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静风的心情似乎颇为愉悦。他的心情越好,寒掠就越显得志忑不安,未等他开口,牧野静风已先道:“那母女二人何在?”寒掠再也不能沉默,他忙道:“回禀宫主,那母女二人都……都不在属下手中。”牧野静风神色一变,失声道:“怎会如此?昨夜你飞鸽传书于我,不是说已被你擒得一人?”寒掠道:“属下的确曾擒得一人,但后来竟被一来历不明的高手劫救而走!”听到这儿,都陵、禹诗神色皆有所变,叶飞飞却是神情如旧,她对风宫的诸般事宜本就漠不关心,她甚至已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或者说,她甚至弄不明自自已是否还活着。许多时候,她会隐隐觉得自己已面目全非,原来刚烈大胆的叶飞飞早已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有一具灵魂出窍的行尸走肉而已。那一对母女在不在寒掠手上,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娄射日已冷汗涔涔!牧野静风缓缓起身,沉声道:“难道你竟无法从他的武功上判断其身份来历?”寒掠愧然道:“属下并未与此人交手。”牧野静风叹了一口气,道:“昨夜为何不将此事从速禀报于我?”寒掠迟疑着道:“这……”牧野静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先将昨夜所发生的事细说一遍!”寒掠应了一声:“是!”略略定神,这才将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叙说出来。越往下说,寒掠心中越是觉得惴惴不安,因为他忽然发现昨夜所发生的事,多半是不合情理的:有什么样的高手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格杀三名风宫顶尖高手而不发出一点声音?白辰犯了大错,寒掠为何不加以惩罚?两个武功极高的少年同时出现,是否太凑巧了?如此多的“不合情理”之事同时出现,那么任谁也会对寒掠所说之话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一侧的娄射日的衣衫竟已被冷汗湿透!听罢,牧野静风叹息一声,淡淡地道:“寒老大概是觉得本宫主所要的刀诀是无甚重要的东西吧?”寒掠听出牧野静风语意不善,急,忙道:“属下不敢!属下自知有错,甘愿受宫主任何惩罚!”牧野静风苦笑了一下,道:“风宫上下谁人不知风宫四老劳苦功高?我怎能为区区刀诀而责怪寒老?”寒掠一时竟无法摸透牧野静风的心思。牧野静风道:“还是先看一看几名死难的弟子,但愿能发现其中端倪。”娄射日心中松了口气,暗忖道:“待宫主见了对方手段之可怕时,自会对我等原谅一二!”当下他赶紧恭声道:“让属下为宫主引路!”牧野静风“嗯”了一声,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是寒老新提任的娄殿主?”娄射日见牧野静风竟知晓他,一时倍感荣幸,忙道:“属下正是娄射日!”禹诗声色未动,心中却已转念:“愚货!你怎能如此回答?听起来倒好像你这殿主是寒老的私臣一般!”他扫了寒掠一眼,发现寒掠的神色果然很不好看。娄射日却兀自未知,恭恭敬敬地将牧野静风迎向昨夜关押阿雪的屋子,一行人紧随其后。走至屋外,便可见镇子四周皆有刀枪寒芒闪动,主要的路口处更有风宫弟子严加把守,刀出鞘、箭在弦一—整个镇子已被风宫属众牢牢控制!娄射日“吱呀”一声推开那间民舍的门,道:“官主,昨夜那年轻女子就是关押在此,有四位风宫死士中的好手严加看管……”倏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神情仿若被人重重砍了一刀,全然僵硬,显得甚为可笑!屋子里的三具尸体竟已不翼而飞!寒掠心中忽然掠过一丝寒意,他隐隐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是他数十年来在江湖风风雨雨中历炼出来的、超越常人的判断力!如同一匹老狼,它随时能察觉到潜在的危险,并迅速做出反应!娄射日的舌头像是短了一截,他嗑嗑巴巴地道:“奇怪……昨夜尸体还好端端地在这儿……”牧野静风的目光冷如千年冰霜!他寒声道:“看不住一个大活人倒也罢了,难道连几个死人也看不住?寒老,这又该做如何解释?”矛头已直指寒掠!寒掠此时反倒冷静下来,他摇头道:“属下无可解释,因为昨夜之人行事不但严密,而且不可捉摸,眼下情况,的确让属下百口莫辩!”牧野静风沉默了良久,脸色方渐渐平复下来,显得甚为无奈地道:“也罢,此事我不再追究,寒老自可放心。”寒掠心中一紧,立时明白牧野静风言下之意!他突然有了惊人之举,竟双膝一屈,轰然跪于牧野静风面前!此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因为风宫四老的确劳苦功高,身份格外尊崇,故自牧野静风入主风宫后,除了在无天行宫“战风台‘举行继位大典时,牧野静风一向不接受风宫四老跪拜!牧野静风微微变色道:“寒老何必如此?”寒掠慨然道:“取刀诀之事寒掠的确有不力之罪,但绝非有意如此,更无叵测之心,望宫主明鉴!”牧野静风道:“你起来再说吧?”寒掠正待开口,忽听得一声呻吟突然由屋内传出!呻吟声甚为微弱,但在众人听来,却不啻于一记响雷在耳际炸开!※※※范离憎与娄射日一拼之后,立即抽身而去!疾行三四里远,方收住身势,四下一望,才知自己此刻在一片旷野之中,远处的山峦起伏廷绵,前方几丈远的地方有一弯流水,宽不过二丈,流水叮咚,其声缠绵悦耳。仰望天空,星高云淡,夜风习习。正值深秋,谷物已熟,深吸一口气,便有谷香阵阵,沁人心脾。五年来,范离憎一直未曾离开“试剑林”半步,“试剑林”内虽然是景色优美如画,但天天面对着同一幅“画”,而且又是心情抑郁之时,也是会厌烦的。此时身置旷野之中,四下无人,仿佛已是天我合一,一种莫名感触登时涌上范离憎胸间,使之几乎忍不住要仰天长啸!激荡如潮的心绪久久方平,范离憎信步走向河边,但见河中波光粼粼,旷野虫鸣此起彼伏,他一时竟不由痴了,浑然忘记今夕何夕,身置何地。他索性依着河边的一棵垂柳坐下,拔了一根草茎放入嘴中,慢慢地嚼着,呆呆出神。恍惚间,似乎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正自茫然间,忽觉眼前一花,不知何时,对岸竟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秀发飘扬,裙角飞舞,飘逸如仙!晚风吹拂,勾勒出她隐含天地至理的曼妙曲线,恬静超然,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范离憎呆若木鸡!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我遇见仙女了!我遇见仙女了!”是的,除了仙界之人,谁会有如此淡雅若仙的气质?凡家女子又怎会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出现于旷野之中?垂柳的枝条一下一下地抽打着范离憎的脸,范离憎竟自不觉!甚至,他的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已压得很轻,像是担心一不留神就会惊扰这如梦幻般悄然出现的女子!梦?范离憎心中一动,自忖道:“这会不会只是一个梦境而已?”河面上升腾着淡淡的水雾,让一切都朦朦胧胧而不真切。范离憎用力地拧了自己一把——痛!那么,就不是梦了。那白衣女子静静伫立了片刻,忽然袅娜娉婷地向河边的一块岩中走去。不!也许说是“飘”更为贴切些!范离憎此刻只能看见她的侧影,她面部曲线隐约可见,可谓钟灵秀美,无与伦比!范离憎痴痴地望着相隔数丈远的女子,恍然有灵魂出窍之感!他的心中并无凡俗杂念——也许面对如此职逸出尘的女子,任谁也难生俗念的——他心中只有对极致之美的东西存有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感觉。忽地,那女子幽幽一声轻叹!范离憎心头一颤,登时清醒了不少!他飞速转念:“仙女永远是快乐开心的,自然不会叹息,如此看来,她原来不是仙女!那么,她为何来到这荒野中的河边?难道……难道她要寻短见?‘此念闪过心头,范离憎顿觉手心有冷汗渗出。他也不知为何会为一个陌生的女子如此担忧?他在心中默念道:“但愿这只是我胡思乱想,她根本没有寻短见的意思,如此美丽的女孩,又怎么会寻短见呢?……”心念未了,忽见那女子突然跃身而起,直向水面落下!范离憎的心跳在极短的一瞬间连同他的呼吸一同倏然而止!随即他有了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快如惊电的动作。右脚尖一挑,一块碗大的石块已被倏然挑飞,范离憎的身躯亦随之疾然掠出,向对岸标射而去。身形去势已尽,但与那女子落水之处犹有一段距离,范离憎左脚倏然下踏,正好踏在自己挑飞的石头上!身形再起!在那女子眼看即将入水的刹那间,范离憎已从她上空掠过,伸手一带,正好扣住她的一只手腕,她竟被带得向上空升起!一点寒芒倏然在她的左手指间闪现!就在这时,范离憎急切而惶然地道:“姑娘为何要寻短见?”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那女子美如贝扇般的睫毛一颤,左手指间的寒芒倏然消失!范离憎握着她的纤纤玉腕,只恐一用力便会伤了她,当下以巧劲一带,左手已揽住了女子的腰肢,右脚在一块突出的岩石棱角处一点,终于安然落于一片浅草丛中!范离憎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软香满怀,幽香扑鼻,他心中一荡,胜上菲红,赶紧松手。那女子“啊”地一声惊呼,失去他支撑的身躯向后便倒!范离憎一惊之下,无暇思索,立即疾然伸手,揽住她的身躯,不料草地下有积水,一片淤滑,加上范离憎心慌意乱,被对方身躯一带,脚下一滑,竟不由自主向前倒去!在即将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范离憎做出了最后的努力:他强拧身躯,让自己的身子先着地!“啪”地一声,污水四溅。那女子娇呼道:“决放开我!”声如天簌,动听至极,范离憎忙道:“是,是!”但只是一味应答,竟然不知松手!那女子突然“扑哧”一声笑!范离憎猛然醒过神来,这才松开手。那女子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秀发,嗔怒道:“都是你不好,害我沾了这么多污泥!”范离憎翻身站起时,已是浑然如一只泥猴,他心道:“女人就是奇怪,她可以不顾惜性命,却不能容忍衣衫弄脏少许!”当下他道:“姑娘为何要轻生?有道是……咳咳…蚂蚁尚且偷生……”那女子“咯咯”一笑,道:“是蝼蚁尚且偷生。”范离憎道:“是么?我识字很少,不会咬文嚼字。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姑娘年纪轻轻,前途无可限量,怎可如此看不开?”那女子道:“你说的都颇有道理,但对我全无用处!”范离憎顿时紧张起来,急忙道:“姑娘何苦一意孤行?总之今次让我撞见了,我就决不会让你寻短见!”那女子正色道:“你怎知我是要寻短见?”范离憎一呆,顿时哑然!不错,世间哪有人在绝望之时还笑得如此开心动人?若是连她这般绝色女子也要寻短见,那么普天之下的女子都应去自杀了。范离憎忽然发现自己有时候竟然很笨!但只要她不寻短见,自己再笨一些,也是无妨的。只是方才她的举止太易让别人误会了。那女子忽然道:“听说武林中人有不少人会飞,就像你方才那样,看来,你一定是武林中人了?”范离憎见月光下的她神情娇痴,不由心中一颤,微微别过脸去,笑道:“那不叫飞,而是轻身功夫,至于我嘛,大概也算是武林中人了。”“你如此年轻,就是少侠了。”范离惜一怔,苦笑一声,道:“我哪算什么少侠?纵使天下每一个年轻人都有可能成为少侠,我仍是不可能成为少侠。”“为什么?”女孩讶然道。“不为什么。”顿了一顿,范离憎又补充道:“为什么太阳总是从东方升起,西方落下?有些事情,是无须刨根究底问为什么的。”“错,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我相信终有一日,人们能够明白太阳为何东升西落!”那女孩固执地道。范离憎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就算有这种可能吧,就算我有朝一日,真的能成为少侠…说到这儿,他忽然发现那女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惊之下,正待相问,却听对方“嘘”地一声,那女孩探过身来,几乎是在他耳边道:“小心藏好,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声!”“为什么?”范离憎以同样低如蚊蚁的声音道。“有些事情是不能问为什么的,你能答应我吗?”那女子的眸子亮如星辰。范离憎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美丽的眸子,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女子忽然伸出一只手指为范离憎刮去了脸上的一点污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倏然转身,疾奔几步,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跃入河中!范离憎难以相信自己所看见的这一幕,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上一块岩石上。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幽幽暗暗,向远方无期无止地流淌着。也许流水是世间最为奇异的物质,它可以将一切都掩饰得不留一丝痕迹!范离憎不停地安慰自己:“她只是与我开个玩笑,她说过不会自寻短见的!‘但时间越来越久,却始终不见那女子露出水面!范离憎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不顾曾答应她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出声的承诺,大声呼道:”姑娘,姑——娘!“回应他的只有湍急之流水声!范离憎在高低起伏的礁岩上蹿越纵掠,在河岸旁来回奔走,不停地呼喊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焦急惶然,为一个陌生的女子焦急惶然!终于,他绝望了,因为——人!不可能在水中潜伏这么久!范离憎颓然坐在岩石上,望着河水,怅然若失。良久,方暗叹一声,起身就要离去。忽听“哗”地一声响!范离憎大喜过望,他倏然转身,只见一个高挑美丽的女子赫然俏立于河边一块圆石上,圆石只比河面高上少许,她赤着脚,背向范离憎,河水一次又一次地**着她的双脚!范离憎狂喜之下,急忙纵身掠至那女子身后,惊喜地道:“姑娘,你可把我吓坏了,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好的水底功夫……”一道寒芒倏然自那女子腋下如毒蛇般疾吐而出,速度奇快无比!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猝不及防的突袭,范离憎根本避无可避,他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寒芒向自己胸前疾速射至!在寒芒即将穿体而过的那一瞬间,范离憎感觉到脚下的圆石突然一晃。随即一股凉意深深地没入了他的躯体!顿时,凉意化为奇痛彻骨,仿佛有千万把钢刀在同时割着他的肉,剐着他的骨!范离憎大叫一声,就此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