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北此时的言行无论是思过寨弟子,还是禹诗及其属下,都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因为燕南北的身分极其特殊,他的痴愚在武林中可谓知者甚众。而思过寨的弟子对这一点更是十分熟知,他们已习惯了燕南北的胡言乱语与悖于常理的举止。此刻面对燕南北的有条不紊之言,他们反倒有了无所适从之感。“莫非你的痴愚是燕高照有意布下的疑阵?”禹诗道。事实上,思过寨弟子心中也同样充满了疑惑。“清时自清,浊时自浊,如此而已。”燕南北淡然道,他没有正面回答禹诗的问话,而以禹诗的身分,自然也不会在这个问题上与对方纠缠不清。这时,思过寨弟子中有人亦惊亦喜地道:“原来……少寨主一直深藏不露,苍天有眼,思过寨后继有人,终可拨云见日了!”内部纷争一直困扰着思过寨,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厚因就是本可顺理成章成为寨主继承人的燕南北,却偏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痴愚之人,否则又怎会有那么多的争端?思过寨众弟子血战后疲倦至极的神情中,又有了兴奋激动之色,不由响起了一片欢呼之声,燕南北的“横空出世”极可能会结束思过寨内部纷争,这对于思过寨的势力与声望无疑会大振。他们却不知道思过寨几大弟子中,又折损侠异。文规二人,而真正的舞阳也下落不明,思过寨弟子之间已无争执的可能。燕南北向后挥了挥手,沉声道:“家父已亡,我燕南北全力解救思过寨之危难责无旁贷!”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思过寨弟子犹为震惊!禹诗得知燕高照已死,心中一宽,当下道:“风宫大军压境,绝不会无功而返,老夫不妨直言相告,我等是为血厄而来,除非交出血厄剑,否则思过寨必遭灭顶之灾!”燕南北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又是血厄剑……”顿了顿,他的声音略略提高,道:“我手中的兵器,就是血厄剑!家父因此剑而不幸身亡,今日之杀戮,亦因它而起,我不知道,‘血厄’所带来的血腥与不祥,何时方能终止……”萧索之情,溢于言表。他的言语神情都甚为平静,却在众人的心头掀起轩然大波。“血厄”二字,已不仅仅是剑的称谓,在这两个字之后,还蕴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禹诗对局势做了百般预测,却惟独没有料到血厄剑会落在燕南北手中。禹诗之所以敢大举攻袭思过寨,是因为他的手中有女儿禹碎夜与侠异、戈无害三颗筹码,掌握着这三颗筹码,就足以将思过寨搅得动荡不安。同时,思过寨内的任何情况变动,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传到禹诗耳中,禹诗对思过寨内的情形可谓了若指掌,在攻袭之前,他就已经占了绝对优势。禹诗相信女儿的智谋,相信侠异的心计,也相信戈无害的武功,所以他有必胜之心。攻袭思过寨的过程中惟一的波折是女儿禹碎夜突然发现自苗疆返回的“戈无害”并非真正的戈无害,但她亦已凭借自己的智谋,及时补救,控制了假扮戈无害的人。正因为察觉戈无害有诈,禹碎夜对燕高照身边的麻叔也产生了怀疑,因为是“麻叔”出迎百里,将“戈无害”接回寨中的,这其中极可能另有蹊跷,只有除去“麻叔”,方能确保万无一失。智者千谋,必有一失,本是胜负分明的一局棋,却因为燕南北的出现而显得错综复杂了。禹诗相信燕南北所说的是真话,惟有血厄剑方能给他以如此异常的感受,他叹息一声,道:“没想到思过寨竟沦落到需要由一个愚昧无知的小子作最后一搏的地步!”燕南北手中的血厄剑缓缓上扬,沉声道:“思过寨自开山立寨以来,经历风雨,从没有外人能够在寨内立足!”禹诗缓缓踏进一小步,道:“凡事总有例外,风宫一向是做他人所无法做到的事。”他虽然仅仅踏进一小步,但场中的肃杀气势却大增,连燕南北身后的人也觉得压力陡然加大。惟有燕南北神色不变。他越是神色从容,思过寨的人反而越心存不安,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以燕南北的武功,能与禹诗相抗衡。纵是有血厄剑在手,也无济于事。所以,立即有几名思过寨弟子掠至燕南北身边——寨主已死,他们不能坐视少寨主面临险境而置之不理。但燕南北却以平静的语气道:“诸位大哥请勿担心,他未必能胜我!”不知为何,他的话中竟充满了异乎寻常的力量,让他人不由自主地服从其意志,几名思过寨弟子闻言默然退后了。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出现了几个人,正是天师和尚、佚魄、穆小青及杜绣然、范离憎五人。原来燕高照因“血厄”反噬而亡,燕南北得到血厄剑后,人与剑都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天师和尚诸人惊愕之际,燕南北突然携带血厄剑疾步离开剑簧阁!天师和尚等人不曾料到燕南北会不顾燕高照的遗体,先行离开剑簧阁,皆吃惊不小。他们不知燕南北当时心中受一股奇异力量的召唤,使他不由萌生急欲离开剑簧阁的念头——也许,这就是神秘不可测的宿命。范离憎。天师和尚等人安置了燕高照、文规、侠异的尸体后匆匆离开剑簧阁,向厮杀声最为激烈的乱斩坡下赶来,行到半途,这边的厮杀声、金铁交鸣声突然停止,使得范离憎等人心中不安之感大增,匆匆赶至,目睹燕南北与禹诗相对而立,范离憎心中一沉,他对禹诗颇有些了解,燕南北与之对峙,只怕有所不利,当下就要上前相助,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回头一看,拉住他的人原来是天师和尚,只听得天师和尚低声道:“以燕南北的武功修为,本不应能如此从容把握血厄剑,其中必有异乎寻常之处,我们不妨静观其变!”他的说话声惊动了本已为燕南北、禹诗完全吸引的双方人马,乍见佚魄左臂被废,思过寨弟子皆惊愕莫名,而只见佚魄而不见侠异、文规,更让他们感到惊疑不已。佚魄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但他知道此刻众人必心存焦虑,当下强自向众人一笑,以示宽慰。明眼人看出佚魄的笑容显得甚为吃力僵硬,便知他是强忍伤痛,心中皆是一紧。思过寨众弟子对佚魄甚为敬重,不愿让他心中有太多负累,当下故作真的相信了佚魄的伤势并无大碍,人人都忍着不去询问察看佚魄的伤势。禹诗见燕高照果然不曾出现,心中吁了一口气。正当此时,思过寨顶忽然传来了金铁交鸣声,密如骤雨。禹诗神色一变。因为他知道在自己的计划中,并无人马自上而下发动攻击。换而言之,攻击思过寨的除了风宫属众外,此时竟另有一股力量,而且从相斗之声来看,其势也甚为凶猛。禹诗目光一沉,杀气大炽。血厄剑近在咫尺,他没有理由再等待下去。几乎未见他有任何移动,却已奇迹般迫近燕南北。四条黑色的丝带自四个方向同时标射而出,破空之声与利刃划空无异,足见力道之凌厉,更兼丝带乃柔韧之物,能自寻常兵刃所根本无法企及的角度出击,其攻击力自是惊世骇俗。与此同时,禹诗双掌疾扬,掌风如啸,以力劈万物之势向燕南北击去!瞬息之间,燕南北将面对不下五个方位角度的悍然攻击,而其中每一角度的攻击,都足以致命!死亡之神刹那间完全笼罩了燕南北,数十年来,禹诗都极少亲自出手对敌,连风宫中人,也不知他的武功已臻何等境界?穆小青、杜绣然同时失声惊呼,范离憎亦心中一沉。连天师和尚都有些后悔,后悔不该让燕南北独自面对禹诗如此可怕的攻击!燕南北一声清啸,血厄剑化作一道炫目的银芒贴体翻飞。此时,血厄剑绝非“燕门快剑”的快如惊电,它如鸟翔鱼落般,每一寸的移动,每一个角度的变化,都极其流畅自然。看似漫不经意,却在不经意间掠过了所有应该掠过的空间。“嘶嘶”之声响起,其声虽轻,却异常惊心动魄。因为这是四条黑色丝带断裂的声音,血厄过处,丝带前端纷纷碎如黑蝶般飘飞。丝带在禹诗这等绝世高手手中施展开来,足以与削金断玉的利刃相提并论,但此时却轻易被血厄所断,众人莫不心惊。与此同时,在血厄剑浑如天成的封扫下,禹诗忽觉一道冰凉彻骨的杀气向他双掌袭到,一种莫名的惊愕掠过禹诗的心间,他不得不撤招!谁也没有料到让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禹诗甫一出手,就已受挫。而对手不过是年仅十三的无名之辈!禹诗目光一沉,本是阴鸷而少见喜怒的脸上,出现了罕有的惊怒!他立即断定对方之所以能挫败自己,凭借的不是武功,而是他手中的血厄剑!只是血厄剑本为凶戾狂霸之兵,这等神兵,本身就已有睥睨万物之气概,根本无法容忍寻常之人驾驭它,以燕南北的武功,为何竟能将它的威力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在禹诗的感觉中,自己所战的并非燕南北,而是他手中的血厄剑!既然血厄剑如此神奇不凡,禹诗绝无理由错失它!他身经百战,临战经验何等丰富,一招之后,心中已有破敌之计。身形刚定,他已疾聚内家真力,由双足猛贯而出,透入地下!燕南北与禹诗相拼一招,尚略略占了上风,但他心中十分明白这绝非凭借自身力量所能达到的战果,甚至于他不明白自己面对禹诗这般强大可怕的对手时,为何竟能那般从容镇定,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感觉到自己全然无所畏惧,纵是有再多的风云变幻,都有足够的力量从容应付。一种无可形容的斗志充斥了了他的整个灵魂,使他心生本只有强者才具备的君临天下、无所畏惧的感觉。正当燕南北为这一切不可思议的感觉而惊愕之时,忽觉有一股强悍无匹的劲气自地下直透双腿,并以惊人之速贯体而入!大惊之下,燕南北只觉胸口一紧,犹如重锤闷击,大叫一声,他的身躯已高高抛起,身在空中,鲜血喷洒。如此惊人变故使众人皆惊立当场!禹诗暗自冷笑,一举击伤燕南北的正是他贯入地下、再由地下攻袭而上的内家真力,他相信血厄剑再如何神奇,也无法阻挡他那有悖常规的攻袭!事实果不出他所料。天师和尚神色一变,失声道:“不好,他竟隔物传劲!”不敢怠慢,立即将自身浑厚的内家真力贯于足下,山石崩飞之际,内家真力亦由地下涌出,与禹诗的内家真力相抗衡。两股强大的真力在地下悍然相接,迸发出惊人的爆炸力,“轰”地一声巨响,真力相接处的地岩倏然爆裂开无数如闪电状的裂隙,碎石四飞。天师和尚身形微微一晃。内力比拼绝无一丝一毫的侥幸,显然天师和尚的内力略逊于禹诗一筹。但禹诗的目标在于血厄剑,所以他并未趁势而进,而是身形暴起,向燕南北狂袭而至!四条黑色丝带虽断去半截,此刻仍如狂蛇吞吐,倏忽出没,在方寸之间极尽变幻莫测之能,瞬息间,禹诗的身形仿若已淹没于一片黑色的惊涛骇浪中,而这惊涛骇浪正挟隐隐风雷之声,向燕南北吞噬而去。一招之下,虚实莫测,玄机万千,杀机无限!这是旷世杀招,连天地间的空气也因为这一招的凌厉杀机而显得格外稀薄,场中每个人的心跳都倏然加快。范离憎沉喝一声,身形如箭标射,由斜侧朝禹诗发起悍然攻击!身法快得惊人!他手中无剑,只能以鞘代剑,一式“无情冷”倾洒而出,电闪石火间,已掠空而前,径取禹诗!一连串的撞击声后,范离憎闷哼一声,身形倒掠,脸色有些苍白。他与禹诗的身形几乎是一错即过,但就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双方已以寻常人根本无法分辨的速度,拼杀攻击了十数次!对方仅以柔韧的丝带为兵器,范离憎的“无情冷”竟无法攻破,相反,对方四根丝带交织互补,杀机无穷无尽,偏偏他手执剑鞘,无锋锐可倚仗,激拼之下,几乎受挫而伤。这时,禹诗已迅速地逼近了燕南北,身形与黑色丝带融为一体,犹如笼罩在燕南北周遭的一片死亡黑云!就在这时,人们看到了惊人一幕!只见燕南北在出剑的那一瞬间,双目忽然缓缓闭起。所有的呼吸因为燕南北这惊世之举而停滞了,所有的思想也因此变而显得一片空洞。纵是江河倒流,也未必让众人如此心惊。在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的禹诗面前,闭目而不视,这岂非自寻灭亡?一团银色的光芒在燕南北身侧翻飞穿掠,那是绝世神兵血厄剑在空中留下的光弧,禹诗所搅起的代表死亡的“黑云”仿佛可以吞噬世间一切,却偏偏无法吞没这一团银芒!燕南北双目紧闭,血厄剑纵横穿掠,犹如神灵附体、竟悉数封挡了禹诗神出鬼没的攻袭!斗转星移间,禹诗以快不可言之速从七个不同的角度发起攻击,但结果仍是无功而返!禹诗沉哼一声,倏然倒掠,立于一丈开外——他的脸色阴鸷至极,让人不敢正视。禹诗一退,与燕南北相近的思过寨弟子这才感到几可窒息的压力倏然消失,在禹诗灭绝万物的强横霸道劲气下,不少人已是冷汗涔涔。惟有燕南北,依旧双目紧阖,静立场中,神情安静,仿佛刚才经历了生死一战的人并不是他,奇迹般化解禹诗攻势的人,也不是他。燕南北让所有人震惊至极,而他自己却平静如水,犹如千年古井!气氛顿时显得有些诡异!禹诗的目光落在了范离憎身上,他已知道对方并非真正的戈无害,但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禹碎夜却已设法控制了眼前此人,照目前局势看来,此人的立场将对战局产生极大的影响!范离憎迎着他的目光,冷冷一笑,冷笑中犹有讥讽与不屑之意。禹诗立时明白了:假戈无害并没有甘心受自己女儿的操纵!方才他与天师和尚。假戈无害各交手一次,已知他们两人若是联手,自己只怕占不了上风,何况旁侧还有一个诡异莫测的燕南北!思过寨众弟子此时却是士气大振,少寨主突然不可思议地扼止风宫**的势头,使他们重新燃起希望之火!虽然他们无法明白其中究竟,但他们相信冥冥之中必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庇佑着思过寨,否则燕南北怎会一改平日痴愚,而且武功大进?山顶的厮杀声与山下的一片肃穆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禹诗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字:“撤!”风宫属众难以置信,但同时他们又明白对禹诗的指令只能绝对遵从!若是换了炎越,寒掠,取得如此战局,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绝不肯后撤的,而禹诗却不同。也正因为这种不同,禹诗方能列入“风宫四老”之首!有时候,选择撤退所需要的勇气比进攻更大!经历生死拼杀冲上思过寨的风宫属众在极度复杂的心绪下,开始沿着原路撤退!惟有禹诗仍静立当场,他不会让思过寨弟子在风宫属众撤退时大举反攻。杜绣然眼见满地的尸体,耳听寨中受伤弟子的呻吟,心中怒意大炽,低声对佚魄道:“师兄……”后面的话虽未出口,其意自明。佚魄却缓缓摇了摇头。禹诗怪笑一声,道:“你不愧为燕高照的大弟子,能够审时度势,眼下你们迫切要对付的应该是来自寨顶方向的敌人,若是想反击我等,只怕纵然有所收获,最终你们也将被他人逐出思过寨!离开思过寨,我们风宫依然存在,而你们一旦被迫离寨,那江湖中所谓的十大名门之一‘思过寨’就将永远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