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分,范离憎与燕南北终于赶到了思过寨。两人刚到寨子正门前,就有人迎上前来,见有燕南北在其中,就退了开去,两人匆匆入寨,沿途感到思过寨的布防已恢复了,固定哨位相呼相应,巡守的思过寨弟子不时在夜幕中隐现。看来,佚魄担负起寨主重任后,果然不负重望,思过寨已重现生机。寨中弟子见燕南北与范离憎—同安然返回,皆有喜色,当范离憎两人行至半山腰时,佚魄已闻讯,亲自率人前来迎接。佚魄虽然断了一臂,但其威仪却未减丝毫,只是眼神中饱含沧桑之感。思过寨的那一场剧变,在这个铁诤铮的汉子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痛苦回忆。自己尊崇有加的恩师突然背叛侠义……同门师弟投身于敌……十三同门师兄弟折损五人……其中任何一件事,都让人难以承受,而加诸佚魄却要同时面对人生三重痛苦。而他的痛苦还需深深隐于心中,因为如今他已是思过寨寨主,他的喜怒悲观对整个思过寨都有着莫大的影响,纵然他的心中有无限悲痛与失落,也必须以坚强与冷静的态度去面对。在佚魂的身后,有穆小青、卓阳、弘月、郑火及其他几名思过寨带职弟子,佚魄所有幸存的同门师兄弟中,惟独不见杜绣然。佚魄遥遥招呼道:“范公子、燕师弟辛苦了。”范离憎表面只做了粗略易容,此时又与燕南北同在,佚魄自然能识出他来。范离憎忙道:“佚大侠客气了。”佚魄道:“悟前辈已得知范公子与燕师弟带回剑鞘,此刻正在思空苑等侯着。”悟空为了血厄剑,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此刻剑鞘终于铸成,自然迫不及待要一睹剑鞘真面目。范离憎立即道:“在下这就去见前辈。”当下,众人一道自乱斩坡而上,佚魄、范离憎、燕南北走在最前面。范离憎与穆小青、杜绣然在留义庄相遇后,曾与牧野栖经过一番长谈,只是他们之间究竟谈了些什么,这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绝无第三人知晓。总之一番交谈之后,牧野栖答应写一封书笺交与其父牧野静风,劝其撤出留义庄。牧野静风撤出留义庄后,范离憎即与穆小青,杜绣然辞别,赶赴天下镇。当时他便隐隐察觉杜绣然神情有些异常,此时又不见杜绣然身影,心中顿生疑虑,他对杜绣然已颇为了解,知道她不如穆小青那般冷静理智,有时难免会做出有些偏激之事。有心相问,终觉不妥而缄口默言。到了思空苑,不知为何,除佚魄之外,其他人相继止步,不再踏足走进。佚魄对此似乎早已有所料,神色如常,范离憎暗赞。佚魄将范离憎与燕南北领入尘封殿,悟空老人早已在此等侯,当燕南北步入殿中时,悟空老人的脸上显出惊喜之色,若非在后辈面前顾及身分,只怕他早已抢步上前了。范离憎,燕南北见过悟空老人后,悟空老人连连颔首,道:“铸造血厄剑鞘是老夫多年夙愿,此举亦关系着整个武林的正邪之争,范公子此次可谓帮了老夫一个大忙。”欣然之情,溢于言表。范离憎歉然道:“只是机缘巧合,该由在下为此事尽帛薄之力而已,”悟空老人哈哈一笑,道:“剑鞘铸成,老夫心病亦去!”言罢走至尘封殿中央,右掌自下而上虚扫一掌,无形掌风悄然而起,只听“咔”地一声轻响,尘封殿中央地面上几块方石竟被无形气劲同时牵引飞出,悟空掌势再出,掌法飘忽,方石犹如被人以巨掌所托,稳稳落地,落地时竟没有重重相磕之声。殿中出观了一个长坑,血厄剑赫然横置其中。目睹此剑,在场几人心中都泛起异样之情,血厄剑让他们想起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燕南北神容一肃,取下肩上的木盒,双手高举于悟空老人面前,恭声道:“师父,血厄剑鞘在此!”悟空郑重接过长形木盒,燕南北倒退开去。悟空的神色显得极其郑重,他轻轻开启了木盒。只见一道幽幽光亮立时由盒中透出,犹如皎月之光芒,绝无咄咄逼人之感。众人只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感觉、心情顿时都安定下来,浮躁不安之情大减、悟空喃喃自语般轻声道:“此剑鞘果然巧夺天工,已将”天陨玄冰石“与”海母“之珠的玄奇之处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极为郑重地自盒中取出剑鞘,但见此剑鞘通体晶莹,似乎可透视而过,非石非玉非铁,其形状与寻常剑鞘迥异,鞘体如同被剖成两半的竹子,呈弧形,在剑鞘外侧表面上嵌着七颗明珠,正是“海母”之珠。那幽幽光芒正是这七颗“海母”之珠发出的。悟空横持剑鞘,凝视良久,终于内力一吐,沉声道:“血厄剑鞘!”此声甫出,坑中的血厄剑已被他的无上真力牵引,蓦然腾空飞起一丈多高才下坠。悟空剑鞘一竖,迎向血厄剑。“锵!”血厄剑直插鞘中,丝丝入扣,天衣无缝。剑鞘与剑身相摩擦的声音悦耳至极,犹如天籁,让人恍惚间会忘了这是兵器锵然之声。悟空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缓声道:“自从将血厄剑埋于此殿地下后,尘封殿已是雀鸟远避,虫鼠遁走,不见有任何生灵,如今血厄归鞘后,若是能在尘封殿重见鸟雀虫蚁,便可知剑鞘的确大功告成!”话虽如此说,但由其神色间不难看出,他对此事已有极大把握。范离憎心中暗松了一口气,忖道:“众人的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悟空将血厄剑交于燕南北,燕南北将剑背负于肩上。悟空转而对范离憎道:“范公子旅途劳累,本当早些歇息才是,只是近日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与范公子有一定关联,故老夫欲与范公子商议一番。”范离憎心中一震,心道:“莫非正是因为悟空有大事要与我商议,所以穆小青他们几人才没有随自己三人一同进入思空苑?”心中想着,口中已道:“前辈有所垂询,晚辈知无不言。”悟空微微点头。佚魄与燕南北正待先行告辞,悟空已猜知他们的心意,阻止道:“你们亦非外人,不必离去。”佚魄虽是思过寨寨主,但思过寨本就是因悟空的意愿而创,故佚魄对悟空自是尊敬有加,当下应了一声,退到一旁。悟空直截了当地向范离憎问道:“范公子可曾听说过洛阳剑会?”范离憎目光一跳,道:“晚辈有所耳闻。”悟空点头道:“中原剑道中人皆知洛阳剑会,其实,洛阳剑会所聚集的剑客虽多,但真正的绝世剑客却极少在洛阳剑会中出现。从这一点来看,洛阳剑会本无甚瞩目之处,无非是一些武林中人借以扬名立万之地。”佚魄、范离憎、燕南北屏气噤声,静待下文。悟空这一番话,若是由他人说出,无疑会被人视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毕竟洛阳剑会乃当年中原武林第一盛会,一场剑会不知关系到多少豪杰的兴衰荣辱!但以悟空这等界外高手而论,寻常武林纷争在他们眼中,已近乎百般无聊之举,聚集于洛阳剑会的剑客佼佼者亦难入他们法眼,悟空说的这一番话,却并无自尊自大之意,只是若是为他人听见,难免会有英雄气短之叹。悟空提及洛阳剑会时,佚魄神色平静,显然他事先已知道悟空说的就是此事。悟空继续道:“但在四十余年前,最后一次洛阳剑会中却发生了一件让武林震动的大事,正是因为那件事,洛阳剑会才名声大噪,但也正是因为那一场变故,使洛阳剑会从此中断。众所周知,此变故就是叛出风宫的幽求诛杀洛阳剑会百余剑客之事,正是因为那一场血腥屠杀,幽求一日名动天下,而中原武林却从此剑道中落。”范离憎对四十年前洛阳剑会所发生的事倒知之甚多,当下只是恭然静听,并不插口,心中思忖道:“悟空前辈今日突然提及洛阳剑会,是何缘故?莫非是因为我的剑法是由幽求所授之故?”悟空接着道:“四十多年来,洛阳剑会再无人召约,谁都以为洛阳剑会就会如此一去不返,成为武林中人口中传说的往事,如同二百年前东海刀会那样。没想到,事隔四十余年的今天,突然又有人欲约集天下剑客齐聚洛阳,再续洛阳剑会!“此言一出,范离憎心中一惊!他脱口道:“难道是……是……”他本待说是幽求所为,但他的剑法是幽求所传,对他有投业之恩,虽然范离憎对幽求心怀仇恨,但当着前辈的面直呼幽求之名,范离憎终觉有些不妥,若是让他称其为师父,更是绝无可能,于是欲言又上。悟空道:“那邀集各派剑客的人并未显露身分,但老夫相信此事绝对不会是幽求所为。幽求自叛出风宫后,一向独来独往,行踪不定,而风宫玄流、白流皆与他有着间隙,他又怎能独自一人公然在洛阳剑会露面引来众人围攻?更何况邀约天下剑客之人行事周密,几大剑派几乎同时收到约函,他们散布于大江南北,若非邀约者有诸多人手,是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的。“本来洛阳剑会只是中原剑道中人较技之会,并无特别重要之处,但因为有幽求四十年前铲灭洛阳剑会之事,此事就绝不寻常了,因为在幽求的身后是风宫!”“会不会电是有人要借洛阳剑会引出他?”范离憎疑问道。“老夫亦作如此猜测,众所周知,幽求心高气傲,是他亲手毁去了洛阳剑会,并使之四十多年未再重复,如今若有人重组洛阳剑会,幽求势必会认为这是对他的一种挑衅与藐视,他亲手毁去之物,绝对不会容许它有重生的机会。换而言之,无论如何,若是洛阳剑会再现,那么幽求必定会不请自来!照此推测,此次洛阳剑会的召集者应是幽求的仇家,幽求得罪的人太多,一旦他出现于洛阳剑会,即使邀约者不出手,幽求亦极可能被众人群起而攻之。“幽求孤傲一生,剑法卓绝,杀人无数,他的仇家太多,若从此处着手,要想查出洛阳剑会幕后的主使人的确不易,只是无需知道此人是谁,我等亦必须对此事予以足够的重视。因为既然幽求必定会在洛阳剑会出现,那么风宫玄流、白流亦会在此剑会上有所举动。照此看来,今日的洛阳剑会,已与四十余年前的洛阳剑会有诸多不同之处,今日的洛阳剑会,名为‘剑会’,其实所牵动的已绝对不仅仅是剑道中人,而几乎是整个武林大局!”范离憎心知悟空此言绝非危言耸听,当今武林之局便集中于正道与风宫之战,既然风宫必定要介入洛阳剑会,那么洛阳剑会就不可避免地会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那么,这是否也正是有意重组洛阳剑会者所要看到的结果?若是如此,他的目的又何在?悟空看了范离憎一眼,道:“不瞒范公子,思过寨亦接到了帖子,邀请思过寨派人赶赴洛阳剑会。”顿了顿,又接道:“只是如今佚魄受伤在前,其他几人或是太过年幼,或是姑娘家,都不宜赴洛阳之约,南北这孩子虽然可凭血厄剑力斗禹诗,但此时身携血厄剑抛头露面,还为时过早,若无血厄剑,他的剑法武功未免太低,因此看来,思过寨内已无可派之人!”范离憎有些明白了,他道:“前辈若有差遣之处,晚辈必会全力以赴。”悟空道:“若只是普通剑会,我大可置之不理,但此次洛阳剑会却非同小可。纵观正道剑派,几乎已无一名真正的绝世剑客!若是让老朽出面,凭这把老骨头也许还能应付几人,但老夫却不宜过早踏足江湖。范公子肯答应下来,实在是太好不过了,范公子与幽求有着特殊渊源,行事时也许更方便些。”范离憎暗自苦笑一声,心中忖道:“以你如此身分对我开了口,我又如何能推辞?听你口气,显然是早已料到我会应允下来,至于说我与幽求有渊源,行事更为方便,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什么方便之处。”悟空似乎窥出了范离憎心中所思,他哈哈一笑,道:“四十年前幽求能凭一己之力诛灭洛阳剑会,如今范公子若能以一剑震慑洛阳剑会,亦绝不逊色于他了。范公子的剑法已是极为精湛,老朽亦曾习练过数十年剑法,倒想与范公子切磋揣摩一番。”范离憎听得此言,心头震动不小,以悟空之修为,他既然说是曾习剑数十年,语气虽是轻描淡写,但可想而知他的剑道修为已臻何等境界!以,悟空的身分与修为,却只说与范离憎切磋揣摩,竟不以长辈能者自居,范离憎立即明白悟空是要向自己传授剑法,只是自己并非他的弟子,他才如此说而已。范离憎被幽求挟迫五年,心中无时无刻不想着要击败幽求,但同时他亦知道自己的剑法本是由幽求所传,而且幽求自身对剑道的悟性极高,自己要想在短时间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绝对不可能的,要击败幽求亦是遥遥无期,而今若是能得悟空点拨,自然另当别论了。范离憎心中暗喜,他内心本未将幽求视作师父,而今悟空要传他剑法,便欲拜悟空为师,但一转念,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总觉得若是如此做了,就有“占了便宜还卖乖”之嫌。范离憎当下恭然施礼道:“晚辈些微修为,怎敢与前辈切磋?若能得前辈点拨一二,范某将终生受用不尽!”悟空淡淡一笑,缓声道:“我之所以要范公子前往洛阳剑会,是因为范公子也许是最适合习练我师门剑法的人。”范离憎奇道:“这……却为何?”悟空道:“日后你自会明白。”言下之意是范离憎习练了他的师门剑法后,自会明白其中道理。顿了顿,悟空接道:“范公子剑慧不凡,想必会有所成。不过,在洛阳剑会中,还望范公子能记住一件事,只要可能,你大可击败任何剑客,惟有一人,你万万不能胜他。”此言一出,范离憎、佚魄。燕南北皆错愕不已。范离憎暗自不解,道:“不知前辈所说的是何人?”悟空没有回答,右手骈指如剑,凌空虚划,青石地面顿时石屑飞溅,指风过处,石面上出现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三人屏息凝气,紧张地注视着地面,范离憎已隐隐看出悟空是在青石地面上写着什么人的名字。顺势一带,悟空划出最后一横的内力倏吐,立时粉尘飞扬。三个大字清晰无比地出现在青石地面上。范离憎侧身一看,神色大变,眼中现出极度疑惑之色!※※※一个偏远的小镇,镇上民风纯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安于天命。岁月悠悠流逝,小镇一如往昔。半个月前,小镇忽然来了一个外人。镇上的人本是朝夕相见,如此突然多出一个陌生人,自然极为惹眼。何况此人本就与众不同,与平凡的小镇中人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他白发披肩,身躯高大伟岸,目光似乎从来不停留在镇民身上,而是投向遥远的地方。他的眼神孤傲而冷漠,让人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及之感。他身上永远穿着一袭白色衣衫,白衣胜雪,一尘不染!每当夕阳西斜之时,他就会从小镇镇西走来,穿过小镇惟一的一条街,在镇东的余记熟食铺里买些吃食,再去老马的杂货店打几斤酒。一连半个月,天天如此。今天,亦不例外。当太阳西斜时,街道两侧店铺中的老板、伙计都不由自主地不时向街道西头望一眼。终于,一个白色的身影映入了众人的眼中,不知为何,本是不时向那边探望的人这时反而侧过了身,再不向来人多看一眼。整条街忽然静了下来,只剩下街东端那家铁铺的敲打声。“当当当……”那声音显得格外响亮刺耳,仿佛不是敲击在铁块上,而是敲打在众人的耳膜口,敲击于众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