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船转入长江不久,天气转坏,细雨绵绵。由于段玉成四人负起操舟之责,徐子陵亲自下厨造饭,他和寇仲曾做过厨子,自是驾轻就熟。寇仲在甲板上巡视了几回,不知如何,总觉有种给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偏是江上全没船只,两岸亦毫无人踪。吩咐了麻贵等提高警觉后,他到舱尾的厨房找着徐子陵。菜已弄得七七八八,徐子陵见寇仲来看他,皱眉道:我又有很不祥的感觉了,不时心惊肉跳,总不能平静下来。寇仲倾神向四周聆听好一会后,才凑到他耳边道:我怀疑有敌人潜到了船上,说不定就是杨虚彦那家伙,还记得我们今早已感到有异,只是没看到人影吗?徐子陵点头同意,杨虚彦被称为'影子刺客',精于潜踪匿迹之术,来去无影无踪,亦只有他才有这种本领。寇仲续道:若单打独斗,我们谁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联起手来或会有一拚之力,所以由现在开始,我们绝对不可分开。徐子陵双目透出坚定的神色,摇头道:若是这样,我们势将永成不了独当一面的高手。寇仲一怔道:都是你说得对,既是如此,不若我们先发制人,设法逼他出来决一生死。唉!这小子如今不知成了那一方面的人,昏君都死了,这小子还不退休干吗?徐子陵不满道:只听你最后那三句,就知你仍是胆怯心虚,娘不是教过我们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只有忘了生死,才能把自己的功力发挥尽致,像你那样未打先怯,必败无疑。寇仲硬撑道:别忘了杨虚彦那小子连老爹都敢刺杀。我们的武功若练多几年,或可以和老爹比比,现在却仍是不行。徐子陵叹了一口气道:坦白说,我也心怯得要命。但这正是我们今趟运盐之旅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置于死地中,再全力求生,进行武道上最严厉的修行,明白吗?寇仲深吸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大家都小心点!说完掉头走了。徐子陵弄妥最后一道佐饭酱菜后,正要把饭捧出去,一声似是女人的叹息幽幽响起,似是来自入门处。徐子陵大吃一惊。以他现在的修为,谁人能来到如许近处,仍可瞒过他通灵的感官?猛地回头时,灯火倏灭。同一时间,两耳贯满凄厉鬼啸声,似是忽由阳间堕往阴间去了。徐子陵凝然不动,收摄心神,功聚双目,四周逐渐亮了起来,回复视物的能力。立时虎躯剧震。只见入门处鬼魅般站着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虽因螓首低垂,看不到她的脸,可是其神态体型,更重要是那给人的'感觅',都与傅君婥神肖非常。徐子陵一时间竟忘了傅君婥早离开了人世,脱口叫道:娘!那女子应声微颤,倏地消没不见。徐子陵扑出门外。廊道漆黑一片,杳无人踪。破风声起,寇仲急掠而至,沉着脸道:他们四个全不见了。咦!你发生了甚么事?徐子陵待要答他。咚咚咚咚!四声水响,先后在左右两舷传至。两人大叫不妙,掠过廊道,刚扑出舱门走到甲板上时,齐齐剧震止步,呆望船头处。在丝丝细雨下,一位白衣楚楚、背挂长剑、秀发如云的女子,正抱膝安坐,似乎天地只剩下她孤独一人般,悠然自若地坐在船头边缘尽处。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她侧身优美的线条至少有九成似极傅君婥,特别是其秀发和体态:而更神肖是那种'感觉'。徐子陵还好一点,寇仲已失声叫道:娘!女子缓缓别过俏脸来。那是一张端庄沉静的脸庞,秀气娇挺的鼻子分隔着一对娇媚的明眸,彷佛能看进他们的灵魂深处去。赫然是那个曾和跋锋寒走在一起的神秘美女。当时他们已感到她有神肖傅君婥的感觉。加上她今夜蓄意模仿傅君婥的打扮,竟先后把徐子陵和寇仲逗得脱口唤她作'娘'。盐船缺人把舵,顺风逆流而上。暂时虽因河道笔直不生问题,但只要遇上曲折处,保证必会撞往崖岸去。寇仲回过神来,施礼道:请问姑娘把我四位兄弟怎样处置了呢?女子淡淡道:丢掉了!两人听得面面相觑,若把段玉成他们点闭穴道又丢进江水里,四人岂非死定了。女子冷哼道:你这两个小子比我想象中还要狡猾,害了我师姐不特已,还在人前人后称她作娘,以惑人耳目。寇仲和徐子陵大为愕然,对方原来是傅君婥的师妹。同时心中叫糟,那岂非想为段玉成他们报仇都不可以了。寇仲苦笑道:原来是师……嘿!该怎么称呼才好呢?就叫师姨吧!女子玉脸一沉,喝道:闭嘴!你们可以骗过别人,却绝骗不过我傅君瑜,师姐最恨汉人,又是黄花闺女,怎会认你们作儿子?更遑论会把'杨公宝库'的秘密告诉你们这些汉狗。徐子陵忙道:师姨万勿误会,娘死前确认了我们作儿子,还传了我们贵派的基本功夫,若不相信,大可考较一下我们。傅君瑜冷冷道:好吧!告诉我什么叫弈剑之术?两人登时哑口无言。寇仲道:娘只传了我们九玄大法的第一重练功法就伤重而死,却没告诉我们什么叫奕剑之术。傅君瑜仰望雨夜,淡淡道:使剑就如下棋,每出一剑,便如下一着棋子,战场就是活的棋盘,其间千变万化,若不能掌握全局,预估到敌人的下着,便不能把握致胜之机,这重要的道埋,师姐没告诉你们吗?此时船只航线倾斜,离开江心,逐渐靠往左岸。徐子陵道:娘只告诉了我们'一切神通变化,悉具自足的道理'。傅君瑜娇躯微颤,低首沉吟。盐船离岸已不足四丈,幸好一阵风吹来,又把船送回河心,惊险非常。来自高丽的美女忽然樱唇轻吐道:我要杀了你们。两人同时失声道:你还是不相信吗?傅君瑜玉脸生寒的瞪着他们,声调却出奇地柔和道:正因我相信,才要把你们杀死。唉!师姐你怎可以把神功传与汉狗?现在惟有让君瑜替你清理门户,再瞒着师父好了。最后几句,她却是脸对苍天说的。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头皮发麻。这并非因他们怕了傅君瑜,而是因着娘的关系,怎也不能对她的师妹痛下重手,试问如此比拚岂非有败无胜。寇仲忙道:瑜姨请放心,从今以后,我们再不提娘曾传我们九玄大法不就成了吗?傅君瑜娇叱道:谁是你这两头汉狗的瑜姨?徐子陵和寇仲知她随时动手,立即全神戒备。岂知傅君瑜又露出思索的神态,好一会才淡淡道:好吧!看在师姐的份上,便饶你两人一死,但却有两个条件。两人见大有转机,连忙追问。傅君瑜冷冷的眼神在他们身上巡视了几遍后,平静地道:首先你们要立誓永不得向人泄露'杨公宝库'的秘密,更要告诉我宝藏的所在。徐子陵倒没有什么,寇仲却是呆在当场;这宝藏关系到他争雄天下的大计,怎可以告诉别人呢?傅君瑜续道:第二个条件就是必须追回你们的武功,我们弈剑派的心法,绝不能流到汉人处。寇仲反松了一口气。他本怕徐子陵会逼他接受第一个条件。现在傅君瑜更要废去他们的武功,自是不能接受。冷哼道:你若真是娘的师妺,怎会不知'杨公宝库'的秘密,我差点就给你骗了。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寇仲为了争霸大业,再不理傅君瑜是否娘的师妹了。傅君瑜出奇地平静,自言自语的轻叹道:早知汉狗就是这样子的了,师姐你怎会胡涂至此呢?锵!傅君瑜的宝剑来到手里,同时飘飞而起,越过两人上空,落到舱门前才转过身来,不屑地瞧着两人道:让我看看师姐传了你们多少功夫吧!她的动作既迅疾无论,又若行云流水,姿态美妙,似更胜于以轻功见长的傅君婥。寇仲拔出'井中月',摆开架式,大喝道:娘!我们只是迫于无奈,切勿怪责孩儿。徐子陵知寇仲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顺眼往上游瞧去,骇然发觉河道远方尽处现出一个急弯,偏是给傅君瑜拦着走向舵&m;#65533;处的去路。傅君瑜俏脸静若止水,但一对美眸却杀气森肃,宝剑在身前轻轻颤动,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剑气,迫得两人要运功相抗。寇仲踏前一步,横刀作势,冷然道:刀剑无情,师姨最好三思。傅君瑜嘲弄地道:你不是说我是假冒的吗?为何又口口声声唤我作师姨呢?寇仲回复一贯的豪气,大笑道:师姨自己想想吧!事实上娘原本是来不及把宝藏的所在告诉我们就死了。所以你现在只能追回武功,而我们则绝不会束手待毙。既是如此,就让我们看看师姨的本领吧!话犹未已,傅君瑜来到他左旁五尺处,挥剑疾斩寇仲左肩,确是快如灵魅。寇仲从未见过有人的身法比傅君瑜更迅速,却是不慌不忙,运刀挡格。他倚仗的再非肉眼,而是因长生诀而来近乎通灵的感应。徐子陵亦被她的速度吓了一跳。傅君瑜飘动时,若似化作轻烟,再无任何实质的感觉。叮!剑刀交击。寇仲虎躯猛颤,横移两步,始能站定。傅君瑜则飘到船缘,倏又闪往寇仲右侧,剎那间疾劈五剑。每一剑的落点,都似不以寇仲为目标,但总要迫得寇仲苦苦挡格,看得徐子陵大惑难解。傅君瑜忽然飞出一脚,靴尖往被杀得左支右绌的寇仲小腿叮去,极尽诡奇变化的能事。寇仲厉叱一声,游鱼似的从一个对手意想不到的角度移往傅君瑜右侧,不但避过了她那狠绝的一脚,还反手一刀画往傅君瑜的右胁。傅君瑜显然大感意外,闪身避过来刀,一个旋身,到了寇仲后方。寇仲的井中月由胁下穿出,又迫得傅君瑜往外飘开。傅君瑜倏地移往徐子陵身前,挥手洒起数十点寒芒,朝他激射而至。徐子陵叹了一口气,知她试过寇仲的实力后,生出害怕两人联手之心。又见自己没有兵器,所以要先把自己收拾,才转头全力对付寇仲。寇仲大喝道:这婆娘又辣又厉害,小陵千万不要留手!徐子陵早大鹰般斜冲而起,撮掌为刀,劈在对方剑网上。气劲相击。傅君瑜正骇然徐子陵既能空手应敌,又能于剑影芒光中寻到自己宝剑所在处,巧妙地化解了她的攻势时,徐子陵落在她的后方,弓背向她撞去。如此打法,她听也没听人说过。不过她已试出两人的内劲虽是怪异无伦,比之她已臻第七重的九玄大法,仍要逊上两筹,心叫你只是找死,竟亦以粉背往徐子陵迎去。蓬!徐子陵口喷鲜血,断线风筝般朝反方向甩跌而去。寇仲早有准备,先一步抢到他前方,一手把他抱个正着。傅君瑜亦被徐子陵反震之力,弄得踉跄往前跌撞三步,兼且丝丝真气入侵体内,难受得差点要像徐子陵般吐血。不过她却是不惊反喜,强压下伤势,旋身回转,长剑闪电般射往徐子陵背部,望能一举贯穿两人身体,出手毫不留情。却不知寇仲早把真气及时输入徐子陵体内,化解了他的伤势,这时两人蓦然分开。寇仲暴喝一声,井中月重劈敌刃。徐子陵亦攻出一拳,取的是她右肩。猝不及防下,傅君瑜娇叱一声,右手剑绞在寇仲长刀处,右边则以掌封拳,同时硬接了两人排山倒海式的攻势。寇仲和徐子陵被震得左右跌开,傅君瑜却喷出了一小口鲜血,腾身而起,先落到看台处,再一个翻身,投往左岸,娇叱传来道:异日必取你二人之命,就让你们多活片刻吧!寇仲和徐子陵刚稳身立定。轰!盐船终撞上礁石林立的滩岸,震得两人滚倒地上,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