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而它是我的“SALANG?颜。”头顶嗡嗡的声音,还有一大片倾泻而下的光,苍白色,像水。“性别,女。”她低头看着下面那个横躺在一片苍白色里的女人,苍白的布盖着苍白的身体,苍白色的皮肤,苍白色的嘴唇……只有一把长发是浓密的墨色,在一片苍白的色泽里突兀得有点刺眼,像是把灼灼燃烧着的生命力。“亚裔。无有效国籍。”头顶的声音在继续,她的目光继续游走在这个人的身体上。感觉好象浮在半空照着一面镜子,由上而下,镜子里那人有着张同她一模一样的脸,但眼睛紧闭着,从头顶到脚趾,每一寸露出的肌肤上都连着根银白色的网丝。网丝很粗,像金属,可是金属没有那么柔软。“被控罪名,谋杀组织内部成员、窃取组织重要情报、背叛组织……”突然觉得胃里很难受,心脏也是。恶心,就是那种连心脏都变得相当恶劣的感觉。苏苏侧过头,张开嘴。嘴里喷出一大口秽物。没有喷在那女人干净苍白的脸孔上,而是笔直落到地板,那块光洁得像镜子一样纤尘不染的地板。苍白色的女人消失了,光和光之外那片切割不去的黑暗也是,在苏苏睁开眼的一瞬,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帷幔被风掀起的空隙照射进来。又是梦……从**稍撑起身子,嘴里又陆续喷出了些东西,大多数是些几近透明的**,胃里很膨胀,却又火似的空虚而烧灼,因为从昨晚起就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最近这几天,似乎吃什么,必然隔不了多久就会吐出什么,而这一切正是从底比斯返回尼尼微的当天开始的。这是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对于身体一直非常健康的苏苏来讲,那些怪异而凌乱的梦,呕吐到掏空都还在不停**的胃,一次两次还可以让人无视,屡次三番,那是种把人身体掏空后再凌空搅拌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身体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又吐了?”撑着有些发沉的头从**坐起身的时候,一道淡淡的声音,从露台边缘突兀传了过来。苏苏抬起头。循着声音随即撞见一双眸子,在露台边起伏不定的白色帷幔间静静望着她的眼睛,阳光下闪烁流转,就像两颗剔透的火山玻璃。是辛伽。他神色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阳光,也或许是因为他太过直接而专注地望着她的关系。苏苏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沉得更厉害了点。自底比斯那夜有些忘我的疯狂之后,她就一直下意识地回避着他,可是最近她身体的一些状况,偏偏让她无法回避。苏苏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抬手擦掉嘴角边的呕吐物:“昨天医师来看过了,他们说什么没有。”“他们说,”抬起手,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凌乱,辛伽看着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修长而漂亮,但不知为什么,那上面总是新的旧的伤痕累累。苏苏不自觉地瞥向那些手指,又在打量着手指上那些细细的伤痕的时候,不小心滑落进他微微敛起的眸子。目光一转,他突然再次直直望向她:“他们说你怀孕了。”毫无防备,脑子一刹而过一阵空白。半晌回过神,苏苏轻轻眨了眨眼:“什么……”“你怀孕了,苏苏。”辛伽的回答依旧是安静的,正如他一双神色淡淡的眼睛,安静,美丽,却读不出他任何一点想法。苏苏的嘴唇因此而微微一抖:“你的?”问完,随即意识到这问题问得不是一般的傻。他笑了,嘴角轻扬:“我想是这样。”苏苏不语。避开他的目光,视线移向他身后那片淡蓝色的天。天上没有一只飞鸟,连一丝云也没有,蓝得很干净。一瞬间的沉默,整个房间静得让人透不过气。“雅塔丽娅,她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辛伽再次开口。交叉着手指,他在阳光下懒懒坐着,头枕着身后的栏杆,神色看上去有点游离:“我在想,这会不会是她这辈子里唯一预言失败的一次。”“你在遗憾她的失败么。”“谁知道呢,其实我并不喜欢孩子。”“我也是。”蜷起腿,苏苏抱着自己的膝盖,透过手臂的线条她看着他,眼里的光和他一样的安静。“要打掉么。”顿了顿,她问。“你肯把它打掉么。”他反问。开口的时候一道暗光悄然从他眼底流过,妖娆,正如每次当他做好了某种决定的时候,他那双眸子,里头闪烁的光总是妖娆得有点点动人。苏苏点点头。手指握在胳臂上,有点用力,因为指甲已经深陷入皮肤。不过没有太多感觉,她觉得空空如也的胃里又开始有点难受,心脏也是,那感觉让她恶心。辛伽没再开口。垂下眼帘,他将视线重新移向自己的手指,食指磕在拇指上,一丝不深不浅的感觉。眼睛随之微微眯起。“越快越好。”苏苏跨下床,补充了一句。踩着地站起身的瞬间眼前一阵发黑,她晃了晃,抬头便再次撞见他的目光,淡而安静,扎在身上却疼得让人无所遁形,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手臂,迎着阳光走进露台。露台上风很大,身体被阳光完全包围的一瞬,总算感觉到了一丝回温的暖意,苏苏靠在被太阳晒得发烫的栏杆上,看着楼下使女们匆匆的身影起伏在小径间,为宫里的宴会准备着新鲜的花朵。阳光很灿烂,花很灿烂,她们的笑也很灿烂。一上一下,恍然两个世界。偶然一些细痒的感觉从腿上一滑而过,那是身旁辛伽被风扬起的发。他就坐在苏苏身边,而苏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此刻的目光,是否仍旧停留在她的身上,就像刚才他始终所做的那样。“你爱过我么,苏苏。”手指抚向她的足踝,辛伽忽然再次开口。有些突兀的一句话,苏苏身体颤了颤,但没有一丝迟疑:“没有。”辛伽站起身。回头追随着她的目光望着楼下那条此刻已经空无一人的小径,沉默片刻,走到她身后轻轻把她环住。苏苏一惊。下意识挣扎了一下,他的手随即将她缠得更紧。“放开我!”低吼着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近乎气急败坏,而辛伽的手指不容抗拒地按在了她左边胸口上,不等她因此而再度挣扎,低头,一字一句:“这里很疼,知道么。”苏苏微微一怔。而他的手已在同时剔开她的衣领,无声滑向她细腻的肌肤:“这么多年过去了……杀过很多人,也看着很多人在我眼前被杀,很多事发生,很多事在我眼里消失……没什么害怕失去的,也就无所谓什么是疼痛,是不是这样。”微一用力,他将挣扎不已的苏苏禁锢在身下这条栏杆上,然后在她胸口狠狠捏了一把:“除了这个地方。”很疼。眉头微微蹙起,苏苏抿着唇不语。而他的气息一下下直撞在她的皮肤上,有点急促:“究竟你是用什么方式刺进我这里去的,苏苏,”他问,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知不知道,有时候你一个眼神,一句话,真的让人很疼。”苏苏的手指也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抓着他的发丝,她试图阻止这些细软的东西同他的声音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冲撞着她此刻变得异常**的肌肤。可是没太多用处。手里的力气发不出来,于是扯着他的发丝成了他的发丝将她的手腕缠住,身体不自觉地后仰,她诅咒着自己的身不由己,却真的无法阻止自己身体对辛伽起伏不定的胸膛的贴近。“苏苏……”片刻的迷乱,她听见他又道,声音喑如蛊惑:“我不喜欢疼痛的感觉。”苏苏的嘴唇变得很干燥。“你喜欢么?”他问。苏苏摇头。感觉着他的嘴唇从她的发丝滑向她眉梢,皮肤上因此一层细细的涟漪。“可是我喜欢看人疼痛的样子。”手指在那层涟漪上划过:“我想你同样也喜欢,因为我们两个是如此的相似,我的苏苏……”“一样地彼此憎恨到要用疼痛将对方扼杀么。”冷笑,她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慢慢挤出的这句话音。辛伽沉默。突然间用力,苏苏被迫转身面向他的眼睛。而他眼里的光是陌生的,正如他刚才闪烁在暗红色眸底那些异样妖娆的东西。“记住我的话,”他说。苏苏轻轻吸了口气:“是我的,不经我准许,没有任何人可以将它随便取走,即使它会给我带来些我并不想要的结果,”手沿着她身体的线条移向她的小腹,低头,嘴唇贴近她的耳垂:“我不会让你把它打掉。苏苏,我是你的,而它是我的……”开门走出房间,反手,将一室阳光和那姑娘阴晴不定的脸轻轻关在门内。守在门边的老侏儒见状随即迎了过去,一声不吭在他身后跟着,如影相随。“阿姆拉,”沉默着走了片刻,辛伽回过头,朝他看了一眼:“知道么,她怀孕了。”阿姆拉怔了怔。辛伽微微一笑:“雅塔丽娅说我不会有孩子,她错了。”老侏儒闻言脸色突变:“王!这孩子是您的?!”“对。”“可是王后她说,一旦您有孩子,会……”目光淡淡一扫,老侏儒在那样的眼神中适时看到了周围守卫的视线。于是说到一半的话重新吞了回去,他吸了口气,压低声音:“王,这孩子不能留。”“因为雅塔丽娅说的那些话么。”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他在前头走,跟随在他身后,老侏儒望不见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老侏儒以沉默代替自己的回答。“阿姆拉,这孩子我要了。”“老奴会把一切如实告之王后。”停下脚步,辛伽再次回头望向他那双浑浊的眼睛。老侏儒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辛伽笑。不再看他,径自朝前走去:“可以。”******走在通向自己寝宫那条冗长的走道里,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每每总会听见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轻轻地笑,又像是有人在低低地哭。听说有了年纪的建筑就像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总会保留着一些久远时代记忆的烙印,比如这些似有若无的声音。而他知道,那些声音里必然有一些,是属于他的。第一次走进这条长廊的时候,他是哭着一路走来的。牵着老侏儒的手,有些肆无忌惮地哭着,仿佛身边这矮小的老者即将引领他去见的,是个噬血的妖兽,而不是一个应该被他称作为父王的男人。记得当时,整条走廊都回荡着他的哭声,清晰而突兀……而那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很久,久得像是隔着一整个世纪……那个对于自己来说,这地方等同于狮穴而并非自己领地的那样一个年代。而至今,当他独自一人走在这条通道的时候,他仍能听见那些哭泣的声音。就像每次闻着这地方残留着的那男人曾经无处不在的味道时,便感觉像是闻着坟墓里的气息。没错,这就是一座坟墓。人为了不让自己过早地进入坟墓,往往不得不利用坟墓般的堡垒保护着自己软弱的身体。那些密不透风的躯壳,迷宫般错落的走廊,有时候它让人觉得窒息,更多的时候,它让人感觉像是在母亲子宫里般的安全。曾经的那个男人的堡垒,现在的他的坟墓。而那么多年过去之后,他对这地方的温度和气息不再感到恐惧,更多的,应该说是种沉迷,而这或许是因为自己血液里继承着那个男人的某些东西,他想。推门进房间,不及把门完全合上,脚步微微一滞。房间里有着些声音。陌生而熟悉,透过半掩的垂帘从那张巨大的**若隐若现,垂帘无风微微颤动,**两道模糊的影子彼此间蛇般纠缠着,像是抵死缠绵,又像是在作着无声而疯狂的撕斗。目光一凝,辛伽贴着门背,注视着床,一动不动。“你让他叫我父王吗,妮尔蒂丝。”压着女人的身体,**那个男人嘴里浑浊地喘着粗气,捧着她的头:“你对得起自己的心么。”女人不语,挣扎着,长长的发丝因为身体的动作而被牵扯得紧绷,无法抗拒,只剩下一些同样浑浊的,融合在男人喘息中的呼吸。“看看他的样子,”伸出手,男人透过垂帘,指向墙的一角:“看看他的眼睛,看看他的嘴唇,我会生出这样一种妖孽来么,我的妮妮。”墙角里蹲着一个小孩,小小的五官苍白而精致,一双暗红色眸子惊恐地注视着**起伏纠缠的两个人,嘴唇微微颤抖开合,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那样蜷缩着,左手捏着右手,食指的指尖神经质般用力磕着拇指。“你要吓坏他了,烈,你要吓坏他了……”女人开口,哭了出来:“不要这样对我……”“回答我妮尔蒂丝,回答我,”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男人将她用来极力掩盖的毯子扯开,随即以更粗暴的方式进入了她的身体:“你到底背着我和那个人干了些什么。”“不!”女人一声尖叫:“不要让他看到我这种样子!”“回答我!”“放开我!”“我知道你从没有停止过你对我的恨,从你走进这里开始的那一天……”“求求你……”“所以你给我带来了这个诅咒是么。他叫什么来着……辛伽,辛伽是么。”“他是你的……他真的是你的……”“同亚述王位正统继承人一起怎么可能生出妖子!你说!!!”“烈!!不要!!烈!!!”床栏被女人的头颅撞得砰砰作响,小孩在墙角越缩越小,几乎同墙角那些阴影模糊在了一起。只有一双暗红色的眸子是清晰的,恐惧却又一眨不眨紧盯着**的身影,看着那女人在男人身体下被扭成一种奇怪的姿势,痛苦而尖锐地嘶叫挣扎着。看着那男人用厌恶的眼神注视着她的眼睛,在她扭曲大张着的肢体间起伏喘息。小孩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嘴张得很大,似乎鼻子间流动着的空气已经不足以维持他肺部的氧气,他一边大口大口吞着那些气流,嘴唇一边微微蠕动着,似乎竭力想说些什么,额头边的筋因着力量而暴张,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女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雪白的床单被她身体内流出的血逐渐染成一片殷红,她一眨不眨看着身上的男人,身体随着他的动作而木然蠕动。辛伽从门背上直起了身体。想要走近那个几乎快要窒息了的小孩,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卷着帘子,正站在那张巨大的床边。**是空荡荡的,墙角也是。没有纠缠的身影,没有恐惧的小孩,没有呻吟,没有喘息,没有血迹……什么都没有。包括那些凌乱的声音。放下帘子,他在那张平整得不起一丝涟漪的**坐了下来。一滴殷红的色泽随即落在他膝盖雪白的衣服上,暖暖地一烫,很快化了开来。他下意识抚向自己的鼻子,一摸一手心的湿溽,摊开,一掌心的暗红。他吸了口气。又一滴殷红在膝盖上化了开来,他抬起头,朝着虚掩的门轻扫一眼:“你跟来做什么。”门缝外一团漆黑,悄无声息。“知道这里为什么那么深,”不再理会,他靠着栏杆捻着发,自言自语:“因为人总有自己不爱被别人窥知的一面。”“苏苏你很好奇,就像当初的我一样。”“而好奇的孩子会受到惩罚的,”抬起头,目光再次扫向那道漆黑的门缝,伸手拍拍身边的床:“过来苏苏,过来。”门外依旧是死寂的,仿佛他是对着空气说着那些话。他笑:“你是鸵鸟么,还是……”一口血突然从嘴里喷出,毫无防备之间。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有点快的步子,径自走到他的身旁。直到来到他的面前站定,一双眼睛始终停留在他的脸庞上,从未有过的专注,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辛伽迎着她的视线望着她。看着她漆黑色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脸,苍白,鼻下和嘴角被一片暗红色的**染成一片。“你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小心些什么吗,”垂下头,目光移向她的脚尖,她的脚是光**的,因此一路而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果不是身上那淡淡的气息暴露了她的踪迹:“这是我唯一的继承人,我的孩子,”他说,再次抬头望向她的眼睛:“不要再用这样的表情告诉我我的一切你都可以不当一回事。”话音止,因着她一只手轻轻抚在了他的嘴唇上。“你病了?”她问。“似乎是这样。”握着她的手将它拉离自己的嘴,他回答。“很严重?”笑,抓起毯子按在嘴角:“你在担心我么,苏苏。”“你刚才说过,我很好奇。”“是么,”慢慢擦拭,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眼底流光在她脸上妖娆而过:“原来只是好奇而已。”很让人由衷讨厌的一个举动,却又是真的让人由衷迷恋的一个举动。他嘴唇里有些夸张的叹息,她心底里由衷的一声叹息。“为什么跟来这里。”侧个身,整个人斜靠在**,辛伽张开口咬住她再次伸过来的手指。很突兀的一个动作,苏苏微微吃了一惊。却没有立刻收回手:“你刚才说的一些话,我……”一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她想了想:“我不喜欢……”“所以你跟了过来,想告诉我你这个想法?”迟疑了一下,苏苏点头。“那你喜欢听我说什么呢,苏苏。”怔。沉默。他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腕,轻轻一带,她的身体不由自主便压上了他的胸膛。唇撞在了他的唇上,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心。只是这一撞便再也分不开,他嘴唇上淡淡的甜腥,那是种比糖还诱人的味道……直到回过神,突然一种无法掩饰的慌乱。她试图站起身,肩膀却被辛伽一把摁住:“很难么,”唇摩擦着她的嘴,细而温柔的痒,她瞬间无法抗拒:“什么难……”“爱我。”浑身一个战栗,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那么说句爱我难不难。”拨开挡在她眼角的发丝,辛伽又问。苏苏不语。“对我说一次好么,苏苏。”“为什么……”“只是一次,我想听听。”“即使我并不爱你?”目光微微一滞。注视着她直到她被迫悄然移开自己的视线,他微微一笑:“是的”片刻迟疑。忽然在他目光闪烁的眼底读出一丝不明不白的淡淡嘲弄,眉心轻蹙,苏苏张开口:“我……”话音未落,他突然用力吻住了她的嘴。“王,森大人求见。”一声通报,辛伽辗转在苏苏嘴上的唇一停:“让他进来。”松开手坐了起来,看着苏苏迅速站起身闪到一边。而在这同时门被推开,一道黑影带着些尘沙的味道,从外头走了进来。“王,”径自来到辛伽面前,森放下手中的包囊单膝跪下。身上的斗篷灰尘仆仆,显然回到尼尼微后,他是第一时间便来到了辛伽这里。“那里,怎么样了。”示意守卫关上门,辛伽问。“依哈奴鲁已被处死。”“处死?”眉梢轻挑:“他做了些什么。”“他在奥拉西斯仅带着几百人的军队去帝王谷救人的时候,出重兵包围帝王谷,准备就着这个难得的契机把他弄死在那里。”目光落在辛伽被血染红的袍子上,话音顿了顿。“倒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辛伽站起身,背对向森:“说下去。”“可是他没有考虑到奥拉西斯会因为对他的不信任,而私下抽了一批亲信部队绕路赶到帝王谷来保护自己,那批援军和他仅相差两天的脚程。”“不是说,底比斯的武装势力几乎全是他的亲信么。”“除了那一支。它只属于奥拉西斯的直属管辖。”“你是指……”回过头,朝森轻扫一眼。森点头:“是,那是雷伊的黑骑军。”辛伽不语。对着墙上火把跳动的光出了会神,片刻,轻声道:“还有快出的两天时间,他那会儿做什么去了。”“奥拉西斯的守卫军和看守皇陵的那批守陵军,他们的抵抗相当激烈。硬是坚持到了援军来的那一天,不过本来仍是可以将他们一举击溃,可是追兵在看到奥拉西斯从峭壁上摔下去后,都以为他死了……”“是这样……”嘴角牵了牵。慢慢踱了几步,抬起头:“森,你该去帮他一把的。”“他的那次行动,事发前我根本一无所知。”“这么说,他的失败,全在他自己的仓促和失策。”“是这样。”笑:“他真是老了。”“也许是西奈那边的事情败露,让他着急了。”“可惜……”回到床边坐下,拈起一缕长发:“”西奈,帝王谷……你说那个男人的运气为什么总是那么好,森。“不语。意识到角落里苏苏的视线,他回头朝她看了一眼。随即想到了什么,再次望向辛伽:“王,这次回来前一次小小的偶遇,我给王弄到了样有点意思的东西。”“是什么。”低下头,森将身边那只包裹解开,朝辛伽的方向推近了一点:“它。”目光落在摊开的包裹上。白色的包裹里一堆黑色的金属,不像武器,亦不像是什么摆设。挑眉:“这是什么。”“王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对您说的,西奈那次突袭奥拉西斯的时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红头发女子,用一种极厉害的武器救了他。”目光轻闪,微颌首:“阿姆拉说,那是神的武器。”“的确是很让人吃惊的一种武器,”从那堆金属里拣起一快,拿在手里兜转着把玩:“而这就是它。”“这么多?”“这些……应该是它所有的局部吧,我也是看到这个才把它辨认出来的。但我不知道该怎样把它们完整组合起来,所以,也就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它发挥出那天的力量。”“或许我们该庆幸它最终没留在凯姆?特人那里,是不是,森,听说奥拉西斯对那红头发的女人相当在意。”“是这样。这次他贸然去帝王谷,也是为了她。”“为了她……”侧眸,若有所思:“有意思……不过你是怎么把它弄来的,森。”“那是因为,”迟疑了一下,森继续道:“她差一点被我控制住。”“后来呢。”“她跑了,跳进了尼罗河。”“她不是一直都在底比斯王宫,怎么会和你一起在尼罗河上。”“这点我也不清楚,她似乎打算去孟菲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并且支身一人,只带了条狗……”话音未落,辛伽突然站起身抬手将之打断。森循着他的视线朝身边看了一眼,随即微微一愣。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苏蹲在了他的边上,手里拿着一块金属仔细看着,一声不吭。“苏苏,”他听见辛伽轻轻唤了一声。苏苏没有理会。依旧看着手里的金属,片刻,从地上又拿起一块咔的一声同那块金属按在了一起。或者说,是插在了一起。而她的眼神是奇怪的。专注却又茫然的目光,那是种什么样的目光。森抬头朝辛伽看了一眼。而他依旧不动声色朝苏苏看着。微一失神,手突然一空。回过神便看到苏苏将他手里那块用力插到了她手上那块金属上,而原本零碎的那几块金属,在她手指翻飞的刹那间组合成了那天那个红发女子手里的完整武器。“苏……”开口,肩膀一沉,被辛伽无声制止。森起身退到一边。看着他静静走到苏苏身边,而那姑娘从拼凑完了那样武器后,便一动不动地握着它半蹲着,两眼定定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苏,”俯下身,辛伽伸手搭住她的肩膀:“你在做什么。”“咔!”一声脆响。猛地在那武器上一个拔拉,苏苏头也不抬将它举起,直指向辛伽的胸口。辛伽微微一怔。却依旧不动声色站在原地,看着她,一语不发。就这样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身子动了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苏苏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而随即眼底突然一丝奇特的光闪过。“影……”她说。一瞬间的惊诧,一瞬间的茫然。片刻身子一晃,那把在火光里闪着幽光的黑色武器从她手里锵然跌落。“喂,苏苏,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坐在塔楼废墟的石堆上,夕阳里塞娜一张圆圆的脸带着种玫瑰的色泽,她侧头看着苏苏,嘴角边一缕发丝在风里微微地晃。“我不知道。”晃着腿看着那群小孩在废墟里钻来跑去地疯笑,苏苏从衣兜里抓出块糖塞进嘴里。“妈妈说你可能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为什么?”“因为你总是那么聪明,会看帐本,还能帮阿布隆老爷量地,有学问的小姐才懂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一定不愁糖吃吧。”“嗯……”眼睛眨了一下,塞娜看着她,不确定她说这句话的意思。苏苏又抓了块糖塞进嘴里,对她扬扬眉:“所以我不是。”愣了愣,随即咧开嘴朝苏苏肩膀上用力一拍:“我就知道!哈哈!我就知道你只是我的馋嘴巴的苏苏!哈哈哈!”苏苏也跟着笑了。有些人的笑声并不好听,甚至有点张扬,却总是能够轻易地用开心感染到别人。“嘿!!小弟!!当心后面的胖子!!”突然冲着废墟里那些小孩大声叫了一嗓子,里头一条晒得小泥鳅似的身影随即朝塞娜用力摆了下手,一个矮身,刺溜一下在那些起伏的阴影里钻得无影无踪。随之而来他身后那个小胖子不满的抱怨和白眼,引得塞娜咯咯一阵嬉笑。回头将发丝掠到一边,她的目光再次转向苏苏,美丽的脸庞在夕阳下滑动着柔软的光泽,抬手,她将苏苏嘴角边一点糖汁轻轻拭去:“苏苏,我要走了。”苏苏怔:“走?去哪儿?”她笑:“去该去的地方。”“什么意思……”“苏苏,”笑容微微收敛,但很快又再次绽了开来:“不要让自己活得太束缚。”“……塞娜?”苏苏茫然。“我走了。”重复了一遍,可是苏苏并没有看到塞娜的嘴唇在动。安静地看着苏苏的眼睛,她安静得不像以往的自己,而耳边又一次听见她的话音:“我走了,苏苏……”张开手一把抱住苏苏的肩,很紧,但苏苏感觉不到她身上一点点温度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那些风声,孩子吵吵闹闹的尖叫声,大黄狗萨姆不甘示弱的吠声……一瞬间全消失了,像是被从空气中强行剥离般褪得干干净净。“塞娜……”不安地动了动肩膀,伸手想抓住她,四周却突然一片漆黑。惊:“塞娜?!”手碰到了自己的皮肤,没有人回答,也感觉不到塞娜的存在。“塞娜!!!”沉沉的黑暗里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沉沉回荡,她想站起身,手一撑,却扑空了个空。肩膀蓦地一沉。猛感觉一只手突然施加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量,下意识抬手将它一把扣住,反手用力一扯。“苏苏小姐!”耳边一声惊叫,随即眼前突如其来一片光亮。苏苏的动作为之一滞。及至看清来者,她轻轻吸了口气:“米丽娅,是你……”“苏苏小姐……”身体被迫倾倒在桌子上,一只手还保持着刚才搭着苏苏肩膀的那个姿势,这名使女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隐隐发白:“对……对不起苏苏小姐……我只是想……”松开手,苏苏有些谦然地朝她笑了笑:“我睡着了吗……”小使女点点头,直起身后退一步,然后指指苏苏面前那只白色盘子:“……是王让我来的,他让我把这带来给你。”苏苏朝盘子看了一眼,不语。“他说你得好好休息,他不希望看到有类似昨天的事情再次发生。”苏苏点头。“他还说让你不要再跑来跑去,如果想他……”脸微微一红,扭捏了一下,轻声道:“如果想他,他晚些时候会过来看你。”苏苏目光闪了闪。依旧沉默。看着她在说完那句话后行了个礼安静退开,在经过停着小秃的木架时,刻意绕得远远的,而原本打着盹的小秃突然睁开眼,故意张开翅膀,不怀好意地弄出了些让人不安的声响。小使女随即逃似地朝门外奔了出去。脚步声在走廊里劈劈啪啪一整脆响,小秃看着她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转过头,朝苏苏匝匝嘴。苏苏没有理会。目光落在面前这只硕大的盘子上,伸手掀开盖子,扑鼻而来一股浓浓的甜香。蜜的浓郁,枣的清爽。整整一盘暗红色的晶莹压在几片焦黄薄脆的烤饼上,剔透,像一颗颗小小的宝石。嘴角微微一扬,只是自身并没有任何自觉。抓起一颗糖塞进嘴里,一股熟悉的味道随即从舌尖化了开来,甜得诱人,很惬意的感觉。眼睛微微眯起,头后仰着靠向椅背,她伸手抓起了第二颗。“嘎!”小秃不满地叫了一声,似乎是抱怨着她的冷落。苏苏朝它看了一眼,目光随之滑过桌面,不经意间的一瞥,拈在糖上的手指微微一滞。迅速站起身,一把将压在桌面上的盆子推到一边,手指贴着桌面轻轻揉了揉,一行细而杂乱线条随即在这上头清晰了出来。苏苏看着这些线条,手指微微发凉。不知道它们是被用什么利器割出来的,划破表面的包金,粗糙凌乱勾勒出一排怪异的图形:‘IT/SENOUGHNOTIME’棒子……锤子……斜放的棒子……蛇……不,不对,不是这么理解。不知道为什么,苏苏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样的文字。是的,她认为这应该是种文字。而且她觉得自己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她的心很慌,因为跳得很快,可是原因她却说不上来,那是种站在某个第一次来到的地方,却又分明似曾相识的一种感觉。眉心微蹙。想起了什么,迅速朝桌上扫了一圈,然后看到一把切水果的小刀,横躺在桌子边缘,一边的刃口上细细爬着些木头的碎屑。她把刀拿起,握在手里看了看。片刻抬起头,望向木架上歪头看着自己的小秃。“我刚才干了什么……”她问。仿佛它能听懂自己的话。小秃没有理会。低头啄了啄自己的毛,半晌抬起头,又斜着眼瞥了她一眼。苏苏丢下刀子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抓起一把糖塞进嘴里,用力嚼着,糖的气息和味道可以让人思维集中,她觉得自己需要集中精力地想些问题,那些一直让自己迷惑,又一直被自己忽略掉的问题,就像昨天在辛伽那里突然间晕倒,而那之前,就是从辛伽和森的交谈开始之后,她根本记不得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忘了些东西,”自言自语,糖在嘴里被咬出卡拉拉一阵脆响。小秃低下头专心地在木桩上蹭起了它的啄。“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手指在那些线条粗塄的表面上轻轻移动,慢慢道:“也许只有在我走神的时候,它们才出来提醒我一下它们的存在。而它们究竟是什么……”突然手指一阵**。一把按住后脖颈猛站起身,小秃被她这突然间而起的大幅度动作惊得一阵扑腾。不及扶起被踢倒在脚下的椅子,苏苏跑到床边那道半人高的铜镜前,转过身背对着它,将后脑勺的头发高高撩起。侧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背影,后颈上那片皮肤光滑平整,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她不敢确定。手指贴着那块地方轻轻摁着,除了低头时一瞬能摸到那块颈骨的突出,的确什么都没有。那么……刚才一刹而过那种清晰的感觉是什么……难以形容的一种感觉,随着颈部的动作而突然发出的一种似痛非痛,微微肿胀的膨胀感,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的确觉得那时候脖子后面似乎多出了些什么东西。凑近一点,苏苏又仔细看了看镜子。镜子里那片皮肤在她自己手指的揉搓下微微泛出些粉红的色泽,除了这,的确没有任何异样。她松开手。却又在这同时将头发再次一把撩起。肩膀朝镜子靠得更紧,转个角度让光线充分投射到自己颈背上,她眯起眼,盯着那片粉红色中心一道细细的,如果不仔细看几乎就被漏过去了的更深一些的颜色看了看。像一道被岁月吸收得同周围皮肤已经融合得近乎看不出来的疤痕,但她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让这地方受过伤。没有一点印象。“嘎……”探着头,小秃观望着她的脸色朝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苏苏回过神。松开手里的头发走到桌子边,在盘子里抓起一把糖慢慢踱进露台。头很疼,最近思维一旦过于集中或者紧张的时候,额头两侧就会开始发胀发疼,牵连着脖子后面一直线那根颈骨也隐隐作痛,让人错觉……一种什么东西从骨头内部试图挣扎而出的感觉……会不会是因为怀孕导致体质变弱的关系……她想。咬着糖,头疼的感觉慢慢淡了下去,午后的太阳晒在身上有一种浓浓的烫,但是苏苏觉得很舒服,她很喜欢这种整个儿被包围住般的温热的感觉。像他的怀抱……心脏猛跳了一下,在他的身影随着阳光炙热的感觉一瞬而过闪现在自己脑中的刹那。“你爱过我么,苏苏。”“我不会让你把它打掉。苏苏,我是你的,而它是我的……”“那么说句爱我难不难。”“对我说一次好么,苏苏。”“只是一次,我想听听。手不自觉抚在胸口上,里头隐隐一层疼痛的感觉,可是这感觉并不叫人难受……发丝随着风轻轻略在手背上,很软,很痒……“那边来的消息,也许就是这几天了。”“雅塔丽娅……会不会急了点。”“她担心俄塞利斯的力量会让她……”零落一些说话的声音,经由风从露台下那条小道传了上来,苏苏闻声回过神朝下看了一眼。底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个矮的那个,苏苏在回到尼尼微后曾见过一次,听那些使女们说,他是最近让整个王宫忙碌不堪的“重要客人”中的一个。“重要客人”不知道来自哪个国家,也不知道来亚述是为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对整个尼尼微王室来说具有某种相当重要的意义。重要的,连身份都不便透露出来的那种意义。而个子高挑修长的那个,在他头上斗篷被风吹开的一瞬,苏苏就认出了那张脸。一半清俊,一半丑陋,就像阴和阳的两极,却又有着种特别意义上的魅。赫梯王曼迩拉提。她以为他早就回赫梯了,因为之前听说他正着手准备着他姐姐同凯姆?特之王定下婚约的一切事宜。而最近也并没有听说过关于他会来亚述出访的消息。所以乍一见到他,不由得人不感到意外一下——作为一国之主,并且还是个即将同亚述敌对国取得联姻的国家,他这样频繁出入亚述王宫,究竟意味着什么。沉思间,两条身影已绕过小径穿入另一处宫殿的走廊。转身的时候曼迩拉提的脚步似乎顿了顿,抬头,朝着苏苏的方向看了一眼。短短瞬间的一个举动。苏苏条件反射般朝后迅速退开,而那两人则在这同时身影于宫墙转角处轻轻一闪,转眼,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SALANG……”转身正要返回屋内,耳边突然响起一些隐隐的声音。被风一吹便散了,几乎细不可辩,却又分明清晰得每一个字节都辨别得清。“SALANG……”撩开门前的帷幔,那声音再次响起。苏苏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视线所及,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影,刚才那两人离开之后,这座建筑周围再没有任何人经过。错觉?狐疑着又朝周围看了看,迈步进屋。“SALANG……”抓在帷幔上的手一紧,苏苏的眉心一蹙。的确没有听错。SALANG,这个总是在梦里反复听见的词,它像是一个人的名字,在梦里,被一个人轻轻念着,一次又一次。而这次并非是在梦里,可是她听见了,并且非常清晰。“SALANG……来我这里……”声音又一次响起。很年轻的声音,陌生的、男人的声音。谁,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