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和王玄恕并骑地出皇宫,踏上洛阳天街,心中岂无感慨。骄兵必败。王世充目前的声势,正进入巅峰时期,主因是击败李密的瓦岗军,雄霸中原核心战略位置的东都洛阳。其次是在东都小朝廷的斗争中胜出,赶跑独孤阀,现在更迫得杨侗禅让帝位予他。外患内忧,一下子全解决掉。但他的称帝在战略上绝不聪明,因为这会令窦建德生出反感,推翻联手的盟约。不过却是风气潮流所趋,盖因林士宏、刘武周、梁师都、李渊、萧铣等各方霸主均先后称帝,他王世充若再高举杨隋的旗帜,将难有号召力。刚击败瓦岗军的王世充声势如日中天,加上王玄应等人怂恿,心痒难熬下,遂走上这错误的一着。此时黄河以南,尽成他大郑的领地,倘能击退李唐东征的大军,势成独霸中原之局,难怪他给野心掩盖理智,连一手促成他今天声势的自己亦不放在眼内。可是寇仲却肯定若任由王世充与李世民决战,最后败的必然是王世充。致败的原因是王世充本身性格的问题,此人表面的话虽说得好听,事实却是狡诈反覆,心窄不能容人,致除王氏同宗外无心腹可言,这样的一个人,何能成大业。在这样的性格支配下,他根本不可能以诚待人,更难令人甘愿为他效死。遇上豁达大度,知人善用的李世民,后果可想而知。否则如秦叔宝、程咬金之辈能争相来投为他出力,鹿死谁手,确未可知。未能对属下诸将公平地论功行赏,莫说难望外人望风归附,更会迫得手下投往敌对的阵营,此正是王世充最大的失着。人马驰上天津桥。王玄恕乾咳一声,把寇仲从沉思中扯回眼前的现实来,道:少帅在想甚么?寇仲苦笑道:我在想是否白来一趟。王玄恕大吃一惊道:少帅万勿这般想,父皇不是刚说他非常欣赏你吗?寇仲叹道:我也很欣赏李世民,欣赏又如何?唉!不要再谈这些泄气的事,我可否仍住在上趟的地方,那所房子相当不错,我最爱它清静。心中最想问的是杨公卿的情况?但纵使是对他有好感的王玄恕,亦知不宜匆匆问出口来,否则如传回王世充耳内,他不怀疑两人的关系才怪。王玄恕一口答应道:这个没有问题。寇仲忙道:我不需任何人侍候。是哩!我在这里的诸位老战友近况如何?王玄恕欣然道:杨老和张老两位大将刻下均在洛阳,我安顿好少帅后,会使人通知他们,他们定会很高兴又可与少帅见面叙旧。寇仲放下心事,暗忖只要见到杨公卿,将可完全掌握到王世充这方面的形势,那时再看看有甚么方法可扭转乾坤,让王世充惨胜这决定天下命运的一场硬仗。徐子陵踏进多情窝的院子,首次对选择多情窝作落脚的地方生出悔意,因为多情窝已因侯希白成为名人没有秘密可言。他正是因到多情窝,故先后被婠婠和石之轩发觉他来长安,以后情况更是祸福难料。空气中残留女子清幽的香气,徐子陵浮现起与沈落雁泛舟河道的迷人情景,暗叹一口气,扯掉面具,推门进入前厅。沈落雁动人的背影向着他,凭窗外望,柔声道:我的心很烦,想找个人解闷儿。徐子陵晓得她误以为自己是侯希白,缓缓举步走到她身后五尺许处,淡淡道:沈军师为甚么事心烦呢?沈落雁娇躯剧颤,猛地转过身来,不能置信地娇呼道:啊!子陵。她清秀明丽如昔的玉容泛起毫不掩饰的惊喜。徐子陵入门前曾想过掉头离开,可是终不忍心对这位已嫁作人妇的红颜知己如此无情。徐子陵叹道:正是小弟。沈军师是否因黎阳被破心烦,唉!我也很不好过。沈落雁露出千言万言,不知从何说起的神态,秀眸异采涟涟,动人至极点,似欲要扑入徐子陵怀内,又像尽力在克制自己,忽然垂下螓首,轻轻道:子陵猜错哩!世绩于黎阳城破时成功突围逃走,被俘的秀宁公主和李神通在寇仲的斡旋下为窦建德释放,你可以暂时安心。暂时安心四字可圈可点,显示这位善解人意的美女准确把握到徐子陵的心情。徐子陵听得李秀宁安然无恙,登时如释重负,皱眉道:然则军师为甚么心烦?沈落雁别转香躯,目光重落在窗外后园的美景处,轻柔的道:我早不当军师哩!为何仍要唤人家作军师,是否连唤一声落雁亦吝啬呢?徐子陵洒然笑道:在我们心中,落雁永远是那位美人儿军师。沈落雁背着他噗嗤娇笑,道:美人儿军师,亏你们叫得出口,这称号令我们想起寇仲。我没有看错他,他或者是唯一能今李世民吃败仗的人。徐子陵苦笑道:可是这绝不会在洛阳之战发生,寇仲自己比任何人更清楚此点,因为我们明白王世充是怎样的一个人。沈落雁不屑的道:偏狭谲诈,多疑矫伪,难成大事。徐子陵动容道:沈军师这八个字形容得非常贴切。沈落雁再次转过身来,回复一贯风流绰约的娇姿美态,喜孜孜的道:见到子陵,所有烦恼都像不翼而飞,你真的能不管寇仲的事吗?徐子陵颓然道:我不晓得。我现在最大的期望,就是寇仲能及时退出这场攻打东都的大战,否则洛阳失陷后,下一个将轮到他和他的少帅军。沈落雁双目闪着智慧的光芒,道:你这叫关心则乱,寇仲岂是这么易被收拾的。更正确点说,应是'天刀'宋缺岂是这么容易应付的。一旦惹出宋缺,将没有人能预料局势的发展。徐子陵一呆道:宋缺竟会亲自领兵上战场?沈落雁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微嗔道:子陵凭甚么认为他不会,李世民始终有胡人血统,宋缺绝不会让这种人统一天下。要振兴汉统,此乃千载一时的良机。李家顾忌寇仲,对宋缺更是惮惧。徐子陵讶道:我只知宋家在南方有财有势,却不晓得在军事上占着如此举足轻重的地位。沈落雁道:若说寇仲是天生的卓越统帅,宋缺就是博通古今衰变,中土最高瞻远瞩的军事战略大家。所以他能一直按兵不动,直至合他心意的寇仲兴起,始表态支持。宋缺配寇仲,一个精于作全局的布置战略,一个是沙场上无敌的统帅,你说李家对此有何感想?得沈落雁点醒,徐子陵开始从另一角度看寇仲的大业,更觉头痛。无论谁胜谁败,对中土的影响均是天翻地覆,卷南荡北,无人能独善其身。沈落雁续道:以宋缺之强大,竟能连萧铣以压制林士宏,正代表宋缺要保存实力,静待争霸中原的时机。密公若能学他一两成,当不会有堰师之败,唉!李密惨胜宇文化及后,不待恢复元气,立即用兵对付王世充,正是致败主因。沈落雁又道:岭南军以俚僚为主,民风纯朴,刻苦擅战,视宋缺为天人,固虽只十多万之众,却是训练精良,在宋阀的财势支持下,加上寇仲这样的人材,即使李世民亦不敢轻易言胜,所以你不用为寇仲担心。徐子陵苦笑无言,沉吟片晌问道:军师仍未说出因何事心烦?沈落雁娇躯微颤,缓缓转过身去,透窗瞧往蔚蓝清澄的天空,叹道:还不是因为念在一点故主之情?徐子陵心中一震,她竟为李密心烦,究竟是甚么一回事?杨公卿、张镇周和寇仲在厅内围桌坐下,这两位王世充手下最著名的大将均有风尘之色,可知奔波劳碌,因即将来临的大战难得休闲。张镇周免去闲话,劈头道:少帅可知王世充与朱粲暗中结为盟友?寇仲失声叫道:甚么?在争霸诸雄中,声誉之差者,莫过于迦楼罗王朱粲,他和女儿都是声名狼藉的人,朱粲更被传为杀人食肉的魔王。近年来朱粲内则地方势力抬头,外则受压于萧铣和杜伏威,找靠山是理所当然的事,问题是王世充因何要收容他,此举势必尽失人心。寇仲生出历史重演的感觉,朱粲无论如何不济,手下贼兵总有数万人,他于王世充等若五刀霸盖苏文之于龙王拜紫亭,可成为扭转局势的奇兵,难怪王世充如此有恃无恐。由于寇仲处境有异,李世民是下定决心摧毁王世充,而他寇仲必须助王世充守稳洛阳,击退大唐的雄师,再不能像龙泉时般灵活应变,挥洒自如。杨公卿摇头道:我其不明白王世充因何一错再错,竟招揽这人人切齿痛恨的凶魔。寇仲暗忖小弟明白,只是不宜说出口来。皆因张镇周并非他的心腹人,不宜让他晓得太多秘密。从朱粲的作风观之,他极可能是魔门出身的人,与和魔门有千丝万缕密切关系的王世充结盟,乃水到渠成的事。事实上王世充不信任外人的性格,亦是魔门中人的特性,同门也互相猜疑,何况对待外人?张镇周和杨公卿开口王世充,闭口王世充,毫不客气,不但不视他为皇帝,更似不当他是主子。张镇周压低声音道:少帅今趟来是否要助王世充应付李阀的大军?寇仲叹道:可以这么说,你老人家有甚么打算?张镇周淡淡道:有甚么好打算的,只好做一天和尚撞一日钟。寇仲和杨公卿均听出他言不由衷,因为以他的精明果敢,王世充又伤透他的心,绝不甘愿陪王世充一道送死。张镇周又道:在现今的情况下,少帅尚有甚么回天之计?寇仲生出警觉,心想若张镇周暗中降唐,与李世民来个倒王世充的里应外合,现在就是刺探机密。摇头苦笑道:除非王世充肯把部份兵权交出来,否则我有甚么办法。皱眉问道:你们如何知道王世充与朱粲秘密结盟?杨公卿道:这消息最初是从朱粲内部传出来的,指王世充收编朱粲的队伍,并拜朱粲为龙骧大将军,王世充虽多次向我们否认此事,但'毒蛛'朱媚曾两次到洛阳来见王世充乃不争之实,所以我们知王世充在睁眼说谎。寇仲道:那朱粲就再不能成为奇兵,顶多只能牵制李世民部份的军队。张镇周冷哼道:只看李世民兵员的调动,可知他的策略是要封锁洛阳对外所有交通粮道,孤立洛阳。洛阳军民达数十万之众,每天均消耗大量粮食,就算城内各粮仓全部满溢,最多只能扩得半年。所以在战略土李世民是正确的。杨公卿道:现在就要看李世民是否有本事将洛阳围个水泄不通,亦要看窦建德会否挥军来援,所以虎牢一线最具重要,不容有失。张镇周叹道:大郑的成败,要看明天的会议王世充如何分配兵权,若他肯用我们三人任何之一宇虎牢,李世民大有可能吃败仗。杨公卿冷笑道:事到如今,若他仍执迷不悟,任用宗亲,那就是他要自取灭亡。寇仲听得大动脑筋,至此方知明天的军事会议如此重要,王世充能否留住异姓诸将的心,还看明朝。杨公卿道:我自起床后没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不若到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祭祭肚肠,顺便为少帅洗尘。张镇周歉然道:我还有点事办,杨公代我向少帅多敬两杯酒吧!沈落雁背着徐子陵轻叹道: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密公因何降唐,从起义军领袖的身份变成唐室的官吏,随他入关的二万瓦岗军成为唐室的官军,将曾为天下景仰讨伐暴隋的正义之师彻底变质,现在他终于后悔哩!接着旋风般转过身来,道:我沈落雁该怎么办?徐子陵明白过来,李密入关后并不得意,获封几个虚衔,事实上被投闲置散,反而手下大将李世绩受重用,怎能快乐得起来?柔声道:他可以怎么办?沈落雁香唇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他当然认为自己可东山再起。顿了顿叹道:王伯当虽名义上被封为左武卫大将,同是有职无权,故生出非份之想,常对密公说李世绩据黎阳,张善相守罗口,中原一带忠于密公的旧部仍是人多势众,际此唐郑交战之时,只要离开长安,出走山东,招集旧部,定可创出一番新局面,重振瓦岗军的声威。唉!忠言逆耳,我离多番劝密公打消这念头,总是说不动他。你教我怎么办?听到王伯当之名,徐子陵心中涌起难言的滋味,不过素姐已逝,对王伯当侵犯素姐的怨恨早云散烟消。看到李密和王伯当两个曾叱吒风云的人,落至如此田地,那还有兴致与他们计较。问道:在关内,他随来的旧部有多少人愿跟随他的?沈落雁苦笑道:连我也不愿随他自取灭亡,你说有多少人愿跟他?徐子陵道:你是否决定与他划清界线?沈落雁道:如我真是那么绝情的人,现在就不用烦恼。接着娇媚地白他一眼道:现在心情好多啦,这些烦事不该对你说的。是哩!你到长安来有何贵干,不是对那个所谓宝藏内的废铜烂铁仍死心不息吧。李渊起出那不符实的财宝后,任由那批发霉的兵器留在下面,现在谁都没兴趣谈杨公宝库,只当那是个笑话闹剧。徐子陵道:我到长安来是对付一个人,迟些待事情有些着落时,再奉上详情好吗?他故意说得含糊,是不想节外生枝。沈落雁不以为忤的道:能惊动我们徐公子,此人自非等闲之辈。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的好朋友商秀珣场主这两天会到长安来,尹德妃特别邀我作她的伴友,听说李建成对她很有意思。徐子陵一震道: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