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不,是舍不得让天骄饿着肚子。尉迟采垂眸走在小陛下身后,见他不时转过头来望望自己,心里只觉暖洋洋一片。从前在那个世界里,小恶魔弟弟也会这样黏着她。那里的阿骁喜欢拽着她的衣袖,让她以一种遛狗的姿势小跑。而当她在赤国见到这个少年老成的尉迟骁时,说不失望,那是假的。比起尉迟骁,现在的天骄似乎更像她那只的宝贝弟弟。就是不自觉让人想要捧在手心里、小心呵护的那种呢……想着想着,手上揉面团的动作便慢了下来,连身后站了谁也丝毫不觉。“……陛下挑你做昭仪,还当真是押对了宝。”楚逢君冷涩的嗓音飘入耳中,尉迟采心神一凝,并不回头,嘴上漫笑道:“哦?楚相这话应当作何解呢?”府衙的小厨房里,昭仪挽了袖笼为天骄做糕点,整间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烟火味。楚逢君抱臂立在锅灶前,剑眉略微一挑,伸手揭开一只锅盖。里面是滚沸的鸡汤,汤汁浓郁鸡肉雪白,金黄的油星随着沸汤跳跃,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做得不错。”短短的结语,楚逢君悠然侧首,鸦黑的凤眸无声锁定了她,“想不到尉迟家的大小姐也会做这些东西,真是叫本阁惊讶。”尉迟采心知他是来二度刺探自己的,便不同他废话:“楚相把陛下独自撂在一边,是打算先来偷嘴?”俏皮话说完,她将案板上的菜刀握在手中,仍旧不回头:“那可不成啊,本宫亲手做的菜,只有陛下才能享用。”楚逢君见状,竟是低声笑了起来:“若本阁说……是来试毒的呢?昭仪手里的这把刀,会不会削掉本阁的脑袋?”尉迟采笑嘻嘻地侧过半张脸:“这刀可钝着呢,要削掉脑袋怕是不可能的了。”“……呵,昭仪真会说笑话。”楚逢君缓缓靠进两步,在她执刀的手边站定,忽地抬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肌肤如玉,腕骨也极为纤细,似乎稍加力道便能将它掰断。当啷,菜刀落在案板上,并未随她的手腕一同掀起。楚逢君右手捏着她的手腕,左手却是绕过她左侧颈项,狠狠扣住她的喉咙。“你……”惊呼声断在喉间,尉迟采气息一滞,终于察觉到身后这人的腾腾怒焰。楚逢君低声在她耳畔笑道:“让本阁猜猜……你也是夜枭,嗯?”那日在天枢阁与他初遇,尉迟采也是这般背贴在他的怀里,然而那时……他喂在她耳边的气息不是森冷刺人的,他也不曾对她动杀念——就算是将她认作刺客,丢入大牢里。“什么夜枭?”她不明白他的话,咽喉制在他掌中,她只觉呼吸困难。“你说,为何枫陵王世子要不远千里地从州城跑来丰川,只为见上你一面,嗯?”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颈侧,她的面颊红作一片烟霞,浑身却在瑟瑟发抖。“为何若木要将你去见他的事告诉本阁,嗯?你以为本阁真的不清楚么?”手腕被捏痛,尉迟采抬起另一只手,使劲将他扼在脖颈间的手臂向外扳,然而却丝毫不见动弹,且那只卡在咽喉的手,还有缓慢收紧的迹象。“楚逢君,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现在的举动,可算作是轻薄后妃了!”她有些气急,“放开我!……”突然,屋外传来敲门声:“姐姐,你在里面吗?”是阿骁!尉迟采心底一亮,正欲开口,那只手却迅速掩住了她的嘴。“姐姐?”吱呀一声轻响,门扇被推开了。尉迟骁探头朝里面看来,厨房里空无一人。四下张望一番,只见火上还坐着锅,锅里的鸡汤已经沸了。而旁边的案台上,分切好的小面饼刚揉到一半,面粉有些许洒落在地,就是不见人影。尉迟骁抽了抽鼻子,眉心一皱,随即舒展了:“哇,好香!”又转了两圈,他摸摸后脑勺,“奇怪……该不会是去茅房了吧?”嘴里嘟哝着什么,尉迟骁终于转身离开厨房。门扇又吱呀一声合上了。过了一阵,捂在尉迟采嘴上的大手并未放开,只是稍稍卸去些力道,让她能够顺畅地呼吸。“走远了。”楚逢君低低一笑,拽着她一并从门后钻出来。“想叫他救你?本阁怎会如你所愿呢……”他的嘴唇蓦地贴近她:“说吧,你们把长千金怎样了?”尉迟采心口猛地一缩,杏眸瞪大:“你……”“不用猜想本阁如何知晓你的身份,你只需记得,从你入宫之日起,本阁就盯上你了。”楚逢君语间竟是十二分阴寒:“说,你是谁!”“楚相,放开我姐姐!”门扇被再度推开来,尉迟骁冷冷看着屋中的两人,手中的长刀已然出鞘。*****“都在这儿了,请陛下过目。”邵显云将州师发来霜州府的塘报全数呈到,土黄绫面的折子堆了一桌,和着银槽军费支出明细的账本一并摆在天骄面前。“……”眉梢不由得抖了抖,小陛下暗暗咂舌:好多咧!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去呀!邵显云恭敬地垂首立在桌边,不时偷偷地瞟来一眼。天骄竭力保持着面上的冷静与沉稳,装模作样地取过一册折子,翻开,好,淡定地浏览内容。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天骄仍是一言不发地看折子。再一瞧桌面上,方才堆来的那些邸报和塘报不紧不慢地经过小陛下手里,从右面呼啦啦堆去了左面。看了这么一阵子,陛下不仅没有扣下哪一本塘报,甚至连嘴也没张一下。邵显云暗自抹汗:这小鬼,怎么脸上连一点表情也不见?这些文书的内容都经过了自己的小心挑选,照理说来是不会出问题的。可……莫不是自己真给他逮住了什么把柄?“邵大人,您很热么?脑门上全是汗。”天骄端着腔调,状似严肃地开口了。“回……回陛下,微臣惶恐!”邵显云躬身一揖,“前方战事紧张,朝廷拨下来的银两一时也无法全数发放到位,所以……不知陛下对这些塘报有何看法……”天骄半眯着水眸,单手托腮: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呀?拨银子是户部的事,核查明细也是由户部和御史台派人处理的,朕只负责验看成果,再收拾收拾坏蛋。他邵显云这么紧张作甚?嗯,肯定是有问题……忽然间,天骄眼中一亮:我真聪明啊——这些地方官就是怕朕来查察账目,看他这哆嗦的样子,说不定朕又能逮着一只贪官!到时候,昭仪一定会夸奖朕的,嘿嘿嘿……想到了这一层,天骄愉快地勾起一侧嘴角,慢悠悠吐出三个字来:“你、说、呢?”邵显云抬眼,正瞧见小陛下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毛,口风立时一转:“回、回陛下,云江一役,我霜州师有完全准备,届时定能全歼叛军,将那一路贼匪捉拿归案,还请陛下放心!”哟,这是在表决心呐?天骄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小身板略微往前一探:“此役中邵大人负责霜州的轮输转运,立有大功。朕该如何嘉奖你呢?”“微臣惶恐!”邵显云摸不着小陛下的心思,“微臣多谢陛下美意!然前方的捷报未至,不敢言胜,待捷报到来,请陛下为前方的众位将士们先行犒赏!”天骄舒展了双臂,神情悠然地靠上椅背:“嗯,朕会考虑的——对了,楚相去哪了?为何老半天也不见人影?”邵显云暗暗松了口气,知晓危机暂时过去了,便随口应道:“回陛下,楚大人方才说要去后头查看什么东西,估计现下还在后堂吧。”天骄闷闷地点了点头: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似乎昭仪也还待在小厨房里。不过……阿骁不是去找昭仪了吗?算起来也走了好一阵了,怎么还没回来?“来人!”小陛下扬声。两名皇卫上前:“在!”“你们两个去小厨房瞧瞧,看少将军和昭仪还在磨蹭什么。”“是!”*****自从进入霜州城,赤英尧的行动便时刻处在楚逢君的监视之下。武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就连上茅房也守在门外,唯恐他跑出自己的视线去,不可谓不尽职。楚逢君以“保护”之名限定了他的行动自由,这一点,让向来我行我素的他很是不快。“听说在丰川时,相爷曾派你保护昭仪?”赤英尧径自在杯中斟满了香茶,一手执壶,一手在身侧的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武丑抱臂倚墙而立,两眼冷冷睨着他下棋的身形,也不答话。赤英尧低笑一声,起身走到棋盘对面,细细审度一番,又落下一枚白子。与自己博弈是他的兴趣——尤其是在现下这等情形里。武丑会不会下棋还是个未知数,最要紧的是,他对自己充满了敌意。虽然不晓得楚逢君都同他交代了些什么,但可以想见,那必定不是什么好话。“本世子还听说,相爷身边有几位身手十分出众的暗卫,皆以戏曲中各个角色行当作名。你的名字是武丑……嗯,听来也该是其中一位了罢?”赤英尧目不斜视,说完,端起杯盏轻呷一口,任清苦的滋味在唇舌间弥散开来。这一次,武丑甩来一记轻哼,算作是回答。赤英尧搁下杯盏,笑道:“不过是一介小小的侍卫,也敢对本世子如此不敬,真够胆。”“主子只是吩咐小人保护世子安全,并未要求小人陪您说话。”武丑硬邦邦道。闻言,赤英尧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武丑的面色有些难看。早就听说这位枫陵王世子极难伺候,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无论怎样的冷言冷语、冷口冷面,对这位世子皆无效用,末了,他还总能找到一个法子叫你不舒坦。看上去倒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然言语间却暗藏气势。欲图以静制动,却在无形中反被他所压制。武丑心中有些挫败感。“对了,有件事,本世子一直觉着有些古怪。”赤英尧再落一子,转头向武丑看来。真不想开口。“……世子请说。”赤英尧拈了一枚黑子在手心把玩,“你一直跟在相爷身边,自然比我看得更明白……自我到达丰川以来,也与相爷相处了一些时日,可我心里总觉得……相爷对昭仪,是不是过于亲昵了呢?”武丑心底一沉:想不到连这个家伙也看出来了?“看你的表情,似乎……你也这样认为,对不对?”赤英尧碧眸晶亮,指着武丑轻声笑道,“分明是陛下的女人,为何相爷会对她这般上心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中缘由?”武丑浓眉蹙紧:“世子,主子对任何一位姑娘都是如此,请您出言慎重。”……慎重?长指交叠,拈着黑子落上棋盘,嗒。翠色欲滴的眸底有笑意明明灭灭:“又是死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