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九的叛军在江边扎营已有五日,但一直未见有过江的动静,也未同周边城镇作战。楚逢君暗忖:既不过江,又无攻城的打算,莫非他们是要在江边等死?“那群叛军该不会是舍不得火云骊吧?”文净哂笑。楚逢君摇头:“就算是舍不得,情势也由不得他们了。火云骊虽有惊人的速度,可耐力与普通战马并无二致。他们夺了骆城的火云骊一路南下,就算有交兵也毫不恋战,能躲就躲,这与本阁的估计倒是有些不同。”“主子认为他们是怎样打算的呢?”“火云骊撑不了多久,加诸他们连日行军,士兵必然饥渴难耐。前有大江,后有追兵,他们也不去攻打云池周边的小城镇补给粮草。该说是他们太过自信,还是说……”楚逢君敛下眸光,“他们在等待援兵呢?”文净一愣:“援兵?难道会是这群蛊民么?”无法想象这些手无寸铁只会玩蛊的襄州人,要如何同兵强马壮的霜州师对抗。当然事实上,一个龟甲蛊就足够霜州师受的了。“要真是蛊民,那倒是好事。至少短期之内,他们就会在江边集结,到时候再行动手,还能捞个整的。”楚逢君拈起胸前的一缕长发在手中把玩,“怕就怕,他们等的不是蛊民。”若援兵当真另有其人,那就麻烦了。赤九充其量不过是把凶器,真正的幕后黑手,该是这个“另有其人”才对。而他们至今都未摸到相关的消息。是那个人藏得太好,抑或是……他忽略了什么?“不如诈他们一诈。”楚逢君笑得森冷,“文净,本阁这就告诉你如何行事,你赶紧下去安排一番。若运气好……说不定两三日后,咱们就能得到答案。”文净站起身来,向楚逢君抱拳一礼:“是,主子!……啊对了,有件事不知主子可有听说?”“何事?”楚逢君抬眸。文净忽然嘿嘿笑了两声:“那个,沁小姐回帝都了。”***在驿馆待了近四日,九王的情况仍不见起色。“什么药都不敢喂,这真是……”暮舟擦擦额际上的细汗,“昭仪,这个人要怎么救啊。”尉迟采坐在榻边一脸迷茫:“该怎么救就怎么救呗。”她没有告诉暮舟这人的真实身份,只说是驻马村送来的病人,需要在此静养。“可他连药也吃不下去,怎么救得了?”暮舟望着桌边摆放的药碗。“莫说这全身的伤口了,就是个正常人,不吃不喝这么些天,哪里还挺得下去?”“我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全身都是血口,简直像给人凌迟过似的。正说着,榻上的人忽然又蹙了眉,尉迟采登时紧张起来,赶紧取来了润湿的绢帕:“别皱眉,别太用劲了,否则会很疼的。”她轻声哄他,“慢一点,把眉头松开来。”暮舟一脸惋惜地摇头:“昭仪,您还是别费劲了。”“没关系,暮舟,你再去伙房要些热水来。”她要给他润唇。暮舟低低应了一声,起身退出房间。尉迟采无声地瞧着九王,缓缓放下手中那条沾血的绢帕。“到底是什么人给你下了蛊?是那个赤九吗?”她凑近他耳边翕动红唇,试图让他听见她的话。“我是怕等逮到那个家伙的时候,你就已经撑不住了。”九王一动不动,只是眉心缓缓舒展开来。尉迟采赶紧用帕子替他吸去额心的血迹。他的状况很不好……若是哪天他真死在这儿了,那该怎么办?暮舟回来时,身边还站着另一个家伙。赤英尧,又是这个惹人烦的变态。尉迟采站起身来,没好气地向他走来:“本宫今儿个不方便会客,世子若是有事,就请找楚相去吧。”她本能地不想让赤英尧发现九王的存在。赤英尧随意往屋内瞥了一眼,无辜道:“为何不方便会客?莫不是昭仪与他人有约了?”还好九王的床榻搁在内室,与外间隔着一个拐角加一重纱帘,赤英尧的视线不会拐弯,自然是看不见的。尉迟采微微一笑:“对啊,本宫正在收拾衣裳,待会就要出去。”“原来如此,那真是可惜了。”赤英尧惋惜道:“本想今日带昭仪出去玩玩……”你带我玩?开什么国际玩笑,鬼才跟你出去!“啊,那真是不凑巧,只怕要辜负世子的一片好意了。”赤英尧又是一声叹:“既然如此,那就只好下次了。”说着,又往内室扫了一眼。暮舟正撩起纱帘,将热水送进内室去。“啊对了,世子,这丰川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尉迟采赶紧转移话题,同时用身子挡住赤英尧探询的视线。他不以为然,转眸冲她轻笑:“这平乱的节骨眼上,昭仪却要和人出去玩?”尉迟采笑容一僵,立时改口:“当然不是,只不过来了趟霜州,总不能除了这驿站的名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呵呵呵……”暮舟掀帘子出来,脸色不太好看:“昭仪,他……”“他?”赤英尧逮住个字眼。“没什么,我很快就弄好。”尉迟采笑着回头,“他和我约好了,定不会放我鸽子。”勉强算是给圆了过去。暮舟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又折回内室了。赤英尧笑得莫名诡异:“昭仪与何人有约呢?莫不是背着陛下……”“世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尉迟采的脸色登时冷下来,“本宫出去有要事待办,这还轮不到世子操心。时间不多了,世子,请回吧。”赤英尧只是笑,并无走人的打算:“昭仪别紧张嘛,我也只是说着玩……”“昭仪,可准备好了?本阁等了许久——”一道略显慵懒的声音落在两人耳中,随之到来的是墨氅青衣的楚逢君。他手上执了马鞭,长发高束在脑后,深黑的凤眸里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影。也?什么等了许久……尉迟采眨眨眼:不对,楚逢君怎么也跑来了?“咦?难道与昭仪有约的人,就是相爷?”赤英尧露出颇为意外的表情,“那方才昭仪还让我去找相爷……”“开什么玩笑,本阁与昭仪昨日就说好今儿个要去左营。怎么,世子找昭仪有事?”楚逢君一脸理所当然,眸光慢悠悠转向尉迟采:“世子有什么需要,告诉本阁便是……昭仪,你快些收拾去吧,本阁等得都困了呢。”他……是来解围的?尉迟采忽然有些感动,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唔,很快便好,请楚相稍候片刻。”于是,顺理成章地掩上房门,将赤英尧和楚逢君一并关在外面。尉迟采你真是没骨气,不是说了不要他帮忙么?前几日同他呛声的气势去哪儿了?看看吧,到头来也还是他帮了你……“昭仪,您怎么了?”暮舟掀起帘子,见她一脸怔然的模样,便出声唤道。尉迟采摇摇头,“来,替我更衣梳发吧。”再推开门时,门外只剩下楚逢君一人。看样子赤英尧是给他欺负走了。尉迟采松了口气,抬头见相爷一脸悠然自得,心里又莫名地来气:“喂。”“嗯?”楚逢君凤眸扫来,定在她的脸上。“那个……”她咬了咬唇,“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马鞭在门框上轻敲一记:“这座驿站里的每个人,本阁都看在眼里。”言下之意,他就是专程来替她解围的。楚逢君睨着她,心里笑开了花:丫头,还不道谢?谁知昭仪脸儿一翻:“你这是侵犯隐私!”“哈?”“你有派人监视我吧?从里面那间到外面这间,是不是连我沐浴的时候也不放过?”昭仪秀眉倒竖,纤指戳着他的鼻尖就开骂。“你这是偷窥!是X骚扰!”……哪有那么严重?尉迟采骂完,自己都有些悻悻的。不对呀,她明明不是想说这个,她就是想告诉他,自己不需要他帮忙。楚逢君给说得有些晕,马鞭轻轻格开她的手:“我……我骚扰什么?”“……”自动噤声。“不过本阁不是笨蛋,哼。”马鞭移走,改为托起她的下巴,“总之也不是什么好话,对不对?嗯……狗咬吕洞宾啊,还指望你能不计前嫌向我道谢呐,真是错估了你的良心。”她难得这般凑近他的脸,扬眸,就能将他看得清清楚楚——怎样骄傲的眉峰,怎样凛冽的凤眸,怎样藏着乖戾与性感的嘴唇……咚咚咚,咚咚咚……是什么声音,从胸口里直抵双耳?然而下一秒,马鞭移走,楚相掉过头走去一旁。尉迟采有些失神。是要先道谢,还是先道歉?“我不是……”“管你是不是,”楚逢君并未回头看她,只是淡淡道:“今儿个你是非得同我出去不可了。”“欸?”尉迟采一愣。“带你去见个人。”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来,指尖还微微一勾,似是在示意她握上来。这,算不算原谅她的无礼了呢?尉迟采迟疑地探出右手,半道中被他反扣住手腕,拖来近前。她不自觉地收敛了气息,听他在耳畔悄声道:“不必担心你房里的那个人,你几时带他回来,给他吃了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他还有用,所以我不会对他出手……这样,你可放心了?”原来是以为她害怕他对九王出手?尉迟采觉着心里轻松了些,遂点点头。看样子他都知道了。她找谢忠帮忙,她带了个全身龟裂的男人回来,还背着他找若木谈过话……这些他都知道罢。不生气吗?这般明目张胆地无视他,不正是他最气愤的么?嘛……也极有可能是被她气到无话可说了。“我们要去见谁?”随他大步往楼下去,她在他身边低声问道。在霜州,能让中书令大人和昭仪亲自前去见面的人,的确寥寥无几。楚逢君哼了一声:“一个臭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