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王接到消息时,天骄与卫队已到了翡城东郊。他匆忙安排好接驾事宜,即策马奔往东郊亲迎御驾。他也听说了,昭仪在霜州莫名失踪,下落不明。暗暗咬牙,咒骂一声老妖婆,手上再狠狠地抽了一马鞭,**的坐骑吃痛,撒蹄狂奔起来,只赶得身后随行之人气喘吁吁,唯恐一不留神弄丢了这位亲王。是的,他有重要的消息要报告赤帝。“陛下,寿王殿下前来接驾!”皇卫来禀。“皇叔到了?”天骄一愣,自然没料到寿王会跑来东郊接他,“快请。”不多时,便见一身银白裘天青袍的男子快步而至,待他走得近了,眉目观之清越秀雅,丰神俊朗一表人才,正是寿王。到得御前,他撇开衣摆行跪礼:“臣迎驾来迟,罪该万死!”“皇叔言重了,快快请起!”说着,天骄走上前来虚扶一把,寿王起身。“参见寿王殿下。”尉迟骁跟在天骄身后,抱拳施礼。寿王颔首:“少将军免礼,陛下这一路上,可都仰仗于你了。”尉迟骁只是牵唇微笑一记,随即退开两步。转眼看来,小陛下似乎瘦了不少……寿王不由得长叹一息:“陛下受苦了。”天骄并不拐弯抹角,笑道:“皇叔究竟有何要事,直说便是。”从皇宫到东郊费不了多少时间,有什么事大可等他回宫后再开口,然寿王专程赶来此地,必是有他的顾忌。天骄点点头,屏退两旁的护卫,只留下尉迟骁。见并无外人在场,再念及尉迟骁本就不必置身世外,于是压低了嗓音:“陛下离宫前,曾责令臣预备今年的新年朝贺之事,然臣在户部查察账本时,偶然发现重华宫的账目有极大缺漏,以至有整整十五万两银子去向不明!”天骄眉心一蹙,小脸板了起来:“重华宫?”他本是极不愿回帝都的,原因,正是重华宫的太祖妃。那个曾经预言昭仪再也不会回到帝都的、他最倚赖的女人之一。“不错,正是重华宫。臣彻夜查阅了各宫账目,只有重华宫的收支明细无法逐条核对,还有许多项日常支出的额度十分可疑。还请陛下下旨,彻查重华宫!”寿王一揖。“……彻查重华宫,毕竟还有许多顾虑……皇叔,请待朕考虑一番,可好?”天骄道。“陛下,从前伺候太祖妃的那位画眉姑姑,并非归家成亲了,而是……”话到了嘴边,寿王一个迟疑,又吞了回去。现在把这些都告诉天骄,会不会太过躁进,以至于让他与太祖妃公开抗衡?不,太早了,还是太早了。天骄察觉到他语间中断处的蹊跷:“怎么了皇叔,为何不继续说下去?”“……臣想知道,昭仪是如何失踪的。”话锋一转,寿王竟是微笑起来。天骄讷讷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记下寿王的迟疑之处:画眉姑姑究竟怎么了?*****“陛下回来了?”尉迟尚漳从书堆中抬起脑袋,眼中藏着些许异光:“……那位九王,是否也与陛下一同回到帝都了?”“是的,楚相派小的前来知会您一声,说是有要事相求。”红衣令史从袖笼中摸出一封书信,小心递来尉迟尚漳的案头。“是关于那位九王的……”尉迟尚漳拿起信封,视线淡淡扫过封面上几个小楷。是他所熟识的台阁体。“九王到底是戴罪之身,就这么入城,怕是多有不妥。”他搁下信封,并不急着拆阅,反而撑着桌案站起身来。“楚相现在何处?”“回尉迟大人,中书省里还有一堆要务等着楚相经手,想必……是被几位主事缠住了,嗯。”红衣令史笑得底气不足——鬼晓得那个狐狸似的相爷是不是又去花街找乐子了?“相爷说,若是您要去见九王,现在就可以前往东郊,赶在陛下入城之前……”“不劳楚相惦记,本阁这就去一趟。”尉迟尚漳将信封收进袖笼内,大步向门外走去:“令史大人请回吧,本阁这就不送了。”“是,微臣告辞。”红衣令史又是一揖,敛裾退下。见人已走远,尉迟尚漳四下里扫视一番,确认无人在侧,这才又取出那信封来。“……尉迟尚漳亲启。哼。这‘尚’字还是写得别扭。”嘴上点评过,他拆开封套,取出内里的信纸来。只得薄薄一页。他小心拈着纸边,凝神将其上内容一字一字摄入眼底。而后,脸色突地一变,鹰眸中有豁亮的精光渐次绽开。“来人!”他陡然放开嗓门,“替本阁备马!”*****自体内的蛊毒消解后,九王的身体恢复神速,到返回帝都时已能下地走路。如今他与赤帝一道前往翡城,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重华宫一早便得到了消息,只怕舒家里这会子是快要翻天了,寿王暗想。谁也猜不透陛下将九王带回帝都的目的,毕竟谋逆一案已是麟华帝时代的旧事,若如今的赤帝打算赦免于他,那么九王极有可能重回皇宫,继续做他的皇亲国戚。他骑马伴行在銮舆一侧,不时瞟眼看看车里的小陛下。天骄一脸沉静,远不似从前那般活泼。他略微蹙起眉峰,猜想着究竟九王将受到何种对待。忽然,车队放慢了速度,及至停了下来。寿王正在疑惑间,又见皇卫慌张来报:“陛下、寿王殿下!门下侍中与御史大夫两位大人在前面拦下了车队,不知是为何……”“门下侍中?”寿王一愣。他设想过各种人跑来阻拦御驾带九王入城,舒家也好,楚家也好,可就是不曾想过尉迟尚漳也会来凑这个热闹。天骄抬手撩起垂帘,小脑袋探出一半来,沉声吩咐道:“二位大人必然是有话要说,既是如此,就请二位大人到这儿来。”寿王暗暗向小陛下瞥去一眼,只见天骄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疑惑。尉迟尚漳与金庭秀由皇卫引着一路到得御前,两人皆着赭红底大团花朝服,官帽端正,玉带紧束,连玉笏也毫不客气地带上了。这等架势,分明就是来进谏的。“想不到啊,连金大人也给弄来了……”寿王扶额苦笑:这尉迟尚漳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连京中素以冷淡低调著名的金庭秀也拖下水了。尉迟尚漳与金庭秀执三跪九叩大礼,在銮舆五步外伏地不起,嘴里高呼:“请陛下三思!”天骄晕头了,索性叫人将车帘打起:“尉迟卿,金卿,你们这等打头,是要让朕三思什么?”“陛下,九王乃戴罪之身,与天子同行已是于制不合,如今您要让他就这么随您入城,只怕帝都之内朝堂之上,引众家不服啊!”尉迟尚漳再拜顿首,“臣恳请陛下三思,将九王暂且交给御史台,以堵悠悠之口!”金庭秀不言,只是跟着尉迟尚漳行礼。他这位御史大夫随尉迟尚漳现身此地,便是意味着表明态度。寿王瞧着天骄。小陛下的脸庞大半笼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半晌,“……尉迟尚漳。”天骄定定地开口了:“九王不仅是戴罪之身,还是此次平定霜州骚乱的功臣。”此话甫出,尉迟尚漳与金庭秀不约而同地皱了眉。寿王亦是垂首不语。这是不是意味着……小陛下打算赦免九王呢?“陛下,臣斗胆。”尉迟尚漳深吸一口气,再拜道:“陛下此番前往霜州,乃是不告而别,陛下欲置我朝廷于何地,置我赤国于何地?”天骄脸色一黑——尉迟尚漳这老狐狸要同他算总账了!他偷跑出宫,擅自离京,叫宫中诸人一时手足无措,若叫景帝逮着,必定又是一顿好骂……可惜在霜州玩耍过头,早就忘了这档子事。天骄暗暗拭汗,心底哀叫不迭。“陛下,把九王交给御史台,于您、于九王,都有利无害。”尉迟尚漳领着金庭秀再拜。寿王叹服:以私自离宫的名义为要挟,让陛下吐出九王,若是不成,就端出景帝和朝廷众家来施威。想到朝中如冯子秋之流的老古板,要是陛下真把九王带进帝都,只怕朝会上又不得安宁了……唉,果真是老狐狸一条。“请陛下三思!”见势已成,尉迟尚漳再来最后一击。天骄的深沉小脸完全破功:“朕、朕明白了,把九王交给金大人……”*****重华宫内晶帘垂叠,熏风一过,珠玉轻撞,如鸣佩环般泠泠作响。“……不愧是尚漳,这一回,他又胜你一筹。”景帝捧了茶盏坐在琴架旁,闭目仰首,只闻琴声清越。“九王,你势必是伤他不得了。”“无碍,只要尉迟家的女人再也回不来,那就足够了。”太祖妃纤指拂过琴弦,轻拢慢捻,便有极悦耳的乐声自指尖逸出,“九王回来与否,已是无关紧要。”景帝摇头笑道:“不,并非无关紧要。于尚漳而言,这甚至算是件十分重要的事。”琴音戛然而至,指尖无声离开丝弦,太祖妃收回手来:“哦?却是为何?”“……呵,想要知晓真相,何不自己动手?”景帝的细眸内有光华流转,“只要不怕被尚漳和楚相逮住,获得真相,并非难事。”太祖妃柳眉轻蹙,取过身侧方几上的茶盏,轻呷一口。景帝仍是笑:“借力使力,置枫陵王妃于死地……宛姬,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啊,不小心选错了对手。”“允滦,”太祖妃放下茶盏,美眸下波光如醉,“依你看来,哀家的对手是谁?”景帝却不再多言,施施然笑着起身,负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