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镇,除了拥有一个不平凡的名字外,再无不平凡之处,它与其他镇子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白辰与小草进入天下镇后,并未急着寻找将木盒交付给他的人,而是在镇子中最具规模的一家客栈中住下,二人的盘缠亦是来自钱老本那儿。白辰相信无论对方是何用意,既然主动将木盒交给自己,那么对方必然暗中对他加以留意,只要他出现在天下镇,对方应会主动现身与他相见。果不出他所料,临近黄昏时分,店中的伙计引来一个中年人,此人面目清瘦,温文尔雅皮肤白皙,一见白辰便施礼道:“尊驾可是白帮主?”白辰颔首道:“在下正是白辰。”那中年人面有喜色地道:“在下韦南阳,奉我家小姐之命,来此见过白帮主,并请白帮王屈尊移驾至敝庄。”白辰与小草相视一眼,心中皆忖道:“来得好快!”小草淡淡一笑,道:“韦先生的消息倒颇为灵通,我们刚进天下镇不久,便探到了我们的下落。”那自称韦南阳的中年人颇为谦和地笑了笑,道:“此镇不大,只需多跑几趟,多加打听,自可寻到二位。毕竟如白帮主这般英雄少年并非很多。”小草见此人言语间毫无破绽,自不便再多说什么,白辰已一无反顾,决意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两人便随韦南阳离开了客栈,出了客栈,门外早有二辆修饰华丽的马车在等候着,韦南阳将白辰、小草送上其中一辆车后,他自己便上了另一辆车。马车启动后,白辰对车厢内的角角落落留意查看了一番,并无异常之处,只听得马蹄“得得”地敲击着青石铺就的路面。白辰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搓摩着自己的下颌,神情若有所思,小草感受到了他的忐忑不安。当马蹄声由清脆响亮变得低沉时,马车渐渐停下。白辰自怀中掏出那只淡蓝色的耳环再看一遍,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拉开车帘,走下马车。下车后白辰才知他们此时置身于一座大宅院中,马车便停在院内一角,庭院中的花木都修整得十分整齐,即使是在这样的冬日,仍未见残败之象、西南角一小片蜡梅开得正艳,阵阵梅香飘至,沁人心脾。小草虽是妙龄少女,但因其特殊的身分,自幼生活在外人避之惟恐不及的求死谷,而后更是置身于祸福难料的风宫,必须处处小心,从来不曾有心留意过身边的景致,今日在这不知名的宅院中,周遭的景致倒触动了她,使她心中的警惕在不知不觉中淡化了不少。白辰忖道:“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小镇上,竟也有这等大户人家。”临安白家不仅是武林世家,且家族中人皆文武兼修。白辰一眼便看出此庭院布置精巧,别具匠心。正自思忖间,忽闻“咚咚”之琴声响起,其声颇为悦耳。只听了片刻,白辰的神色渐变,小草察觉到了这一点,微感诧异,却听得白辰向韦南阳问道:“韦先生,此曲是何人弹奏?倒……颇为娴熟精妙。”韦南阳道:“是我家小姐。”白辰紧接着又问道:“在下对音律亦略知一二,为何从未听过此曲?”小草大惑不解,不知他为何突然对此这般感兴趣,以至追问再三。韦南阳笑了笑,道:“白帮主说得不错,我家小姐所弹的曲子的确是外人所不曾听闻的,因为此曲是小姐自己谱成的。”白辰脱口道:“此言当真?”小草见他如此神态,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暗忖道:“会谱曲子又如何?我倒要见识见识她了。”随即又想道:“若非因为白大哥见到姐姐的遗物,根本就不会来此地,自也不会听到此曲了。”这么一想,她心中复又略略释然。”:。只听得韦南阳道:“自然不假,此曲名为《彤弓》,是一首迎宾曲。”“不可能!”白辰脱口而出,脸色苍白。韦南阳与小草皆是一怔,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动。韦南阳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白辰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声音低哑地道:“当年我姐姐曾有谱曲,以悦家中宾客,此曲亦是名为《彤弓》,其曲调与方才之琴声完全相同……”小草暗自诧异,但为免白辰过于感怀,她未再多加追问。明白白辰为何对此曲如此关注后,小草心中释然了。韦南阳道:“此间竟有这么巧的事?看来我家小姐与令姐倒颇为投缘了。”韦南阳的话使白辰触动心中技事,顿时涌起一股怆然之情,他已不愿继续说下去了。说话间,三人已穿过庭院,通过一道花廊,走到一座二层的木楼前,那曲乐之声正是由此楼中传出。走近木楼之时,琴声恰好戛然而止,白辰满怀心思,此事隐瞒了太多的不可思议的秘密,这使他步入楼内时心神激动而不安。白辰、小草二人被韦南阳引至一扇挂着珠帘的门前,隔着珠帘道:“小姐,客人已经到了。”屋内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白辰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湿。小草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一只纤美的手自珠帘后伸出,将门帘撩开了。白辰终于见到了让他做了无数种猜测的女子。在此之前,他曾经想过对方种种奇特的身分,但此时当他真真切切地看到对方时,仍是惊愕欲绝!此时白辰的心情绝对不仅仅是惊讶,小草握着他的手时,己感觉到他的身躯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颇为清丽的女子,年约二十,此刻她的目光落在了白辰的身上——眼中竟有盈盈泪水。小草与韦南阳怔怔地望着他们。而白辰对此己浑然不觉,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姐姐?你……真的是姐姐?”他的声音很低,似乎担心会惊醒了什么,显得那么小心翼翼。那女子含着泪微微点头,她似乎想展露出一个笑容,但却有更多的泪水夺眶而出。对小草而言,白辰的话不啻于一个惊雷!她觉得白辰所说的是那般不可思议,但她同时又发现白辰与那女子的容貌果然依稀有些相似之处,尤其是两人的眉目间都有一层刚毅之色。但,白辰不是说他亲眼看到他的姐姐白茹被风宫中人杀害了吗?一个已被害六年的人,又怎会活生生地出现?小草只觉一头露水,愕然无语。韦南阳也是一脸惑然不解的神情。只听白辰如梦呓般道:“你……怎么还活着?我……我……”他所见到的女子赫然是在六年前华埠镇一役中被杀的三姐白茹!尽管六年时光的流逝使白茹的容貌有了一些变化,但身为至亲姐弟,白辰仍是一眼便识出了对方就是三姐白茹。何况那一曲《彤弓》除三姐白茹之外,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能弹奏。白茹如数年前一样,伸手拍了拍白辰的左肩,道:“进屋吧,进屋后姐姐再对你—一细说其中的原委。”她的这一动作彻底打消了白辰的疑虑,一下子勾起了他对儿时的回忆。当白辰尚年幼时,比他年长几岁的姐姐白茹常常亲昵地拍他的左肩。韦南阳大概并不知道他家小姐约见白辰的真正目的,自然也不知她与白辰的关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颇有些措手不及。白茹看出了他的疑虑,道:“此事主人已知情,你先退下吧。”韦南阳这才放心退出。白茹望着小草,道:“小草姑娘仍与我四弟在一起,倒让我有些意外了。”小草失声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心中忖道:“我与她在此之前从未谋面,她却知道我的名字,此事大有蹊跷,莫非世间真的有鬼魂?”白茹并未直接答复,而是道:“其实我们并非第一次相见。你可记得我四弟武功被牧野静风所废后,你们二人逃避风宫追杀的事?”白辰再次怔住了,他没有料到白茹对他的事竟知悉甚多,照此看来,她的人能准确找到他,也就不足为奇了。这时,小草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莫非……莫非你就是那位曾救过我与白大哥性命的人?”经小草这么一说,白辰亦有所领悟。他记起“足剑”将他及小草隐匿于马车车厢底部夹层中时,途中曾听到车厢内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而当时车内除小草外,本应没有其他女子,当时情形步步危急,白辰无暇细想,现在看来,若“足剑”本身就是女人,那么一切就可以解释了。白茹对小草的聪颖颇为赞许,她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足剑’!”白辰不解地道:“那为何当时你不肯与我相认?”白茹略略沉吟了片刻,道:“此事还需得从六年前那血腥一幕说起……”说到这儿,她又沉默了。白辰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六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就是在六年前江南华埠镇一役中,他们临安白家惨遭灭门,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常常在白辰的脑海中浮现,每次都让他恨至无以复加。而此刻回忆起那一幕幕时,感觉与平时又有些不同。在此之前,白辰以为自己已是白家惟一的幸存者,所以他总是处于一种极度的孤独无助之中。他所面对的他家是倾武林正道所有力量也难以对付的风宫,他觉得自己就如同孤身处于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除了一刻不停地向同一方向走去之外,再也不能有任何其他选择。白茹长长地吐出一囗气,对白辰缓声地道:“其实我当年被风官四老中炎越击中后,并未死去。不过若没有我师父出手相救,我最终仍是难逃一死。他老人家一直在暗中留意风宫的一举一动,那一次风宫的行动过于快捷。所以待他的一名弟子赶至时,风宫的人已经退走,杀戮也已结束。那后来成了我师兄的人见我还有一息尚存,便将我送到师父那里,当时我已气若游丝。若非师父身负不凡修为,亦难将我救活。“我自知以自己的武功要向风宫复仇,无疑是绝无成功的可能。于是,我便拜在师父门下,日夜苦练师门武学。为了对付风宫,我的师兄设法打入风宫,在风宫他发现了四弟你。”白展道:“三姐的师兄是谁?”白茹道:“都陵。”“是他?”白辰讶然道。他回想起在风宫的经历,感到也惟有都陵才有可能是姐姐的师兄。白茹继续对白辰道:“得知你也幸免于难时,我高兴万分,但高兴之余,想到你竟不顾血海之仇,为风宫卖命,心里失望至极,那时我已将你视作白家的不肖之子,若非都……陵劝阻,我甚至想设法狠狠惩治你,以向白家二百多个亡灵谢罪!”听到这儿白辰不由看了小草一眼,发现小草的目光也正好投向他这边。“风官毕竟是风宫,即使我已发现了你的下落,要寻机会单独与你相见也不容易。何况你的身分特殊,更为他人关注,稍有差错,就有可能为你引来杀身之祸,故此我只有暗中托付都陵,让他对你多加留意,一则为查明你是否真的死心塌地效命风宫,二来也可暗中保护你。”说到这儿,白茹的脸上有了欣慰之色:“后来,我们才发觉你在风宫是忍辱负重,只为伺机报家门血仇,你欲从‘笛风轩’盗出霸天刀诀时被察觉,危难之时叶飞飞之所以能及时赶到救下你,就是都陵向叶飞飞透露消息的,至于掩护你逃离风官的追踪,更是我们在暗中相助。”白辰这时才知先前之所以有“足剑”相救,并非因为“足剑”与他一样视风宫为敌,而是因为“足剑”就是自己的姐姐白茹。他想起一事,于是道:“既然姐姐当时已与我见了面,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我?甚至没有给我丝毫暗示?”白茹望着小草,道:“我说出其中原因不知小草姑娘会不会生气?”小草心中忖道:“此事又怎会与我有关?”口中已道:“但说无妨。”白茹道:“当时我和都陵对小草姑娘有些顾虑,不知她的真实身分,惟恐是风宫有意安置于我四弟身边的眼线,以查出我们的行踪。”小草道:“手刀、足剑一直被风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难怪你们有这种顾虑。”其实白茹当初之所以对小草有所戒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更因为当时她已看出小草身怀武功,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这未免有些蹊跷。“手刀足剑”无不是江湖经验极为丰富的人,他们有着如豹子一般的敏锐感觉,而不会像白辰那般对小草全无戒备。白辰已见识过“足剑”的武功,知道姐姐的修为远远超过六年前,这让他不由对其师有了兴趣,暗忖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高手?竟**出让风宫既恨又惧的“手刀足剑”!何况无论是将势力攻入风宫,还是从风宫救出人来,都绝非易事,由这种种迹象可以看出,“手刀足剑”的师尊不但武功极高,而旦手中有一股颇为强大的势力。白辰一直为无法有足够的力量与风宫抗衡而焦虑不安,现在与姐姐白茹的重逢,使他平添了不少信心。若真如姐姐白茹所言,其师尊及其麾下势力一直是与风宫暗中作对,那么再联合丐帮这股力量,对付风宫便平添了不少胜算。当下他道:“三姐,这些年来,我一直无时无刻不在思虑着如何向风宫讨还血债,想必三姐也知道我已是丐帮帮主。如今丐帮弟子已有数千之多,但他们的修为大多颇为有限,今日有三姐与我等并肩作战,想必铲除风宫己时日不远!”白茹见白辰英气勃发,豪气于云,言语间已有卓然气度,再也不是六年前那个未谙世事的孩童,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心中不由感慨万千,默默地忖道:“白家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也该为四弟感到欣慰了,天不亡我白家,总算有四弟这一棵独苗保下了。”于是她神色凝重地对白辰道:“四弟,如今你是白家惟一的男人,报仇血恨、光复白家的重担将落在你的肩上,但愿你不会让九泉之下的父兄失望!”白辰郑重地道:“三姐放心,只要我有一息尚存,就要与风宫纠缠到底!”白茹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道:“你可知三姐为何要在这时候与你相见?”白辰未答。白茹接着道:“一则是因为自从三姐逃过风宫追杀后,四弟曾失踪了一段时间,即使有心寻找,也无法寻到,直到近些日子,才知道四弟成了武林中新近崛起的丐帮帮主。同时,更因为三姐有一件事情要办,必须有四弟在场!”白辰“哦”了一声,道:“什么事?”白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片红晕,她有些羞涩地笑了笑,道:“三姐半个月之后就要成亲了。”成亲?白辰一怔,很快回过神来,他这才想到三姐已是大姑娘了。若是父母皆在,他们一定早已为三姐张罗此事了。白辰想到自己已是三姐在这个世上的惟一亲人,心中不由萌生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小草含笑道:“新郎是否就是都陵?”白茹轻轻点了点头。白辰有些意外地看了小草一眼,不明白她为何能轻易猜出。他却不知小草也是女人,所以她能够看出白茹在提到都陵时表惰的异常。这一切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白辰和小草二人在天下镇逗留了两日,就离开了天下镇返回丐帮。在这两天中,白辰与白茹互叙数年来的悲欢离合,说到坎坷曲折处,两人都唏嘘不已。白辰本欲拜见姐姐的师尊,既想向其道谢对姐姐的救命之恩,亦想与他商量如何携手对付风宫的事,但直到白辰离开天下镇的时候,那个神秘高人仍未出现,白辰只好作罢。因为只是暂别,半个月后白辰自会重返天下镇,故白茹并未多加挽留。途中,白辰颇为感慨地道:“没想到我三姐非但活着,而且还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当一个人突然遭遇极大的惊喜时,他反而会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此刻白辰的心情就是如此。小草忽然道:“白大哥,你可记得令姐以‘足剑’的身分将你我救出时的情景?”白辰心中微微一震,道:“难道有何不妥?”“你是否还记得当时她所用的武功?”小草接着道。白辰眉头皱起,他沉吟片刻,目光倏然一跳,道:“你是说我三姐的左腿?……”小草微微点了点头。白辰这时已记得当时“足剑”在诛杀风宫木方延等人时,其左腿有异乎寻常之处,她的左腿显然已非血肉之躯。“难道……难道三姐的左腿已残缺?”白辰愕然忖道,此事竟成了他一块心病。两个多时辰后,前面有一小镇远远在望,这时已近晌午,小草便道:“我们是不是在这儿歇息一阵后再接着赶路?”一时间竟不闻白辰回答。小草一怔,初时还以为白辰仍在思忖着方才的事,抬眼望去,却见白辰的神情凝重至极,他的目光远远地射向前方。射向半里之外的小镇入口处。小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赫然发现在镇子的牌坊下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小草仅仅能看出对方是个女人,却并不知道对方的身分,也无法看清其容貌,但小草却清晰地感觉到此人绝不寻常。冬日,正午的阳光并不刺眼,在那女子的身后,是一条空间的花街,以及高低错落林立的房屋。但在她的身后却不见任何人影,仿若镇上的人已如水汽般凭空被蒸发。小草低声道:“白大哥,看来事情有些蹊跷,我们是否绕道而行?”白辰沉声道:“我已感觉到此人是为我而来的,回避并非适宜之举。”他的瞳孔渐渐收缩,虽然两者相融半里之距,但白辰仍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绝世高手的慑人气息。虚空仿若已因为这慑人的气息而变得格外凝重,让人艰于呼吸视听。白辰心中的战意不期然地升腾而起,在体内奔涌不息。双方遥遥对峙,那股惊世强者的气息使空间似乎变得狭窄了许多,被其完全充斥。白辰向那边踏步而进。他的步伐并不甚急,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沉稳。双方的距离在不断接近,气氛愈显凝滞,白辰身后的小草感受到越来越难以承受的压力,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