宫羽知道自己长子白隐性情稳重,出言谨慎,今日却言语犀利,显然已对血火老怪动了真怒!白宫羽轻叹一声,压低声音道:“他是要借此来慑服我们白家及洞庭十二坞、伏龙堡的人!”白隐慨然道:“在接天楼中尚有岳晃那样不怕死的人,何况我们白家?爹,恕孩儿直言,倘若老怪物要想凌驾于我们白家之上,孩儿我第一个不答应!”白宫羽默然无语。这时,席千雨已是汗如浆出!他终于明白血火老怪只不过想找借口灭了他们接天楼,以慑服他人!于是,他强忍心中的懊恼与恨意,对血火老怪道:“前辈,我接天楼中虽有……虽有几个冥顽不化之人,但终究只是少数,前辈……大可不必赶尽杀绝!”说这番话时,不时有扣人心弦的惨叫声响起!本是一片金黄色的芦苇荡,如今已渐渐被鲜血浸染成触目惊心的红色!血火老怪声冷如冰地道:“风宫一向只有绝对服从的属下!你们接天楼的人既然人心不齐,就只能是自取灭亡!”他扫了席千雨一眼,接着道:“你只需遵照你先祖留下的话,全心为风宫效力即可,接天楼即使全军灭亡,风宫也能够为你重塑一个接天楼!”席千雨顿时明白接天楼已是必亡无疑了!他的身躯因为极度的惊愕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既然接天楼已注定要覆灭,那么自己又何必忍气吞声,既不为弟兄们理解,更为他们所不齿?”席千雨如此一想,不由将心一横,沉声道:“我是为了接天楼数百弟子才归顺……前辈,而不是为了自己,如果前辈不放过接天楼众人一条生路,那么在下也别无选择了!”他的右手已握在自己腰间的剑柄上!血火老怪丝毫不为之所动,沉声道:“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我只想提醒你:你的先辈所传下来的话绝非毫无道理!”席千雨的剑越握越紧!忽听得接天楼众弟子中有一人大呼道:“席千雨,你出卖兄弟苟且偷生,根本不配做我们的……”话未了,突然戛然而止!席千雨的脸容一阵抽搐!无需回头,他知道方才辱骂自己的人定已为风宫中人所杀!他的手上青筋渐渐暴现,指关节开始泛白!倏地,一声如啸般的暴喝,席千雨“铮”地一声拔出剑来!狂击而上,攻击的目标却是血火老怪!“老怪物,既然接天楼已在劫难逃,我席千雨又何必偷生?今日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席千雨为了顾全接天楼众弟子的安危,方违心地对血火老怪言听计从,如今被逼得不得不奋起抗争,压抑已久的愤怒一下子爆发开来,顿时双目尽赤,状如疯狂,与他方才恭谦卑微的形象判若两人!血火老怪在席千雨突然出手的那一瞬间,握着晶莹剔透之觥的右手突然用力。“砰”地一声,被接天楼视作圣物的觥已粉碎!血火老怪冷冷地道:“从今日起,江湖中将再也没有接天楼!”他的声音虽然嘶哑,却自有一股异样的气势,让人感觉到他所说的话必定会成为现实!席千雨的剑法极快,但血火老怪的动作更快!右手翻扬之际,业已碎裂的觥当即向席千雨的剑迎去!一阵密集的撞击声后,席千雨的凌厉一剑已被血火老怪化去!暴进二步,血火老怪的双掌挟狂劲之势,向席千雨席卷过去!仿佛他的身躯已有形无质,可以不畏对方的锋利剑刃!“砰”地一声,席千雨的前胸已被击中一掌!紧接着他的腹部、左肋、后背又已中掌,血火老怪的武功显然高过席千雨甚多,举手投足之间,席千雨已被击得飞跌出去,身在空中,已鲜血狂喷。砰然落地之时,竟再也未曾站起!牧野静风心中一寒!他身形一晃,已拦在血火老怪的身前,沉声道:“怎可如此乱杀?”血火老怪立即垂首道:“只要少主吩咐一声,我可以立即让他们住手!”牧野静风冷哼一声,道:“我永远也不会是你的少主!”血火老怪仍是垂首道:“除了少主,没有人能够对我下任何指令!”牧野静风顿时明白了血火老怪如此惨杀的用意!“他一定是已看出自己不会坐视接天楼数百人的性命于不顾,所以要以此胁迫自己承认是风宫少主!”当下牧野静风道:“我不会为接天楼而改变我的初衷!”血火老怪不冷不热地道:“那么,我也不会为一个不是我主的人而改变初衷!”牧野静风想到他居然为逼迫自己做风宫少主而不惜残杀接天楼属众,不由怒意大炽,怒极反笑:“哈哈,我不是你的少主,却一样可以阻挡你的胡作非为!”他决定要惩治这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何况这一场杀戮可谓是因牧野静风而起,牧野静风自认必须由他来结束!蒙敏立时明白了牧野静风的心意,赶紧道:“接天楼乃黑道门派,大可不必强自为他们出头!”牧野静风缓缓地道:“可至少今日他们并没有错!”如果牧野静风能早一些察觉血火老怪的计划,那么他自可以抽身而走,何必去顾及接天楼、洞庭十二坞等门派,但事到如今,他已不能再这么做了。血火老怪可以视数百人命为草芥,而他却不能!尽管他与接天楼并无共同的立场,但此时,他也不得不为接天楼出手。牧野静风逼视着血火老怪,沉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念在你曾救过我妻子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血火老怪一字一字地道:“风宫中人永不后悔!少主,我仍要劝你一句,没有人可以阻挡风宫要做的事。你自出生的那一天起,便注定这一辈子将与风宫结下不解之缘,即使你杀了我,风宫的人也会找到你,命运注定你必须成为风宫的主人!“牧野静风目光渐寒!他知道自己已说服不了血火老怪,就像血火老怪说服不了他一样!“只要制服血火老怪,就可以制止风宫的杀戮!”牧野静风明白这一点后,无疑要出手了。一出手便是“平天拳术”中的一式:拳定乾坤!威力无边,仿若可以开天辟地,向血火老怪攻去!谁能与如此骇世拳势争锋?血火老怪不能!——甚至他根本没有全力应战,他只是信手挥出一掌,当拳掌相接时,牧野静风猛地醒悟过来:对方的功力本就在自己之下,现在又未全力发挥,根本无法挡住自己一击之力!血火老怪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那么,他为何要漠视自己的生命?没容牧野静风有太多的考虑,“砰”地一声,掌拳相击之下,血火老怪闷哼一声,已如稻草人般倒跌出去,身影过处,有鲜血喷洒!血火老怪甫一落地,又顽强站起,他的前襟已被鲜血染红,连颔下的长须也是一片赤红!但他的眼中竟没有愤怒!他的声音便如一个已破了的风箱般,呼哧呼哧地响起:“少主,纵使你杀了我,也阻挡不了风宫的勇士……咳……若是你愿重归风宫,那么……你……就根本不必杀我!”他指着正在疯狂杀戮的风宫中人接着道:“除了风宫中人外,没有……没有人能让他们……停手,除非……把他们全杀……了……”他古怪地笑了笑:“可是……以杀止……杀,并非少主所……所愿,对不对?”他摇摇欲坠般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在这复杂的表情中,牧野静风竟看到对方那不可理喻的得意表情。牧野静风在极短的瞬间转念无数!终于,他长吁了一口气,对蒙敏说了一个字:“走!”蒙敏心中一宽。但,牧野静风的这个决定来得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