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稍稍挪动脑袋,头颅中便有剧烈的刺痛汹涌而至。很疼,像是谁拿着锤子,一下又一下砸在脑海深处,要开掘出掩藏在黑暗之中的秘密。恍惚间她又看到了在滨江广场上穿越的那一幕,小山坡上新鲜的腥味,持刀的黑衣人,绿的草红的血,杂乱无章,以及……遍地死尸。嘴里的苦涩滋味渐渐带了些腥甜,她无法抑止的是,似乎有温热的**自嘴角软软滑下,痒痒的,一直钻进她的颈窝里去,将衣襟和被褥染得湿漉漉的。那时在山坡上嗅到的屠戮气味,如今再次回到了她的鼻端……好难受,像是被厚棉被捂住了知觉,耳中一片嗡嗡作响。“……可对于最后的结论,我不敢苟同。”“无论如何,这只是陈述本阁的想法。少将军,你对‘夜枭’了解多少?……”是阿骁和楚逢君的声音。他们在说什么?渐渐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就像脑袋被摁在水下,耳中充满持续不断的回响。“我只知道……姐姐……陛下他……”阿骁在说我么?“……尉迟采……长千金……”听不清了,是真的听不清了。“也,怎么搞的?你怎么提前到这儿来了?”尉迟采猛地睁开眼,黑夜中,只见一轮豁亮的雪白光团当空悬挂,四周一片空寂。很是熟悉的场景,嗯。不知为何,她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已换上从前那般漫不经心的表情:“好久不见啊,日食大爷。”身子变得轻飘飘,双臂略一使力,她翻身坐了起来。低头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来时的那套T恤加牛仔裤,并非在州城里穿的古式锦袍华服。“正太养成的游戏好不好玩呀,尉迟采?”白光左右晃了晃,日食大爷的破锣嗓四下回荡,带着揶揄的笑意:“可惜喔,你的游戏智商实在不高,游戏进程才到一半,你居然就gameover了。”尉迟采恶寒地搓了搓手臂,“你这话啥意思?什么gameover?”“亏我还把‘尉迟采’的身份让给你呐,”忽然间,破锣嗓换成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你居然不知道好好使用,竟然这么快就把它给玩死了,真是差劲的玩家咧。”“……玩死了?”尉迟采摸摸脸,这才慢慢回忆起发生了什么事。她记得她在府衙的小厨房里给天骄做汤,然后,楚逢君进来了,他捏着她的喉咙,逼迫她承认自己的身份。接着,阿骁来厨房里寻她,意外发现她被楚逢君制住,拔刀与楚逢君两相对峙,直到皇卫找来……再然后呢?她似乎不记得了。尉迟采抬手敲敲脑袋,皱眉低喃:“到底是怎么回事?……”“呐,尉迟采。”女声来到她的跟前,尉迟采抬头,杏眼猛地睁圆:“你!你是……!”头扎一双团髻,鬓前黑发如缎。鹅蛋脸,剪水眸,两湾梨涡点在颊畔,笑靥和暖如沐春风。尉迟采瞠目结舌地与她对视半晌,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吓坏了?别说你吓坏了,起初我瞧见你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团髻女子微微一笑。若非身上所穿的衣物全然不同,尉迟采还真要以为自己面前摆了张镜子。“一模一样……”好半天,尉迟采才吐口气来:“日食大爷,你该不会连容貌这种东西也可以复制粘贴吧?”“也许,我们只是凑巧长得一样啦。”团髻女子摆摆手,“你别这样紧张,我只是来和你说几句话的。”头顶上又传来日食大爷的破嗓:“什么凑巧一样?你叫尉迟采,她也叫尉迟采。前生后世而已,你前生未做完的事,当然得让后辈接着做完呗。”尉迟采指指眼前的团髻女子,再指指自己:“……都是‘尉迟采’?”团髻女子苦笑起来,“对。准确的说,你的上辈子就是我。”“敢情我上辈子还是架空的啊……”尉迟采嘴角一跳一跳的,“你、你要跟我说什么?”团髻女子忽然拉住她的手,熟悉的杏眸中放出异样光华:“真相。”*****人不见了。被褥里还残留着一丝温热与暗香,枕上鲜红点点,触手微润。楚逢君眉心拧得死紧。他无法想象,一个昏迷中的女人,如何能自行离开这间屋子。然而,尉迟采当真就从榻上凭空消失了,徒留枕上的一团新鲜血迹。“没有人从窗户进来。”尉迟骁检查过屋内的窗棂,窗户皆向内锁上,并未被破坏。窗台上落着一层灰尘,也没瞧见脚印之类的痕迹。“……可是我们二人一直守在门前,也未见任何人进屋。”楚逢君扶着床板,弯腰往床下看去——空空如也。她会像幼时那样往床底下藏,再让他费尽心思地寻找么?楚逢君撇下嘴角,老半天才扯出一记无奈的笑。“那么,方才咱们在屋外看见的那团白光……”尉迟骁拍去手上的灰,再掀了掀被褥,像是在确认尉迟采是否有留下什么线索。“那种光,本阁也不知是由何物所发出。”太强,太亮,以至于让他们立刻冲进屋内,想要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们发现,原本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尉迟采,不见了。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中。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自楚相周身悄然逸出。楚逢君闭上眼,卸去所有的防备,努力感知着这屋中每一丝微弱的气息流转。——出来啊,尉迟采!你这样无缘无故、无声无息地逃走,是因为害怕被我揭穿么?以为什么将一切都藏起来,就能脱身而退了?“楚大人!”皇卫从门外奔入,满脸慌张:“大事不好!御医在后堂柴屋内被杀!”楚逢君只觉额际的青筋突突暴跳,一丛业火自脚底猛地直窜脑门,迫得他心胸闷痛,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御医被杀?”他怒极反笑,负手转过身来,扬声冷喝:“来人!给本阁盯紧了这间屋子,任何人不得进出!”原以为有霜州师的精锐随侍在侧,这府衙的安全应能确保无虞,想不到……“先弄走了昭仪,再杀掉诊病的御医……哼,是打定了主意让本阁找不到线索吗?”楚逢君脚下有如生风,“本阁偏不让他如愿!”尉迟骁闷声不言,跟在楚逢君身后急急而行。不错,那时自己已察觉到不妥,可为何没有立刻求证?一个小小的御医,如何能有那般凛冽张狂的眼神?尉迟骁心中暗恨:分明对杀气已经那样熟稔,可他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出了差错!“楚大人、少将军!”问讯赶来的一众皇卫已将整个现场团团包围。浓郁的血腥气挡无可挡,自柴房内汩汩淌出。楚逢君脚下一顿,旋身对尉迟骁道:“少将军还是先回去罢。陛下那边,有劳你照应了。”尉迟骁迟疑了片刻,点头:“末将告退。”接下来的场景,或许不该让他这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见。楚逢君沉吟半晌,命人起了火把,随他进屋。*****丰川,夜。寒风凛冽如刀。“谢将军,人都抓到了?”红衣男子撩起帘帐,“我家主子可都等不及了呢。”谢忠点点头,起身:“文公子请随我来。”这夜入右营的红衣男子正是文净。他跟在谢忠身后,轻声笑道:“那张地图倒是个好东西,给谢将军省了不少气力吧?”“都仰赖楚相大人的过人计策,否则,我还真没地方找那些人去呢。”谢忠手执火把,绕过一排排守卫森严的营帐,直到一处新挖的土窑前。八名带刀的军士分立两侧,透过木栅门向内望去,灯光昏暗,但仍能看见每隔数步便有一名兵士把守。“将军!”见是谢忠到来,兵士们皆抱拳行礼。谢忠向文净略微颔首,“都在此处了。”又抬头吩咐:“把门打开。”“是!”土窑内的空间不甚宽敞,谢忠走先,文净跟在后头,两人一前一后进入窑内。一路看去,把守此处的兵士皆是警戒异常,文净不由得苦笑:从与谢忠入窑时起,这儿便有许多双眼睛紧紧锁着他。“我们赶到柚城时,已有大半蛊民被杀。活下来的这些,都算是命大吧。”谢忠一面说,一面领着文净走过拐角。再往内,空间豁然开朗,谢忠将墙头的一丛火把举高,让他看得更清楚。这是一排牢室。文净眸子微眯,细细数来,总共十二间,每一间的木栅门前皆有一名兵士把守。“夜枭们行事向来干净利落。”他低声说着,与谢忠走到一扇牢室前。“我是不是该庆幸,那个若木带来的人够多呢?”牢室内坐着三名男子,皆作灰衣灰袍打扮。文净凑得更近些,谢忠适时地递来火把,明亮的光晕落在三人脸上,映出他们的浓眉、高颧骨与黝黑的皮肤。“果然是襄州人……相爷此计成了。”文净冷笑一声,亮开嗓音:“你们三个,都认识若木吧?”片刻后,靠门最近的一个男人哼道:“在这里的每个人,都认识若木。”文净略微颔首,露出满意之色:“说吧,你们待在柚城,是为了等什么人?”闻言,三人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什么。“都已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还妄想着若木会来救你们么?”文净勾唇道,“实话告诉你们,若木已经死了!半个月前,就在丰川,被一群神秘人所杀。”三人瞳中俱是一缩,“若木被杀了?!这、这……”“还不吐实么?”文净抱起双臂,轮廓阴柔的面庞上跃起冷笑:“若非这位将军及时赶到,否则,你们早就身首异处了。”又是一番眼神交接,半晌,靠门的这人皱眉闭目,发出一声长叹。“是,我们说。”他坐正了身子,仰头面对文净:“我们在等的人,是赤凤卓。”文净眼中大震,侧首再观谢忠,亦是满面惊色。“你是说……凤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