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陵在侯希白的秘巢见到寇仲,后者神色复杂,双眉紧蹙。寇仲勉强提起精神,问道:雷大哥呢?徐子陵在他旁坐下道:他去查探杨文干和虹夫人的事,你发生什么事?寇仲道:发生的事可多着哩!我到波斯寺找云帅,岂知却堕进杨虚彦精心布下的陷阱,幸好他想不到我这么容易上当,大家都在措手不及下,让我占上便宜,还联络到云帅。再一番解释后,道:云帅想见李世民,我答应在今天黄昏前给他一个答案,你可否作出安排。徐子陵道:这个没有问题,既然没有泄露身份,为何你却像斗败公鸡的可怜样儿。寇仲叹道:我现在方知选择是要付出代价的,当你只能作出一个选择,那种感觉实在不好受,唉!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你在说什么?寇仲苦笑道:我确是胡言乱语,且是辞不达意。因为问题不在作出选择上,而是人乃充满感情的生物,会受感情的困扰,更会受不住**。徐子陵明白过来,皱眉道:你和尚秀芳间发生什么事?寇仲道:暂时仍未算有什么事,只是留下一条尾巴。问题是她摆明对我有点意思,我却不忍拒绝。坦白说,她的确非常迷人。徐子陵记起昨晚红拂女说过尚秀芳心有所属的事。暗忖难道尚才女的长相思,长相忆就是为寇仲写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寇仲。他是个把事业放在第一位的人。和他有关系的四个美女,对李秀宁是一见锺情,结果亦最凄惨!将来还大有可能变为敌人。对宋玉致则是始于七分功利,三分爱慕,然后渐生情愫。至于与他有肉体关系的云玉真和董淑妮,后者纯是在血气方刚和满带刺激的环境下的逢场作戏,有欲无爱。对云玉真则复杂多了。在寇仲来说,云玉真在寇仲尚未发迹前是个高高在上的形象,能把她占有在他心理上代表着荣登高一阶层的崇高地位,那是种微妙的心理。现在他对宋玉致的感情非常稳定,但仍因尚秀芳的垂青而把时不定,犹疑困苦,可见尚秀芳对他的**有多大。这种男女间事即使身为兄弟的他,亦感难以相助。寇仲见他发怔呆想,奇道:为何你不骂我意志薄弱?徐子陵没好气的道:骂你有什么用?我着你不要卷入争天下的烦恼去,你肯听吗?寇仲抗议道:两件事怎可混为一谈。唉!暂时不要想这种种令人烦恼的事,今天有什么好节目?徐子陵把情况扼要说出来,道:我认为首要对付的人是石之轩,硬碰硬我们占不上多大便宜。但对付他的冲锋卒子'胖贾'安隆,仍有可能办到。寇仲道:杀安隆乃势在必行的事,必须计划周详,一击便中,否则很难有另一个机会。你曾和石之轩交手,照你估计,云帅的轻功能否克制石之轩的'幻魔身法'?徐子陵皱眉道:这个非常难下判断,若云帅与石之轩斗快赶往某一目的地,说不定云帅可以得胜。但若论闪躲挪移,石之轩肯定可胜上一筹,加上他的不死印奇功,我们确留不下他。寇仲双目亮起来,道:若在平原旷野之地,我们岂非很有机会杀他。徐子陵没好气道:首先你要破他的不死印法。我们三个合起来比之四大圣僧如何?你自己说吧!寇仲颓然道:难道真没法子把他杀掉吗?问题是宝库入口极可能在无漏寺的方丈室内,那我们只好碰运气,希望摸进去时他刚好不在寺内。徐子陵道:为隐蔽行藏,除非必要,否则石之轩该不会离寺。寇仲大感头痛,苦笑道:我们的好运道似乎已成过去,以前就算对宝库茫无头绪,总是有个希望。但现在唯一的线索,却是石之轩的老巢虎穴。唉!我忽然感到很疲倦!娘当日如能说清楚,该有多好。徐子陵仰望屋梁,苦思道:跃马桥?为何娘只提跃马桥?若宝库在无漏寺内,她大可说是长安的无漏寺,那已足够。寇仲剧震道:有道理!我们这叫'捉错用神',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徐子陵双目精芒大盛,往他瞧来,两人目光相触,同时一颤。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我们真蠢!只懂在桥底游来游去,却没对跃马桥作彻底的搜查。徐子陵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假若入口真在无漏寺的方丈室内,连娘都进不去。寇仲点头同意,又不解道:可是为何无漏寺却带有鲁大师的建筑风格?徐子陵叹道:或者是我看错吧!不!我该不会看错的。特别是斗拱出挑的形式,肯定是鲁大师的手迹。他曾在建筑的遗卷中绘图说明,纹样装饰更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寇仲精神大振,道:多想无益,宰掉安隆后,我们趁黑去探桥,逐砖逐石的去搜索,其他的事无谓费神多想。徐子陵沉吟道:我们的希求是否太多?你才刚暴露身份,以李元吉好胜喜功的性格,必千方百计要把我们找出来,我们却仍要明目张胆的去杀安隆。寇仲道:这叫险中求胜,在四面受敌下,我们如不能掌握主动,就只有引颈待割的份儿,现在最上之策,莫过于令石之轩认定安隆是被阴癸派的人所害,有什么方法可以骗倒石之轩这大奸人?徐子陵苦笑道:除非你懂天魔大法,动手时又没给人看到,否则如何嫁祸东吴?此时雷九指回来,道:有消息啦,杨文干真狡猾。两人听得大喜,忙斟茶递水,侍候他坐下。雷九指向徐子陵道:你还记得历雄吗?徐子陵点头道:他是京兆联的副联主,曾领手下来抢兴昌隆的盐货,被我打伤。雷九指道:弘农帮的人一直暗中注视他的动静,终侦察到有一批不知从那里运来的盐货,送到弘农由广盛行的顾天璋收下,再运入关中来。便盛行正是与昌隆的死对头。寇仲问道:这批盐货有什么问题?雷九指道:当然是假盐货,里面藏的全是箭矢,该是弓和矢分开来运。徐子陵道:弘农帮的人怎会起疑?雷九指道:皆因顾天璋亲到弘农主持交收,弘农帮才猜到有问题。寇仲道:这批货给送到关中什么地方去?雷九指道:入关后便失去影迹,因始终不是地头,在弘农神通广大的弘农帮,到了关中便要靠其他友好帮会,为怕打草惊蛇,所以陈式不敢请其他人帮手。陈式是弘农帮的帮主。雷九指补充道:发现这批盐货有问题,过程颇为转折,为对付香家,弘农帮从不松懈对巴陵帮的监视,却由此意外发现几个与萧铣一向关系密切的帮会,都派人沿途打点照顾这批盐货,才查出盐货实是箭矢。寇仲道:此事愈来愈好玩哩!沈法兴把火器送交阴癸派,再由阴癸派运入关中;萧铣则供应了矢予杨文干,香玉山还亲自出马,助杨文干作反。假若火器不是落在我们手上,李世民又懵然不知,说不定杨文干真能避过天策府的耳目,一举干掉李小子。徐子陵道:这叫一计不成再来另一计。背后的主持者该是石之轩,他本打算伙同宋金刚及突厥人,在李世民从洛阳返关中途上把他杀死,却失败了。李世民当然因而提高警戒,不得已下,石之轩只好安排一个大规模的偷袭。若照此推想,李建成和李元吉该给蒙在鼓里,并不知情。雷九指道:但假若真能杀掉李世民,李建成会将错就错与杨文干合作,还可迫李渊逊位,自己登上龙座。李世民已去,谁敢反对。寇仲笑道:可惜却给我们搞乱了局,今次杨文干注定要惨淡收场。雷九指道:不要得意得太早,刚才李元吉召见本地所有帮会的头领,说你们两人已潜入长安,命他们发动人手,务要把你们找出来。定是因昨晚杨虚彦失去印卷一事,致令李元吉生出警觉。寇仲把真正原因说出后,冷哼道:只要他不怀疑到本神医身上,休想能找到我,反而陵少的雍秦会比较危险。雷九指拍案道:还是想差一着,子陵若变回莫为,那就天衣无缝。徐子陵笑道:仲少之所以能把人骗倒,皆因没有人认为他懂医术,至于小弟,更没有人会把赌徒的身份与我或寇仲连系在一起。尤其香玉山,更晓得我们对赌一窍不通。唉!看来也要去和虹夫人凑凑兴啦。有她掩护,更可避人耳目。又笑道:别忘了我不但是弓辰春,更是名震天下的'霸刀'岳山。寇仲总结道:眼前有两件最紧迫的事,首先当然是寻出宝库藏处,其次就是杀死安隆。办妥这两件事,我们可定大计,早点离开这危机四伏的险地。雷九指道:安隆那方面由我去踩场,小仲最好回沙府,你现在交游广阔,有人来向你拜年你却神秘失迹,那可不太好哩!转向徐子陵道:你今天怎都要去见见虹夫人,看她有什么安排。形势危急,我要在你们的假脸和真脸接口处再作些手脚,必要时说不定能起作用。弄妥后,三人分头行事。※※※寇仲刚踏入沙家,沙福迎上来道:李夫人在东厅等你。寇仲愕然道:谁个李夫人?沙福道:是李世绩将军的夫人。寇仲这才知道是沈落雁来找他,暗呼头痛,口上却道:她来找我干吗?我可不认识她哩!找我治病亦不该选在新春这一天吧!沙福陪笑道:这个小人也不晓得。五小姐正陪她闲聊,听说李世绩乃当今的大红人,手掌兵权,莫爷怎都要给他的夫人一点面子。到得东厅门外,沙福道:今天来拜年的人真多,小人还要到外面打点。莫爷有空就去见二少爷,他说有事情要找你。寇仲答应一声,跨入东厅,陪着心不在焉的沈落雁的沙芷菁介绍两人认识后,笑道:李夫人今天是专诚向先生拜年,还有些医道的问题想向先生请教。接着找个藉口离开,剩下两人时,寇仲苦笑道:李夫人可知这么摸上门来找小弟,是非常危险的事。沈落雁淡淡道:你扮得这么出色,谁会怀疑你。你们的能力总出人意表,落雁早见怪不怪。寇仲清楚她任性而行的作风,叹道:李夫人有什么指教?沈落雁望往窗外仍绵絮般断续下个不休的细雪,透出疲累的神色,容颜带着点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的憔悴和失落。寇仲想起她以前随李密南征北讨,叱吒风云的情景,比对起现在甘于为人妇,放弃所有官职权位,还有什么话可说出来安慰她。沈落雁意兴阑珊的轻叹一口气,柔声道:子陵到那里去?是否故意避开我?寇仲大吃一惊,在这样的形势下,已为人妇的沈落雁对徐子陵余情未了的纠缠,后果实不堪设想。沈落雁玉容转冷,道:刚才天策府传出消息:子陵以弓辰春的名义留书不辞而别,此事立即闹上皇上处,本以为秦王必受重责,岂知皇上却没怪罪下来,算是不了了之。寇仲心想李渊正神应付魔门三大巨头的围攻,那有兴趣去理这等闲事。沈落雁别过脸朝他瞧来,微嗔道:为何能言善辩的少帅忽然变成个哑巴?寇仲确是搜索枯肠,也找不到应付她的话,一时哑口无言。沈落雁噗哧娇笑,往昔谈笑用兵,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似又重现于她身上,斜兜寇仲娇媚的一眼,道:不若落雁转到少帅旗下当个马前小卒,又或在旁摇旗呐喊,看着少帅纵棋战阵,一统天下。寇仲心中一阵感概,虽明知沈落雁是在说笑,其中却不无三分认真。作为李密多年军师,沈落雁对李密一直忠心不二,视他为能统一天下的真主。一旦这本是坚定不移的信念被残酷的事实像泡沫般弄破,其中的失意颓唐可想而知。对于寇仲这击败李密的大敌,沈落雁已由恨转敬,改换另一种心态。直到此刻,寇仲仍不知说什么才好。沈落雁旋又叹一口气,眸光移往窗外,幽幽的道:坦白告诉你,当兵败的一刻,我真的不肯相信,前一刻这世界还是灿烂美好,下一刻变成完全另一个样子。一切的一切,都有截然不同的意义。过去和将来,变得全无价值!当时只觉四肢乏力,心乱如麻,没经过那苦况,谁都不晓得个中滋味。完了!一切都完了。寇仲心忖假若自己面对沈落雁那种一败涂地的情景,会否有同样的感受?沈落雁美目蒙上一片薄雾,凄迷困惑,以前的精明,现在却被迷惘替代。寇仲感到眼前相对的再不是活色生香的俏军师,而是失去生命力徒具美丽外表的躯壳。沈落雁轻垂螓道,□角飘出一丝苦涩的表情,低声道:我不断提醒自己:要振作坚强:却又知大势已去,从没败过的密公在惨败后竟会表现得如此不济,进退失据,坐失平反的良机。万念俱灰下,我只好嫁给世绩,你明白吗?这番话奴家对子陵都没说过,却忍不住向你倾吐,少帅奇怪吗?寇仲拙劣的道:因为我们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嘛。沈落雁毫不掩饰的冷哼道:朋友?你是我的克星才对。罢了!一切都成过去。我想再见子陵一面,你可以作安排吗?寇仲苦笑道:小弟刚暴露行迹,差点给李元吉宰掉,现在闹得全城沸腾,沈大姐可否待长安事了后,才跟子陵聚首?沈落雁眼中彩芒一闪,道:你当我不知此事吗?少帅确是厉害,一向自视比天还高的可达志竟眼睁睁的让少帅你突围逃走,不损半根亮毛,此事立即轰传全城。直到此刻,长安城的人始体会到少帅的名不虚传。寇仲出自真心的道:这只是侥幸,似这般遭遇希望再没有下一趟。沈落雁耸肩道:我仍坚持要见子陵,少帅怎么说?寇仲苦恼的道:别忘记你是李夫人,这么去见子陵,对任何人都没好处。沈落雁狠狠道:我不管!告诉子陵今晚子时,我会在永安渠西安里外的渡头等他。言罢不理寇仲的反应,向厅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