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那头已经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之前那阵让他感到窒息的咳嗽声过后。少年朝门缝里张望了一眼,然后把手里的无花果粉倒进药里。到底还是起作用了。他想。最近镇里热病流传得厉害,一度药成了紧缺的物品,这点点无花果粉还是他用母亲陪嫁的金镯子和颈环才换来的,听说它治疗咳嗽效果很好,但因为是从很远的国家运来的,所以昂贵得只有贵族才买得起。而现在它已经是连贵族都难以买到的东西,因为自从热病传染开来后,这种药已在很短的时间里被抢购一空。商人无法去进货,边境封锁了,听说是为了防止什么国家的侵略,所有居住在孟菲斯的人一律不得进出。现在唯一有货的地方应该是城里,但城里不让通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听说已经有贵族去闹了,但闹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结果,也不知道城里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当然这自然不是少年这样的小老百姓能够操心的事,他只知道他的妈妈吃了药后今天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咳嗽了,这是个好现象。“妈,喝药了。”推门进屋,手里小心翼翼端着盛满药的碗。一路走到床边,把盖在他妈妈身上的毯子轻轻掀开一角:“妈,喝……”“乒!”话音未落,碗突然从手里跌落,砸在地上,浓稠的**飞溅了一地。而少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直愣愣盯着**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两只眼睛由惊讶到恐惧,嘴唇一阵颤抖,猛转身朝门外冲去:“尼安克!!尼安克!!来人啊!!!救命啊!!!!!!!!!!”**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静躺着,一手抓着胸,一手抓着枕头。月光下她的脸苍白得发青,脸庞上遍布着一些水疱似的东西,成熟的水果似的破开着,从里面稍稍渗出些清色的**。她的嘴张得很开,像是在尖叫,又像是在试图用力把肺部某些难以忍受的感觉咳出去。两只眼睛睁开着,直直看着头顶破旧的天花板,缩小的瞳孔里没有半点生命的光泽。“塔卡什的遗孀也死了?”卷起手里的文件,塞涅卡看着跪在脚边的部下。“是的,大人。”“这已经是第几个了。”皱了皱眉。“二十三个。”塞涅卡一阵沉默:“还没控制住吗……但我已经派去了最好的医师。”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很难,大人。听说连刚派去的席索尔斯大人他也被……”“到底是什么病,来势那么凶猛。”“大人,”欲言又止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听说吉萨等地区也出现了类似的病症。”眉峰一挑:“祭司团那边什么反应。”“他们……一直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啪!”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身边的部下肩膀为之一颤。抬头望向他,而塞涅卡的脸色依旧是平静的,只是微微透出一丝红:“法拉木。”“是,大人。”“明天去神庙,带着我的印,就说塞涅卡求见迪琉斯大神官,请他务必安排时间见面。”“是!”******一些淡淡的味道,很熟悉,像每次在梦里若有若无的感觉,可是醒过来依旧还在周围缠绕着,伴着清冷的空气。下意识搓了搓手臂。门开着,帷幔被风吹得漫天地飞,模糊的视线里一道模糊的身影,站在露台上,隔着帷幔,包裹着月色泛着银的光亮,不太真实的感觉。苏苏坐起身,头隐隐地疼。又一波风吹起,吹开帷幔,吹散长发。于是视线变得清晰,透明的帷幔,白色的长发,很柔软的白色,柔软地叠进眼里,柔软地扯着她起身下床,一步一步走向那道身影,虽然意识本能地在抗拒。然后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暗蓝色的天,白色的露台,银色的月光和他在月光下不那么让人感到寒冷的背影,像幅画。她在那张缠着青藤的高脚凳上坐了下来,无声无息看着他,就像过去常常坐在被他站去了的那个位置,无声看着他从下面的小道上走过。他被风舞弄的发,他从松垮下来的袍子中露出的肩膀,他安静搭在围栏上的手指,他的足踝……很久都没有再能见到过他,谁想,再见到会是在这样一种距离和时间。他低头朝下看了一眼,发丝荡过颈窝,垂落到他身前,露出他后背的线条,平坦,带着微微的起伏,还有一些金属的光泽,随呼吸一起一落。忽然想起他那晚和娜塔丽娅纠缠在一起的身影,背影起伏的感觉也是那么的美丽。她的手指轻轻缠在一起。指尖冰冷,掌心炙热。心有点乱,苏苏跳下凳子。“苏苏,还记不记得曼迩拉缇。”转身试图离开,身后突兀响起他的话音。很轻,但足以让她一惊。没有回头,苏苏站定脚步:“那个灰头发的男人。”“他是赫梯国的王。”声音离得近了,还有他的体温。“哦。”苏苏捏着凳子上的叶片。叶片被指甲掐出的**很凉,滑进手心可以让手心恢复到正常的温度。“他说他对你很感兴趣。”“主人想说什么。”声音又近了些,她继续掐着手里碎裂的叶子,有点忘形。但感觉不到叶子**的温度。它冰冷的温度,这会儿对手心似乎已经不再起多少作用。而随即一只手从背后轻轻伸了过来,拈住她的下颚,又从下颚默默滑到锁骨。叶子从手心掉了出去,绿色的汁液滴在裙边上,拉出道细长的痕迹。“他想见见你。”他说。贴着她的耳。“什么时候。”“现在。”“现在,”转身,却随即发现自己的鼻梁离他的嘴唇不过半指的间隔,一时的僵滞,片刻,侧过脸:“很晚了,主人,每个人都睡了。”“现在。”苏苏不语。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而他的眼睛越过她的头顶看着空荡的大门。“这是命令吗。”她问。他沉默。半晌,苏苏垂下头:“好的主人。”她听见他轻轻吸了口气,却不能肯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对美丽的,晚霞似的瞳孔。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径自走向大门。两名侍女随后从外头走了进来,一个拿着团雾气似的衣裳,一个托着盘流着异彩的饰物。珍珠,玛瑙,宝石……早有准备的吗,辛伽。看着大门,苏苏沉默着接过衣服。门外脚步声渐渐远离,她转过身面向露台,然后在两名侍女带着点惊诧又欲言又止的目光下,把那些饰物有条不紊一件一件丢到露台外。一件一道光斑,像是流星划破黑夜。很好看,特别是和地面撞击到的一瞬间。一件绛红色的长袍松散而随意地披着,这就是赫梯王曼迩拉缇身上仅有的装束。可能是刚沐完浴,头发湿漉漉披在脑后,几丝垂挂在胸前,将布袍染湿一片,勾勒出一些坚硬的线条。他就那样懒懒坐在池子边的藤榻上,半靠着枕垫侧头看着苏苏,暗灰色眸子在火光下折射着一种金子似的光泽。“你来了。”他说,脸上笑容温和,一只银色的环随着他嘴唇的动作在耳垂微微晃动:“坐。”苏苏看了看四周。那些送她过来的侍女和寝宫里原先伺候着的侍女都退下了,周围显得很空旷,而除了水池边一张大床,她找不到一处可以让她坐下的地方。所以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似乎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曼迩拉缇换了个姿势让自己靠得更加舒服一些:“帮我拿杯水过来好吗,苏苏。”苏苏又朝周围扫了一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了放着饮料和瓜果的桌子,倒了杯水,几步走到他身边朝他递过去:“他说你想见我。”“他,你称呼你的王‘他’么?”苏苏怔了怔。他却又笑了,伸手接过杯子,碰触到她指尖的时候忽然出其不意捉住她的手,翻开,看了看:“很深的伤口,你做了什么,苏苏,被伤成这样。”“没什么。”收手,手指却在抽离的同时一阵锐痛。一条极细的红线在皮肤表面印了出来,带出一点暗红色的血珠。“要不要紧?”再次捉住苏苏的手,于是苏苏看清他手指上那个银色的戒指,光洁的环上一枚切割得冰凌似的宝石,亮得耀眼,亦犀利得刺目。苏苏拢了拢手指。他的目光从她手指移向她的眼睛:“它总是不自觉地喜欢把美人的手割伤呢。”苏苏不语。抽回手指放进嘴里吮了一口,转身朝大门走去。“你去哪里,苏苏。”“你已经见过我了。”“我觉得你有点误解我想见你的意思。”脚步停住:“那王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进了我的房间,不做点什么是不太可能的。”声音带着笑,苏苏回头看向他,他眼里的某些东西又似乎不像是在开玩笑。“王想做什么。”他扬眉。半边脸被手遮着,只留一只眼,似笑非笑看着她闪烁的目光:“知道么,你的背影和她很像。”“和谁。”“雅塔丽娅。”“是么。”“一样的美丽,一样的……让人有种想从身后抱住的冲动。”嘴角牵了牵,苏苏不语。“过来,苏苏,”伸出手,他对她招了招:“让我抱一下。”苏苏一动不动。而这显然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拇指和食指合拢,他在她目光里做出个轻捻的动作:“很久以来我就有这个希望,小小的,卑微的希望,在那个亚述第一美女面前。她真的很美,是不是,苏苏。”苏苏下意识点了点头。“只是一次也是好的,不行的话那么你来代替一下,也是可以的。”“代替……”“代替。苏苏,你和她真的很像,你知道不知道。”火把用力摇曳了一下,灭了,诺大的宫殿里一片昏暗,片刻,又被窗外折入的月光染出一层深深的蓝。失去了火焰剥啄的声音,空气变得很安静。“所以过来,苏苏。”他又招手,而苏苏随即掉头走向大门,头也不回。却在即将到达门边的一瞬停了下来,顿了顿,突然回过身朝他方向折了过去。步子很快,及至来到他面前,俯身看着他,两手搭在他的椅子边。“嗳苏苏,你身上有他的味道,”避开她的目光,他说,信手拈起她一缕垂落的发丝:“诱人的味道。所以,”抬头,轻笑:“他也这么想的吧,能找到你这个替代品,真好……”“住口!”突然拔高的嗓音,眼底一道锐光闪过,稍纵即逝。曼迩拉缇微微一愣。片刻,一声轻叹:“好美的眼神……”苏苏别过头。却又在同时被他拈住了下颚:“从雅塔丽娅这里得不到的,他从你这里得到了吧,”微眯起眼,他专注于她的瞳孔:“你说,他为什么总是能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却又总是不懂得珍惜那些东西的可贵。”话音未落,苏苏的手在他脖颈上一搭,一把将他拉入自己的怀里。“你想做什么,苏苏。”目光闪了闪,贴着她的肩膀,他问。“你说呢,曼迩拉缇,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啊,是呢。”笑容在眼底绽开,手指随即配合地扣住她的腰:“苏苏,我的……”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曼迩拉缇正对着大门的眼睛忽然轻轻一闪。苏苏却对他表情的这一变化浑然不觉。低头将他身上那件松垮的长袍用力扯开,正要摸索着解开自己身上这层束缚的时候,肩膀蓦地一紧。她猛回过头。还没看清楚是谁,整个人朝后面飞撞了过去,直到撞进一双冰冷的臂膀,她看到曼迩拉缇站起身,对着她身后的人一扬眉笑得很开心:“沉不住气了?嗳,我还没玩够呢。”苏苏的身子一滞。在身后那丝似有若无的气息进入鼻尖的瞬间,刚才有些混乱的大脑陡然间便清醒了,她看着面前那个一丝不挂的男子,又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的身体。她在做什么……她怔。心跳骤然加快,那只手从她的肩膀移到了她的脖颈,捏了一下,疼痛而清晰的感觉,然后一把将她往大门方向扯去。走的速度很快,令得她一路踉踉跄跄,却下意识紧跟着。那贴着一点距离传来的熟悉体温,那种淡淡的气息,那些随着步子拂过她脸侧的白发……辛伽……门开,苏苏随即被推倒在离门不远的那张**,肩膀撞到缕花的栏杆,疼得眼睛隐隐发黑。一弹身用力跃起,来不及下地,脖子转瞬又被制住。有力的手指,冰冷得像是副金属打造的镣铐,封锁了她所有的动作,亦几乎掐断了她所有的呼吸。他看着她的眼睛,用他暗火流转的眸子。她深吸了口气。“我又做错了什么了,主人。”她问。想笑,嘴角牵了牵,并不成功。很多时候,她发现在他面前控制自己的表情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就像每一次在他面前管不住自己的两片嘴唇。“你刚才在对他做什么。”拇指轻轻抚摸着她颈上的动脉,他嘴唇微微抿着,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点陌生。“做你希望我做的,主人。”“哦,”目光闪了闪:“我倒不知道你原来可以这样听话,苏苏。”“你并不了解我,不是么。”“的确。我甚至不知道原来你可以这么热情。”苏苏沉默。而脖子随之又是一紧:“你想证明些什么,你这个狡猾的小东西。”身体忽然贴近,苏苏下意识朝后挣扎了一下,他另一只手伸出,将她那把颤动的头发缠进掌心。头发被牵扯得生疼,他却和她贴得更近。隔着那层单薄的衣料可以清晰感觉它下面的肌肤随着心跳一下下撞击着她的嘴唇,脸突然就红了,带着丝莫名的愠怒:“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懂的,苏苏,你懂的,”垂下头,有些发烫的呼吸离她很近,还有他那双艳红的嘴唇:“但是不要以为自己行为可以左右别人的想法,”看着她的眼睛,他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森冷:“千万不要这么以为。”然后他用力吻住了她。苏苏嘴里发出一声低哼。头朝后撞到床栏,她被辛伽压在那根冰冷坚硬的东西上,他的牙齿咬着她的嘴唇,她的唇角和她的衣服在同一时被他撕裂。血的味道,很腥,很甜,在随着他的嘴唇涂抹揉渗进她嘴里的时候,她的心脏抽搐得同她捏在一起的拳头一样的紧。“别逼我杀你……”她说。声音轻得连自己都不知所云。“随你高兴。”他回答。然后用更多一些的力气把她压倒在**。挣扎停止,其实或许本来就不曾抗拒过。那一下滚烫的覆盖,而心头压抑到现在的那些沉重的东西突然间就瓦解了,像是等得太久,久到可以忘记一切试图阻止自己渴望着他的那些记忆。颤抖地迎合,她的手环住了他的肩膀,紧紧的。感觉着他发丝柔软的触碰,感觉着他身体线条疯狂的贴合。那瞬间一种焚烧的感觉。她轻易被他焚烧,即使他是这样一种兽一样凭着本能活着的人。‘他也这么想的吧,能找到你这个替代品,真好……’心脏又一阵猛烈的抽搐。那种尖锐的疼痛,像是他温柔的发丝将她心脏一丝一缕缠绕,又在瞬间一气抽紧的突然。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而她对这样的味道渴望得近乎贪婪。疼痛又贪婪。恐惧又沉溺。神创造了人,人吃了欲望的果子,于是人在欲望里毁灭,又在毁灭里渴望。身上忽然一凉,在她张开了嘴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的时候。她睁开眼睛。而辛伽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淡淡的,也很清醒,水一样清冷的目光。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着某种让他沉思的物体。不安地扭了下身子,她看着他的眼睛,全身滚烫,烫得让人无法忍受。她朝他伸了伸手指。而他没有理会。只是一味望着她,看着她手指掐入床单,看着她混乱的眸子里逐渐蒙上一层疑惑的雾气。“求我。”半晌,他说。她沉默。然后看着他转过身径自离去,优雅的姿势,优雅地美丽。她依旧沉默。手指陷在掌心的伤口里。结痂裂了,但没有任何知觉,身上依旧在燃烧。他是引子,而在曼迩拉缇房间里的时候她就明白,曼迩拉缇指环上必定有着些什么东西,那东西刮进了她血液,于是变成了她血液里一种潜藏的燃料。引子将火引燃便走,但火焰不会因此而停止。曼迩拉缇说让她去陪他,原来并非只是一时轻佻的玩笑。可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不想求他。由始至终。可以企求任何人,但她不想求他。血液从破裂的伤口里迫不及待涌了出来,温热湿痒的感觉,伴着些刺痛,一滴一滴顺着手腕淌下。滴答……滴答……辛伽……辛伽……“沓……沓……沓……”月色从走廊尽头的柱子间斜了进来,朦胧的白和墙上那些摇曳的火把光线交和着,在地面洒下大片大片暗沉的影子。一道身影在这些摇摆不定的光线和暗影里走了进来,拖着有些缓沉的步子,持续的脚步声在走廊空旷的甬道里一点点回荡扩散,突兀而单调的节奏。“飒——”又一波风从走廊外卷了进来,冷飕飕刮得火把一阵颤动,脚底下被拉长的影子随之摇了一下,那身影突然跪倒在地。低头一刹,一口血从嘴里直喷而出,将面前光滑的地板迅速染红。抬手把嘴捂住,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身侧冷风袭过,一道矮小佝偻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王!”没有抬头,辛伽手指一摆,示意来者噤声,而身体顺势靠到了他迎过来的肩膀上,轻轻吸了口气:“你跟过来做什么,阿姆拉,回去继续看着她。”温热的咸腥随着话音从指缝间溢出,欢快地流动,像是急于挣脱某种羁绊已久的束缚。老侏儒阿姆拉漆黑色的脸庞上泛出一层没有光泽的死灰:“我去叫人。”“不用。”稍一用力站起身,一手扣着老侏儒的肩膀,辛伽低头静静看着他:“别紧张,阿姆拉,去,帮我把侍卫支开。”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又一口鲜血从辛伽嘴里喷出,透过指缝急速朝下滑落,而那双眼睛依旧对着老侏儒的方向,平静得波澜不兴。深深看了他一眼,老侏儒点点头:“是……”寝室门口的侍卫很快就撤离,没有半点迟疑。因为这是阿姆拉的命令。对于那些人来说,这名从辛伽幼年时便伴随在侧的老奴仆所下达的命令,无异于辛伽亲口发布的指令。因为他是辛伽身边影子般的存在。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那条幽深的走道,辛伽隐在黑暗里的身影这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门口,然后在老侏儒小心的搀扶下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灯火通明,淡淡散着些薰香的味道。老侏儒把门关上,再回过头,却赫然发现辛伽已倒在脚下那张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死一般的了无生气。阿姆拉卒不及防。用力喘了口气。地毯是暗棕色的鹿皮,映得辛伽一张脸雪似的惨白,只有嘴唇是鲜亮的,因为那上面沾满了新鲜血液鲜亮的色彩。“我去把王后找来。”阿姆拉迅速拉开大门。“回来。”刚要迈步,身后随即响起辛伽声音,低哑,带着种清冷的淡然:“给我倒杯酒。”“王……”回头望去,辛伽两眼已经睁开眼,眼神是清醒的,仿佛刚才一瞬间的昏厥,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别让我等太久。”他又道。安静的眸子里闪烁着安静的光,淡淡折射着他唇角那些**的色彩。老侏儒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最终在那两道目光中退回房间,倒了杯酒送到他面前。是的,这个国家没有人可以抗拒这个男人的命令,即使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今年似乎发作得比往年频繁。”坐起身抿了口酒,在嘴里含了片刻才慢慢咽了下去,辛伽伸指把嘴角边的血抹去。“王太操劳了。”听到这句话,他笑:“你觉得我还可以捱多久。”突兀一句问话。而微微扬起的嘴角,似乎是在玩味这句话过后老头呆滞的眼底里稍纵即逝的神色。“多久都是没问题的,王。”“可我为什么总是闻到那些味道。”“什么味道……”“腐烂的味道。”话音落,老侏儒沉默。笑容自辛伽嘴角隐去。低头又抿了口酒,嘴唇上残留的血碰着酒精随即融化了开去,丝丝绕绕,在杯中线般分散。窗外突然一阵喧哗声模糊响起。适时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窒,带着种极其不安的**,由远至近。老侏儒松了口气,却又在同时警觉地把头抬起。宫里规矩极严,通常情形下,每个地方,尤其是辛伽的寝宫周围都得保持一定的安静。类似这种程度的嘈杂,不到迫不得以,那是绝对被禁止的,因为这是对王宫这样庄严高贵的地方一种无理的亵渎。那么此时冒着被降罪的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思忖着直起身,却并未有任何行动。因为辛伽没有任何表示,那么即使是天塌下来,他也只需要守在这里就够了。外头的嘈杂声越来越近,绕过花园,直接进入寝宫外那条冗长的走廊。而辛伽依旧没有任何表示。默默坐着,听着那些声音,指尖漫不经心转动着那只晶莹剔透的杯子。“王!”片刻,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外骤然响起一声通报:“苏苏小姐袭击了关押凯姆?特人的地牢,现在同他们一起不知去向!!请王定夺!”一阵沉默。太久,久到老侏儒忍不住低头看向他的主人。随即微微一怔。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身体的疲乏,辛伽暗红色眸子上印着一层模糊的雾气。“让那些人去追她回来,阿姆拉。”半晌,他轻声道。头靠着老侏儒的肩膀,目光静静对着窗外被黎明的光逐渐染白的天,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