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牧野静风的“平天六术”就己名动江湖,剑压天下,何况是十五年后内家修为已达“虚通”之境的牧野静风?白辰甚至接不下他一招!牧野静风不动声色地望着倒于地上的白辰。但见白辰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随后吃力地翻转身子,双手撑地,在众人的目光中,白辰终于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牧野静风的眼中有异芒闪过。他的左手慢慢握紧,嘴角也轻轻颤了一下。白辰长吸一口气,竟已将自己的身躯挺直如一杆标枪,仿佛那受伤的躯体己不再是他的。甚至,他的脸上还有不屑的笑意!白辰说得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好一招‘逍遥容与’,可惜,你心中有大多庸俗之物,所以招式逍遥,招意却毫无逍遥可言,我感到很失望!”牧野静风怒极反笑!笑罢,他一字一字地道:“很——好!你够资格见识我的第二式剑法:魔消道长!”白辰将手中的断剑握得更紧:“但愿这一式不会让我失望!”牧野静风心中已被无边的愤怒完全充斥,他冷哼一声:“去死吧!”右手剑指疾出,同时身形暴进!刹那间,白辰全身已被无形剑气完全笼罩!“魔消道长”以诡异多变见长,一招之下,仿若有无穷无尽的剑气充斥着方圆数丈内的每一寸空间,万变莫测。白辰不退反进!所有的人皆为之一愕。剑出!虽是断剑,剑势却惊世骇俗!——不,不是剑势,而是刀——势!白辰竟以断剑使出不凡的一刀!刀势快如惊电,辛辣无比,一招之间,蕴含天下万般刀法之精华,先是狠辣,倏而,快捷,最后变成飘逸出世的一“刀”!断剑与无形剑气强行相接、绞杀!风宫属众根本无法窥破那极短一瞬间的万般玄机!他们所看到的,只有结果!铮响声中,白辰的断剑已成碎片,四散飞射。白辰的肩上再添二道伤口,鲜血将他的白色衣衫浸染得一片赤红。他的胜色极其苍白!但,纵使败得再惨,他终是没有死。这几乎也是一种胜利,谁也不会想到他能够在牧野静风手下走过两招而不死!牧野静风的瞳孔渐渐收缩,眼中寒意如冰:“没想到你连霸天刀式也见识过,更已练成四成火候,看来,我一直都低估了你!在我眼中,你的天份似乎并非极其出类拔萃!”白辰道:“当一个人心中惟剩下仇恨之时,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我的武功不是来自我的天赋,而是来自我的仇恨!每当我看到出色的武学时,心中就会升起一个念头:如果我学成这一式武学,就可以用它来杀掉风宫多少贼子!这种念头使我有了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领悟力!”他慢慢解下腰间的剑鞘,握于右手,冷然道:“你的‘逍遥容与’已不再有逍遥之意境,你的‘魔消道长’更因为你身具魔心,已不再是魔消道长,而成道消魔长,‘平天剑术’已面目全非,所以我才能活下来!”他的嘴角处浮现了一抹讥嘲的笑意:“面目全非的‘平天剑术’,再比试下去,也没有多少意义,倒不如让你试试我的‘恨心剑法’!”“恨心剑法?!”牧野静风微微一怔。“不错!我心有恨,我剑有恨!”白辰反握剑鞘倏然上扬,直指苍天,仿若在怒问苍穹!牧野静风眼中光芒倏闪即逝!他沉声道:“也好,我要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生死由剑’!”白辰的目光直视牧野静风,嘶声道:“你我之间,本无仇恨,你曾为风宫所害,而今却甘心投身风宫,我恨你敌我不分,绝情绝义!”牧野静风一声长笑:“乳臭未干的小于,敢教训我?我已存杀你之心,这一式‘生死由剑’绝对会让你满意!‘”心中有恨,死又何惧?“白辰一声怒喝,手中剑鞘幻影无数,如欲席卷天地万物般向牧野静风袭去,剑鞘虚影闪掣于每一寸空间。牧野静风剑指疾扬,“生死由剑”破空而出,剑气划空之声如破帛!“生死由剑”乃平天剑术中杀意最重的一式,何况牧野静风此时本就对白辰存有必杀之心,也许他可以忍受白辰企图染指他的刀诀,但他无法忍受白辰对他的冒犯!事实上,仅是因为白辰接下他两招剑式这一点,在牧野静风看来,他就应该死!无形剑气划破虚空,径取白辰心脏!招式一往无前,惟杀方止!周围观战者目睹这一式“生死由剑”,心中不由齐齐一凛,仿佛那一剑所攻击的已不仅仅是白辰一人,而是每一位目睹此剑式的人。好凌厉霸道的必杀一式!但白辰心有大恨,浑不畏死!双方身形倏然相接。“锵”地一声,牧野静风的无形剑气破鞘而入,立时将之生生震裂!剑势未了,**。在生死存亡的一瞬间,白辰凭借寒掠传给他的“联翩”步法疾然一闪。“扑”地一声,右肋再添一剑,血箭标射。牧野静风毫不留情,化指为拳,身形倏进,白辰只觉腹部奇痛,已被重击一拳,身形立即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鲜血狂喷,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砰然落地,白辰竟再也无力站起。他半支着身子,眼中赫然仍有不屈之光芒。牧野静风向一名风宫死士挥了挥手,那名风宫死士心领神会,“铮”地一声抽出腰间如月般的弯刀,抢前数步,挥刀斩下!白辰已无力反抗!一个人影自斜刺里倏然闪射而出,直取风宫死士身后。风宫死士只觉身后劲风逼至,心中一凛,不得已只好强行收势翻腕,弯刀反向疾撩。金铁交鸣之声倏然响起,风宫死士突觉手中弯刀一紧,手腕奇痛,几欲拗折,大惊之下,急忙撒手松开弯刀。让他不解的是袭击者并没有乘势而进,他立时倒掠而出,落于二丈开外,惊魂甫定,这才向袭击他的人望去。一望之下,风宫死士惊愕不已!此人赫然是宫主夫人叶飞飞!叶飞飞的手中正握着她的奇门兵器“离别钩”,离别钩结构独特,最擅夺人兵器,风宫士死猝不及防,竟在一招之中被夺去弯刀。刀剑别离人离别——这一次风宫死士只是兵器脱手,命却保住了,显然是叶飞飞手下留情。当然,如果出手的不是叶飞飞,那么牧野静风早已将任何有碍他命令执行的人拦下!风宫死士见是叶飞飞,一时亦不知所措。叶飞飞将夺下的弯刀递还给风宫死士,转身对牧野静风道:“宫主,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白辰?”她极少称牧野静风为“宫主”,这一次肯如此称呼,可见她极为希望能够救下白辰。牧野静风心中疑虑重重,叶飞飞对白辰一向有所偏袒,她想救白辰,并非不可理解,但叶飞飞这些年来极少过问风宫宫内事务,为何能及时知悉此事?牧野静风沉声道:“他不但背叛了我,更将与风宫为敌作为其心中誓愿,此于不杀,必为风宫后患!”叶飞飞看了伤痕累累的白辰一眼,眼中既有怜惜,亦有少许欣慰——是不是因为她终于明白白辰平日的“不求上进”全是假象?叶飞飞道:“以风宫势力,难道还怕一个孤身少年吗?宫主,五年前,你是为了救护他,才将他引进风宫的,难道五年后的今天,又要由你亲手杀了他?”甫闻“亲手杀了他”五字,牧野静风心中一动,脸上闪过奇异的神芒,不过一闪即逝!他哈哈一笑,望着白辰道:“小子,既然夫人慈悲,为你求情,我就饶你不死!但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为了免去后患,今日我要废去你的武功,然后将你逐出风宫!”叶飞飞还待开口,牧野静风已抢先道:“你不用再替他求情,若是对他太过心慈手软,任其全身而退,我日后如何能服众?”他声色俱厉,叶飞飞顿知已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她心道:“白辰虽然武功被废,但总算保全了性命,穆大哥肯放过一个私闯笛风轩的人,已是难得了!”她当然知道废去武功对习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命运之残酷就在于它会将人逼至别无选择的境况!牧野静风向那名风宫死士使了个眼色,那风宫死士立即心领神会,向倒在地上的白辰逼近!叶飞飞不忍目睹残酷一幕,悄悄别过脸去……她身在风宫,与牧野静风再难有相通之处,故她虽贵为风宫宫主夫人,却是孤单而落寞的,在潜意识中,她已将白辰当作她的晚辈,她的亲人,为白辰的不思进取而忧虑,为白辰的不幸而伤心。想到白辰的遭遇,念及他日后必将流落江湖,叶飞飞不由心中黯然,泪水盈眶。这时,她听到了白辰极力压抑,却仍是那般惊心动魄的痛呼声。这是包含了无比痛苦、无比仇恨的痛呼声,声音低沉嘶哑,让人不忍多听!叶飞飞心中一颤,泪水夺眶而出。她知道,白辰的武功必已荡然无存!叶飞飞再也忍耐不住,她猛地转过身来,向白辰那边跑去。白辰的胜色苍白如纸,浑身血污,脸上汗如浆出,他的五官因为刻骨铭心的痛苦已扭曲变形。但叶飞飞却在这张业已扭曲变形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倔强的冷笑。那是一种淡漠生死、坚强无比的笑容,目睹这种冷笑,谁都会相信,只要白辰的生命没有结束,他就绝不会屈服!在那一刹间,叶飞飞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白辰,此刻,她已相信,也许白辰的武功并不十分高明,但他却有一颗常人望尘莫及、不死不休的坚韧心灵!叶飞飞百感交集。她正待上前扶起白辰,却见白辰双手撑地,竟试图站起来,巨大的伤痛使他双臂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身上的鲜血亦不断滴落。叶飞飞止住了脚步。牧野静风双目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望着白辰。笛风轩外已聚集了不下百名风宫属众,此刻,每一个人都屏息静气,所有的目光全聚于白辰身上,场上落针可闻。白辰的双手深**入了土中,他的心中有一个不屈的声音在鞭策着他:我一定要站起来,一定要在我的敌人面前站起来!他的右脚慢慢向前收起,动作缓慢得让人感觉到时间业已停滞……看似简单至极的动作,白辰要做到却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当白辰想将左脚曲起时,一阵晕眩之感突然向他袭来,他眼前一黑,几欲向前倒去。潜意识中,一股冥冥不可知的力量使白辰奇迹般地支撑下来,他的身子向前略略一倾,很快又恢复了平衡!在百余双目光的注视下,白辰慢慢地、慢慢地直起了他的腰。几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会给他带来刻骨铭心的锥心之痛,他几近于在地狱中备受酷刑!他的五官已扭曲得不**形!“嗬!”一声如闷雷般的嘶叫,白辰赫然已奇迹般地立于众目葵葵之下。他的嘶叫声并不响,但在风宫属众听来,却别有一种惊人的力量,不少人听得此声,竟心生凛然之意。牧野静风的神色越发凝重,犹如严霜笼罩。叶飞飞亦惊亦喜亦怜地望着白辰,热泪滚滚而下。白辰艰难地转过身来,面对叶飞飞,深深躬身施了一礼,又面向牧野静风道:“如我白辰能存于世间,将来定会回报于你!”随后又艰难地反转身来,摇摇晃晃迈步前行,如同一个醉汉。对于白辰蹒跚的步伐,风宫属众已是司空见惯,因为他常常醉酒,惟有今日,众人突然发现如此蹒跚的步伐,竟也有一股异样的气势。白辰似乎根本无视周遭剑拔弩张的风官属众——没有人能够读懂他的眼神。白辰心中默默地道:“终有一日,你们会知道,今日不杀我,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牧野静风长吁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已决定饶他性命,风宫弟子谁也不许拦阻他!”众人闻令而动,无声无息地为白辰闪开一条通道。白辰所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望着他的背影,叶飞飞低声对牧野静风道:“穆大哥,五年前是我与他一同进入风宫,现在,我想送他出风宫。”牧野静风沉吟了片刻,柔声道:“你的话,我当然愿意答应,需不需派人护送你?”叶飞飞摇头道:“在风宫之内,有谁敢对宫主夫人不敬?”牧野静风颇有深意地笑了笑,道:“其实我与白辰本无仇恨,如果他不背叛我,我一定会善待他……”叶飞飞苦涩一笑,道:“你不必说了。”言罢,对随她同来的侍女吩咐了几句,便追随白辰而去。牧野静风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风宫死士低声道:“宫主,要不要跟踪他们?”牧野静风冷哼一声,淡然道:“如果连一个武功被废的年轻人也让风宫如此提心吊胆,未免太可笑了!”那人心中一凛,惶然道:“属下愚钝!”※※※白辰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而是低声道:“是叶姑姑吗?”“你……已经很久没有称我为姑姑了。”追上他的叶飞飞道:“但我现在明白这五年来,你为什么要改口称我为宫主夫人了,你是想让众人以为你也很平庸,也会趋炎附势,对不对?”白辰没有说话。有时,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叶飞飞靠近白辰,柔声道:“让我扶你吧。”白辰刚要开口,却觉喉头一甜,“哇”地一声,狂喷出一口热血,他的身子一晃,几欲摔倒。叶飞飞心中一沉,忙扶住他,但觉着手处一片粘湿,心情立时惶然不安。正当此时,叶飞飞身边的一名侍女小草急奔而至,气喘吁吁。叶飞飞一向厚待小草,闲时还传她武功,故小草对叶飞飞一向甚为尊敬,她的手上拎着一个包裹,见了叶飞飞,立即递上,道:“夫人,银两、金创药全在里面……”叶飞飞却没有接下,而是道:“小草,我要你陪伴白辰一些日子,直到他伤愈,你再返回风宫,宫主那边,我自会与他说明。在叶飞飞的心目中,牧野静风虽然性情大变,但待她还算有情有义,相信牧野静风绝不会为一些小事而责怪她。小草一怔,未及开口,白辰已抢先道:“不……必了,多一人……反而多一份……累赘……“叶飞飞见他气息虚弱,怕他因说话而损耗内息,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小草取出金创药,替白辰敷于伤口上,白辰但觉敷药之后,伤口清凉,心知这是上等金创药,精神亦略略一振。过度的失血使白辰神智恍惚,双腿只知机械性地向前迈动,竭立支撑着不倒。到后来,他的思绪几乎已成了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他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来者可是宫主夫人?”白辰心道:“是到了行宫出口处的‘迎风门’了吗?”他想看个究竟,但双眼虽然睁着,却无一物映入眼中,他所感觉到的只有漆黑一片。似乎叶飞飞又说了些什么,但白辰耳中渐渐有轰鸣声,而且越来越响,他根本不能听清叶飞飞所说的话。又跌跌撞撞走了一阵子,白辰猛地一个踉跄,虽被叶飞飞及时扶住,但他的伤口却已被扯动,奇痛如万箭穿心。白辰低低“啊”了一声,神情反而清醒了不少,他低声道:“走出……风宫……了吗?”叶飞飞的声音道:“离风宫已有一里之遥……”话音未落,白辰全身一软,径直向前倒去。他能够支撑着走出风宫,凭借的是铁一般的意志,如今,他已耗尽了全部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