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渐渐上升,当它蹲伏于屋顶上时,在他的脚下现出一个砖砌的烟囱!此人正是范离憎!幽求虽然心计过人,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他忽视了顺墙而砌、直耸屋顶的烟囱。酒铺烟囱本就颇大,范离憎又借生火引炉之机,将与烟囱挨着的墙内侧掏空,只剩下外侧薄薄的一层墙皮,他将烟囱一侧掏出几块砖,再用火锹之物什伸入其中,将土墙慢慢“铲”下,这个计划,他自三年前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实施,每次皆只求保密,不求速度,以至于整整用了三年时间,才得偿所愿!为了转移他人的注意力,范离憎还故意强闯“试剑林‘,但总每每被突然出现的几个蒙面人挡回。当范离憎的武功增强时,拦阻他的人的武功竟也随之而增强!好在这只是范离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但在范离憎内心深处,仍是暗自惊愕,不明白柳风究竟是何方高人,竟能让诸多高手为她日夜守在竹林四周!范离憎相信幽求在夜幕降临时突然离去,必定会惊动柳风的人,事实证明他所猜不假,方才出现在酒铺中的几个黑衣人定是柳风的人!此刻,想必无论是幽求,还是柳风的人,都断定范离憎真的已不可思议地遁出竹林了!在他们看来,这间屋子实在无法藏住一个大活人!范离憎长吸了一口气,顿时心生脱出囚笼、天地辽阔之感!按构想数年的计划,范离憎如夜鸟般划过夜空,隐入竹林中,随即向东潜行!东边有一条小溪,平日他与幽求饮用之水正是取自小溪之中。安然抵达小溪旁,范离憎激动至极!小溪的流水声可以为他作掩护,使他人难以凭声音分辨出他的行踪!范离憎如鱼般悄然钻入一个水潭,随即顺流而下。小溪一直在山谷谷底蜿蜒前行,在乱石丛中时隐时现,范离憎则一忽儿将身子沉入水中,一忽儿又在乱石中腾走挪掠。水路虽然曲折艰险,但范离憎身怀武学,自然不在话下。前行五里左右,竹林消失了,两侧山上长满大片大片的松林,小溪里的岩石不再如先前那般庞大如磨盘,而两岸的灌木却越发茂密。再行一阵,山谷豁然开朗,水流声亦突然加大,却是从斜刺里,又冲出一弯溪水,与这边汇作一处,成了一条小河!范离憎心道:“想必离酒铺已甚远了!他们又怎会想到我竟由此途径逃走?”思忖间,前面出现一个大水弯,水流也变得缓慢了。范离憎毫不犹豫地扎入水中,向前滑出老远!去势尽了,范离憎仍不肯钻出水面,他四肢摊开,舒展身躯,任凭它随波遥流,让自己的心去体验获得自由的愉悦!原来,自由竟是如此美好!范离憎的内力已颇为深厚,他在水中潜行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后,方破水而出!甩一甩头,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范离憎突然发现岸上有一个人正面向自己而立!范离憎魂飞魄散!他无暇思索,猛地再次扎入水中!刚扎入水中,范离憎立即想到自己如此举措实在可笑!既然自己的行踪已被他人发现,潜入水中又有何用?同时心中飞速转念:“此人是幽求吗?若不是他,又会是谁?有谁会在深夜来到此荒野之中?”方才乍见岸上有人,范离憎极度惊骇之下,竟根本没有看清那人的身形容貌!正准备钻出水面之际,忽听得有破空之声倏然响起,范离憎一怔之后,立刻明白过来!是暗器!而且此人的暗器手法颇为高明!但同时范离憎亦断定此人绝不会是幽求!因为幽求一定怕伤及他的性命而不会使用暗器的,范离憎知道在幽求的内心深处,已然将自己当作了他的化身!幽求费尽心思培养他,并非因为对他有某特殊的感情,而是因为幽求想再塑造一个自己!“既然此人不是幽求,就更不应平白无故地对自己痛下杀手!”范离憎心中如此想着,早已反手抽出剑来,破水而出,疾迎暗器!以范离憎之剑法,已难有暗器能伤着他!“当当”两声,暗器已被击飞!同时范离憎立觉虎口一麻,一股大力由剑身涌来,令他暗吃一惊,双脚一压,人已冲天而起!身在空中,只闻一个嘶哑难听的妇人声音喝道:“好小子,原来还有两下子!”暗器破空之声再起!其声竟飘渺不定,时显时隐,让人难以捉摸!好可怕的暗器手法!范离憎不明白此人为何不问青红皂白即对自己痛下杀手,但他已不及辨解,而是强拧身躯,生生止住上升之势,如同秤砣般急坠而下!数枚暗器自他身子上空掠过!长剑疾出,倏然点地,“当”地一声,剑身弯曲如弓,复又弹直,范离憎借着这一点之力,人如轻叶,飘然飞出!他不愿与这来历蹊跷的妇人缠战,是因为他担心打斗声会引来幽求,或者柳风的人!心意已定,范离憎全力施为,将自己的轻身功夫发挥至极限,如箭射出!但那妇人却阴魂不散,对他紧追不舍!范离憎又惊又怒,却仍是不肯停下!一路上妇人骂个不停,言语粗俗不堪入耳,不过片刻,两人已在数里之外,那妇人与范离憎的距离渐渐远了,却也只不过是七八丈之隔!眼看即可脱身,范离憎忽听得身后传来“扑通”地一声闷响,然后是一声痛呼,身后衣袂掠空之声突然消失,范离憎只恐有诈,再行数丈,方蓦然转身,长剑护胸!月光下,哪里还有妇人的身影?范离憎反而更是百般警惕,他的全身肌肉放松了,神经却绷得更紧,随时准备应付突然而来的袭击!呻吟声忽起!却是在离范离憎十几丈外!只听得那妇人一边呻吟一边骂道:“小杂种,你有种就过来把老娘一刀砍了!欺老娘眼瞎,一味逃跑算什么本事……啊哟……小杂种,你过来,让我一刀砍了你的小脑袋……”范离憎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脑袋是随便砍的吗?”妇人的话语恶毒,范离憎很是憎厌,但听她呻吟之声不绝,不由又有些不忍,忖道:“她说自己是瞎子,方才那一声响,大概是撞在物什上了。此人虽然可恶,但多半是因为有所误会,她才如此对我!她的武功未必比自己高明,我只需小心提防,她也休想伤得了我!”当下,范离憎慢慢地向妇人走去,口中说道:“前辈只怕有些误会了,在下从未见过前辈……”话未说完,那妇人又是一声:“小杂种……”忽然静了片刻,语气变得有些和缓地道:“难道真的是我找错人了?无怪乎你的武功似乎更为高明了……”范离憎试探着问道:“前辈,你伤得重吗?”“死不了!”说完,妇人到吸了一口冷气,显得甚为痛苦。走得近了,范离憎依稀看出这是一个形容枯瘦、头发花白的妇人,年约五旬,眼睛虽是睁着的,却显得黯然无光,果然已双目失明!此刻她的头发披散,满脸血污,模样甚是狰狞可怖!范离憎虽知她脸上血污只是皮外伤,却仍心悸不已。范离憎在她身前二丈远的地方站定,道:“前辈的伤如果不碍事,我这便先行离去了!”妇人嘶声道:“你是做贼心虚了么?”范离憎为之气结!好不容易才平静心绪,道:“我与前辈素不相识,‘心虚’二字从何说起?”妇人“嘿嘿”冷笑两声,道:“你不是要窃我刀诀吗?刀诀现在就在我身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将刀诀取去!”范离憎强抑怒火,道:“既然你如此想,我离去之后。你大可放心!至于所谓的刀诀,我用的是剑,要刀诀何用?”正待转身,那妇人已叫道:“且慢!你道我不知你的狼子野心吗?你定是要隐在暗处,以图谋暗袭我,或是去邀来帮手,不利于我!……‘话音倏止,随即森然道:”哪一路的朋友?是与这小于一条道上的吗?“范离憎心中一震,双目电扫,却未见有人影!便在他一愣之间,妇人已暴然而起,自身下抽出一把长刀,悍然扑向范离憎!无形刀气漫射而出,刀势如虹,隐然有气吞万物之势!如此丑怪老妪,竟击出惊世一刀,让范离憎震愕不已!这等刀法,绝对应是不世高手方能拥有的刀法,一刀甫出,立时遮天蔽日,凌压世间万物——包括对手的心志。一招之间,仿若已有鬼神难测之玄机!若是常人,面对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刀法,休说应战,只怕早已为对方的不世刀气所慑服,束手待毙!但,范离憎并非常人,纵然今日他的武功并未达到绝世高手之境,而他的心灵却已远远超越了他的武功修为,达到风雨岿然之境!无暇思索,范离憎立时将内家真力提升至最高境界,“纵横怒”全力击出!纵如惊电、横如风雷,剑网恢恢,密而不漏!刀剑相接,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响彻夜空!两人身形一错即分!范离憎落地时,已是冷汗涔涔!一直以来,他心中都暗自觉得幽求所创的“破傲四式”已是惊世不凡,没想到今夜这妇人的刀法竟比“破傲四式”犹要略胜一筹!双方一接之下,范离憎险些命丧对方刀下!奇怪的是对方的刀总是功亏一篑,在最关键的一刻必会变向!是否因为她双目失明,才使刀法打了折扣?范离憎身形堪堪落定,妇人已沉喝一声,刀芒狂卷过来!竟然仍是方才那一招刀法!范离憎不敢怠慢,一式“无情冷”疾出,剑挟冷风,一往直前!“当”地一声暴响,范离憎只觉剑身上一股绞劲传至,剑身立时扭曲!大惊之下,范离憎急忙顺着绞力的方向,团旋疾飞!堪堪化去断剑之危,刀身颤鸣中,刀气再次漫天而至!刀法如前!范离憎突然明白妇人为何攻得这么紧了!她双目失明,对敌时自然不利。唯有不间歇地进攻,方能知晓对手所在方位,否则一旦给对方腾挪掠移之机,便很是危险了!范离憎虽然明白了这一点,却并无破敌之术!妇人虽是将一招刀法连使三次,但一旦范离憎出招应战,所感受到对方刀法的特征却一变再变,不可捉摸!刀势虽同,刀意悬殊——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刀法?!在范离憎的感觉中,对方惊世的一招初使时凌厉狂野无匹,第二次使出时却是快捷辛辣!范离憎好胜之心大起,心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一招刀法能隐含多少刀意?能接我几招剑法!”一式“傲沧桑”倾洒而出,洒脱而傲然!仿佛是信手挥就,没有半分雕琢之感,却偏偏又浑如天成,无懈可击!疾速相接,范离憎倏觉右肋一痛,大惊之下,一招“无情破苍穹”全力击出!“当”地一声暴响,范离憎堪堪挡住反抹向自己咽喉、如幽灵般的寒刀,身形顺势倒翻!右肋湿热一片——他竟已受了伤!妇人吸了吸鼻子,怪笑一声:“小子,你挂彩了吗?好极好极!”“好极!好极!”远处忽然有人随声附和,妇人一张口,两粒暗器倏然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与此同时,她的身形暴起,如扑食之鹰,向那边疾扑过去,那旷世一刀遥遥挥击而出!“叮”地一声暴响如雷,火星四溅,碎石进飞!显然,妇人砍中的是一块巨石!妇人破口大骂道:“小杂种,你就是缩进乌龟壳中,老娘也要把你这个龟儿子揪出来!”范离憎被这意外之变故弄得目瞪口呆,他一招失利,正担心难以抵挡对方循环不息却又无懈可击的一刀时,突然有人将妇人引了开去,一时间范离憎不知是惊是喜!正自怔神间,倏觉身侧有异响!侧身一看,赫然发现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隐于一块岩石后,正对着自己拼命地摇手,并不时指指他自己的嘴巴。范离憎顿时明白过来,此人一定是要自己不要出声!不知为何,范离憎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同时心中转念道:“这少年是什么人?方才说话者的声音略显稚嫩,莫非就是他?那妇人要追杀的其实是他,却误将自己当作是她追杀的人了吧?”那妇人兀自在那边骂不绝口,不时挥砍几刀,木折石裂,声势骇人,却不知这少年是如何迅速潜行至这边的。只见那少年忽然从身侧提出一件东西,范离憎定神一看,才知那竟是只兔子!少年招了招手,然后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西北方向,随即指着范离憎,再指向东北方向。范离憎心道:“对方是让我分头逃走!”他心中本就不欲与妇人纠缠不清,当下又点了点头。那少年龇了龇嘴,也不知是笑了笑,还是做了个鬼脸。妇人手中之刀“当”地一声砍在了一块岩石上,喝道:“小兔崽于,你在哪里?若不早早出来,老娘定把你碎尸万段!‘说到这儿,她霍然转身,直向范离憎这边走来,一脸狰狞怨毒之色,范离憎虽知她双目失明,并不能看见自己,而且她的武功未必比自己高明许多,却仍是心惊肉跳!那少年缓缓起身,静立片刻,猛地把手中兔子扔了出去!兔子在地上滚了滚,急蹿而出!妇人冷笑一声,飞身扑向兔子逃遁的方向!少年在妇人身形乍起之时,立即向西北方向疾掠而去,范离憎微微怔了怔,也迅即反身掠起,朝东北方向急奔!他希望妇人察觉上当后,会沿他这个方向追击,因为他已看出那少年的轻身功夫不如自己,而自己的轻身功夫又略高于妇人,她纵是追击自己,也是徒劳!但那妇人察觉上当后,凄声长啸,竟自向那少年逃走的方向追去!但见月色下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向西北方向标射而去,而且彼此间距离越来越近!范离憎心道:“那少年在我受伤之时突然现身,显然是为了帮我,否则他悄悄逸走,又怎会有危险?”如此一想,范离憎再不犹豫,竟悄然追随妇人的身后而去!疾行片刻,前边出现了一片极为茂盛的灌木林,少年与妇人一下于全没了踪影!范离憎踌躇不前时,忽然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范离憎几乎惊呼失声!拧腰、滑步、拔剑、出招,动作一气呵成!电闪石火间,范离憎已反向攻击出快如惊电的一招,同时他的身形迅速平滑出二丈开外!惊魂甫定,却听得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兄弟好快的剑法!”竟是那少年!范离憎心中“咯登”一下,愕然忖道:“他的轻身功夫并不如何高明,为何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到我身旁?而且还从容逼开我的剑招?”转身一看,几乎哑然失笑!但见少年手持一根长木棒,棒子一端系着一条甲鱼,犹自挣扎不已,想必方才搭在范离憎身上的就是这只甲鱼!范离憎暗自佩服少年的逃生本领,口中道:“多谢你方才挺身相助。”少年轻笑一声,低声道:“错了,错了,应该是你救了我!若非你突然从河中出现,那么现在就不是我吃甲鱼,而是甲鱼吃我了!那老婆于好厉害的刀法,我是一招也接不了的,好在总算有些逃命的本事!”顿了顿,又道:“幸亏你竟然有那么棒的剑法,否则定是要连累你了。”未等范离憎开口,他忽然“嘘”地一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老婆于发现中计后,一定会折回的,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慰劳慰劳肚子!”范离憎这才记起自己已一日未进膳食,腹中一阵乱响,但还是迟疑着道:“我……”少年道:“若是怕我害你,我也不敢勉强兄弟你了。”范离憎心道:“即使你想对我不利,只怕也难以得逞,何况我身上可没有刀诀剑诀之类的!‘当下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