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隐隐听出,小草对她父亲墨东风是在此遇害之事原先并不知情,倒有些意外,眼见小草神情哀伤激动,担心她过于悲痛而伤了身体,于是悄然靠近她,趁其不备,点了她的晕睡穴,小草低低“嗯”了一声,便软软倒入他的怀中,对于白辰此举,伏居二人倒不甚意外。白辰将后面的情形继续向伏居二人叙述,伏居二人见他毫不隐瞒,连习练了十三式掌法之事也坦然相告,不由有些敬佩。听到白辰与异兽相搏时的情景,二人皆为之咋舌不已,连道“好险好险”,心中暗忖道:“此异兽身具奇力,又占尽水中优势,若非有超凡脱俗的水性,纵然武功再高,也是无法胜它的。这一次白辰能安然脱险,可谓是奇迹了!”当小草苏醒过来时,已冷静了许多,脸上却有了郁郁之色。四人皆无语,只是在默默等待着傍晚的来临,白辰忽然发现,四人之中,对惊心诀、冷心诀最在意的反倒是他了,惟有他还在为惊心诀的毁坏而不安,而小草等三人反倒如同与此事并无多大关联的局外人一般。白辰暗自觉得奇怪。日头渐渐偏西,四人耐心等待着。终于,已是傍晚时分了,天边的日头成了血红色,将海面也映成了红色。无数海鸥在血红色的阳光中起落飞掠.此时正是它们觅食的太好时机,那头异兽的尸体已不知去向了。四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西岸那边,此时,潮水开始上涨,一些渔民顺着潮水返回了。远远望去,但见帆影点点,却不见有一艘逆水而行的船只。伏居自言自语般道:“大概谷主觉得迟些时候出现更为稳妥些。”此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他人。天色越来越暗,到后来,远处的渔船都成了模模糊糊的影子,却仍不见有船来接引四人。那名为计大修的求死谷弟子终于忍不住道:“莫非,接引我们的弟兄出了什么差错?”这亦是众人心中的疑问,故谁也没有回答。沉默片刻,还是白辰道:“你们谷主对此事极为关切,即使接引我们的人有什么差错,她亦很快会继续派人前来的。”小草忽然轻轻吁了一口气,缓声道:“但愿如此吧!”白辰心中一动。四人的不安预感得到了证实,直到第二天清晨,仍是不见有人来接迎白辰等人,眼见黑夜渐渐散去,天色越来越亮,海鸥欢快地呜叫声又在天空中响起,阳光如流金溢彩,光芒夺目,四人心中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小草走至一块岩石顶上,向远处眺望了一阵子,沉声道:“看来我们只有雇一艘过往的渔船返回了。”听说要雇渔般回去,伏居便道:“我身上倒有些碎银两,只是少了些。”忽听得白辰“啊”地一声低呼,三人一怔,齐齐向他望去,却见白辰在自己怀中摸索了一阵,最后摸出一件物什,原来是在水洞中自尸骨边上找到的那块坠石,伏居提及银两,白辰方猛然记起此事,他对小草道:“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你收好它吧。”小草默默接过,将它紧紧握于手中,似乎惟恐一松手,它就会不翼而飞。计大修清咳一声,道:“我有一绽纹银与伏兄弟的银两合作一处,应该够了。”于是二人便去了海岛西岸,计大修将他的上身衣衫脱了一件,用一根长长的树枝挂住,站在一块岩石上,向远处经过的渔船用力挥动着。但海上常有海盗出没,有时他们会假装落难于海上,骗得渔船商船靠近相救,结果反遭洗劫一空,故计大修挥舞了好一阵子,却并没有渔船靠拢过来。白辰见状,便对身边的小草道:“看来还需得你去。”“为什么?”小草奇问道。白辰不答,只是道:“你试试便知。”小草依着计大修的法子,将那件衣衫在空中挥动着,她只挥动了二三十下,便见远处有一艘船向这边驶来,初时众人因为失望多次,还道它又会与海岛擦身而过,没想到此船却越驶越近,很快可以看清是一艘渔船,计大修与伏居不由大声呼叫,那艘渔船在三十丈外停了少顷,终于又再度向这边而来,白辰心中的石头亦随之渐渐落地。渔船终于靠岸了,渔船上有两个渔人都是四旬开外的汉子,浑身黝黑精亮,模样颇为相像,或许是兄弟二人。计大修赶忙上前,与他们商议开来,那两人或点头或摇头,目光却不时扫向小草这边。计大修终于回首向白辰,小草大声招呼道:“小姐,白……公子,上船吧!”两渔人也放下了跳板,计大修与伏居却已轻盈掠上,落船之时,船身纹丝不动,两渔人脸上顿时有了不安之色,等白辰走近,见其一身浴血,他们的不安之色更甚,似乎颇为担心是引狼入船了。众人看出他们的心思,上船后便主动在船舱的角落里坐下了,与他们相隔一些距离,以免他们担惊受怕。到了中午,渔船终于靠岸了,计大修除了将商定的船资给了渔人外,又外加了一块碎银,那两人本是忐忑不安,此时才眉开眼笑。小草去一个渔村为白辰换了一套衣衫,再去跌打郎中那儿买了几副外敷的药,包扎好白辰的伤口,这才雇了马车,返回求死谷。一路车马劳顿,自不待言,到了巢湖岸边,计大修下了马车,面向巢湖湖心嘬嘴长啸,啸声尖锐,传出极远。原来求死谷在岸边备有船只,以供谷中弟子往返之用,计大修的长啸声,正是向摆渡的求死谷发出联络暗号。等了一阵子,却迟迟不见有船只出现,计大修忍不住骂了一声:“妈的,老郑这家伙莫非又溜出去喝酒了?上次谷主可没少给他苦头吃。”骂完后,他向四周张望了一阵子,休说有船来接迎他们,简直连一只船影也没有。计大修立时再次长啸一声,其声更响,但众人仍是未见有船出现,小草的神色变了变,突然亦引声清啸,其声初时轻缓,然后越来越高亢,到后来,已是声震九霄,在巢湖上空远远传开,湖中芦苇荡里的鸟儿立时被惊得飞出极远。白辰暗自吃惊,心知小草先前所言果然不假,她的武功果然不在自己之下。这一次,小草只等了很短的片刻,见湖面仍无船只出现,立即果断地道:“不用等了。”计大修还待再问,见小草神色严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白辰见小草行事果决,与先前他在风宫所见的一派天真无知全然不同,不由有些感慨,看来小草先前的单纯稚嫩并不真实,其实因为肩负重任,她已极为干练。四人上了马车,沿原路退回,驶出半里多远时,忽听得有人在车后叫道:“车上可是计兄弟?……”驾车的正是计大修,听得这声呼唤,他有些惊喜地道:“是老郑!”言罢一抖缰绳,“吁”了一声,已将马勒住,未等马车停稳,立即跳将下来,大声道:“是老郑么?”话刚说完,计大修立时神色一呆:车后哪有什么老郑?只有一个衣裳褴楼的叫化子,拄着一根竹杖,手中持着一只破旧大瓷碗,蓬头垢面,正向这边走来。计大修皱了皱眉头,道:“喂,要饭的,你可见到有人叫喊么?”那叫化子却压低了声音道:“计兄弟,是我!”赫然是摆渡的老郑的声音!计大修大奇,赶紧上前几步,仔细一看,叫化子正是老郑,这时,白辰诸人亦已下了马车,小草、伏居见此情形,无不愕然。小草沉声道:“你怎成如此模样?”老郑神情古怪,似有些哀伤惊惶,又似乎有些木然,他沙哑着声音道:“你们……随我来吧。”言罢也不等众人回答,便自顾转身,向路旁一条岔道走去。计大修勃然大怒,喝道:“小姐在此,你敢如此……”后面的话却被小草以眼神制上了,小草低声道:“我们去看个究竟。”这条岔道原来是通向一个山坳的,穿过荒坡,转过一个山坳口,前面的老郑忽然停止了脚步,指着不远处道:“谷主就在那边,你们过去见她吧!”乍闻此言,众人齐齐大惊,小草失声道:“我娘……也在此?”计大修、伏居知道谷主花轻尘自半身不遂后,极少离开求死谷,故听得此言,心头皆是一震。小草立即掠身而上,向老郑所指的方向而去,伏居见机得快,惟恐小草遭到暗算,立即随之而去,而计大修则留在了原地,暗中留意老郑,一旦小草和伏居有什么意外,他可立即对老郑出手,其实他亦知道老郑对求死谷一向忠心不二,否则又怎会安置他在湖边渡引求死谷弟子?若是处于他这个位置的人生起叛逆之心,对求死谷将会有极为致命的威胁。小草在老郑所指的方向找到了一个隐于蒿草后的洞口,她留意到洞口外的草茎上有不少是新压断后又扶正的,便断定老郑所指的地方定是这个洞口。小草暗吸了一口气,将洞口处的蒿草挑开,向里边望去,只此一望,她已身子剧震!此洞很浅,深不及丈许,借看外面射入的光线,小草看到母亲花轻尘正背倚洞壁,半躺半坐,她的脸色极为可怕,隐泛青色,小草如坠冰窖,抢步而入,惊惶而关切地道:“娘,你怎么了?”花轻尘本是双目微闭,听得小草的呼唤,方吃力地睁开眼来,看清是小草后,她的眼中掠过一丝亮色,很快又归于黯淡。她以手肘支地,似乎想支撑起身子,却已力不从心,小草心知母亲虽然半身瘫痪,却仍是身怀绝高武功,见此情景,心中更凉,忙上前将花轻尘扶起,靠着洞壁,扶住花轻尘时,她只觉双手所触之处一片冰凉!这时,计大修听得小草的声音,知道谷主真的在此,便急速赶了过来,与伏居一起站在洞门口,惶然道:“谷主……”花轻尘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有了愠怒失望之色,她喘着粗气道:“白……白辰那……那小子也……也没能活下来?”小车忙道:“白大哥他没有出事。”花轻尘不知从何处来的力量,双目倏睁,急声道:“他……他是否携物逃……逃走了?”小草见母亲第一件事就是关心武学秘笈的下落,心中不由暗自一叹,道:“娘,白大哥此刻就在外面,他根本不会如你想象的那么做。”花轻尘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弯下了腰,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她道:“那……他为何不来……见我?”又看了小草一眼,道:“你……怎么称他为……白大哥?”小草脸上微微一红,转过身对计大修道:“你去将白公子请过来吧。”借转身问话之机,避过了花轻尘的疑问,随后道:“娘,你怎会离开求死谷,独自一人在此?莫非,谷中有了什么变故?”花轻尘凄然一笑,随即咬牙道:“求死谷已……已不复存在了,谷中弟子死伤殆尽,活下来的,大概只有我这个……谷主,与你们……你们几人了。”小草虽然预感到谷中已有了变故,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变故竟是灭顶之灾,一时间她脑海中一片空白,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好不容易小草才从震愕中清醒过来,她以略为发颤的声音道:“是什么门派的人所为?他们怎能冲入谷中?”小草有此疑惑并不奇怪,因为求死谷之所以让江湖各门各派远远避易,绝不是没有理由的。单论求死谷中的毒草、毒气,就足以让人防不胜防。花轻尘一字一字地道:“是——水——族!”“水族?”小草娇躯剧震。水族与墨门一直是宿敌,求死谷作为墨门一支,自然也不例外。自八十多年前那场变故后,墨门势微,对水族避而远之,正因为如此,求死谷才隐于巢湖之畔。没想到,水族竟仍是发现了求死谷是墨门的一支。小草自然早已听说过墨门与水族在数十年前水火不容,知道水族虽然不为江湖中人所熟知,但他们的力量却极为强大,能够击溃求死谷,也并无不可想象之处。这时,白辰亦已进洞,此洞本不甚宽敞,入洞的人多了,已很是拥挤,花轻尘一见白辰,脸上顿时有了一丝欣慰与期盼之色,她道:“计大修……伏居,你们都……退出去吧。”伏居、计大修依言退了出去,小草关切地道:“娘,你伤在何处?我要想办法为你治伤,其他的事,暂且搁一搁吧。”花轻尘淡然道:“我……没有事,受了点伤……很……很快就能恢复。”转而对白辰道:“白公子,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除你之外,世间再无他人能……能从水族的……的看护之下,自……自水下洞穴中取出……取出东西了。”小草低声道:“白公子伤得也不轻,不如寻个安全的地方,待娘与白公子的饬势都痊愈了,再商议此事如何?”花轻尘怒道:“为了……为了惊心诀,我们已等了……数十年,难道还要一天一天等下去?然后坐以待……毙?求……求死谷之所以躲躲藏藏,无……无非是因为没有可以与他们抗……抗衡的武功。”小草见母亲气息微弱,眼神黯淡无光,忙道:“娘的话自然有道理,只是既然白公子已拿到了墨门武学,其他事情就可从长计议了。”“从……长计议?”花轻尘苦笑一声,忽然眉头一皱,脸现痛苦之色,她的右手紧紧捂住胸口,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上渗出。小草急忙向身后道:“老郑,药!”求死谷中的奇毒、奇药自是不少,小草猜想母亲受伤后,必会从谷中带了一些可治她伤势的药出来。却听得老郑在洞外痛苦地道:“禀告小姐,谷中所有的药,全给水族的人毁去了,属下……无药可给。”小草听到这儿,恨声道:“好歹毒!”白辰心道:“水族中人之所以要毁去求死谷中所有的药,欲让花轻尘无药可用只是原因之一,只怕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毁去‘不眠草’。如果小草所言是真,数千年来,水族一直未察觉求死谷是墨门一支,那为何偏偏如今却突然查明此事呢?此事多半与鱼双泪有关,鱼双泪是惟一一个与求死谷直接接触过的人,若是如此,那么求死谷在利用鱼双泪的同时,却也给了对方一个重要的线索!”花轻尘痛苦之色稍缓,她以极为缓慢的声音对白辰道:“白公子,多……多谢你……你冒死相……相助,找到惊心诀是我……平生夙愿……白公子,你将惊心诀给……给我看一看……”白辰如实相告:“在下虽然见到了花谷主想要的东西,但却无意间毁坏了惊心诀……”花轻尘神容倏变,脱口道:“什么?!”她双目圆瞪,样子颇为吓人,但很快她的胜色又和缓了些,道:“你……毁坏了惊心诀么?”白辰道:“另一部冷心诀在下已熟记于心,随时可以将它告之于谷主。”“你……”花轻尘忽然脸现悲恨之色,她咬牙切齿地道:“你……竟以这等手段挟迫我!”话未说完,突然喷出一口血,竟自晕死过去,那血溅洒在她自己的衣衫上,竟是黯黑色!老郑三人察觉洞中有异,不顾花轻尘的吩咐,纷纷涌进洞来,一时洞中拥挤不堪。小草一面为花轻尘把脉,一边问道:“老郑,我娘是怎么受的伤?”花轻尘所受的伤是内伤,伤她的人武功不同,救治的方法自然也会不同,故小草会对老郑如此相问.老郑在她身后答道:“水族深谙水性,由水中潜至求死谷外,仍是神不知鬼不觉,其时属下在谷中对岸,根本不知谷内已有一场血腥厮杀,直到水族中人放了一把火开始焚烧谷中奇药时,属下才知大事不妙,属下虽知人单力薄,回天乏力,却也不敢惜吝性命,只是等到属下赶回谷中时,水族中人早已散得无影无踪,而谷中的兄弟却已伤亡殆尽……”说到这儿,他自然有些离题,当下接道:“属下见到谷主时,谷主已受了重伤,至于谷主如何受伤,属下既未看到,谷主也未对属下说起,只是……只是谷主曾说过……她说……她说……”下边的话老郑支吾着不肯说出来。小草,心中一动,转身向老郑望去,这么一望,她不由一怔,只见老郑在短短的时间内,已换去了那身叫化子的行头,浑身倒收拾得干净利索,她心中不由萌生怒意,心道:“生死离亡之际,你倒有闲情留意自己的穿着!”老郑看出了小草的忿然,忙道:“属下想到谷主之所以未遭水族毒手,多半是水族另有计谋,水族料定如果求死谷尚有人幸存,一定会前来营救谷主,那时,他们就可以设法将求死谷的力量悉数除去。属下为了掩人耳目,才假扮叫化子,但谷主并不喜欢属下这种装束,所以属下外出探风时穿着叫化子的服饰,回来时就必须恢复以前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