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舒家小姐舒芙姬,年不过九岁,却是生得一副倾国绝色,只一眼,便叫咱们年轻的赤帝丢了魂。于是乎,陛下为讨小美人的欢心,专门挑得在舒芙姬生辰之日不请自来,当真是给了那舒芙姬一个天大的惊喜哪!……”从师爷嘴里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尉迟采只觉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讨小美人欢心?这什么跟什么……回想从前在馥宫内初见芙姬,天骄那小鬼就没一点好脸色,怎么他回宫不过一个月,这就跟芙姬好上了?莫非这就是民间大众的YY?反正拉郎配这种事也不少见了,嗯……尉迟采暗暗琢磨着,又听那八撇胡师爷乐道:“啧啧,真该瞧瞧人家舒家的姑娘,那才叫一个大家闺秀呀!虽说那尉迟家的昭仪系出名门,到底还是比不得舒家……”欸?这次连自己也进去了?……而且还是反面教材。尉迟采正要开口替那位无辜的昭仪伸冤,旁边一名小仆抢话了:“师爷,这可乱讲不得啊!天下到处都是尉迟府的眼线,咱们这头还议论着,指不准那头就有人听到了呀!”八撇胡鼻子一皱,现出极不屑的表情:“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嘿嘿……昨儿个我可是亲耳听大人说了,这几日里,帝都翡城那边动静大着呢。先是几位大人出城阻拦御驾,再来是罢了那尉迟家宗主的官,听说啊,尉迟家那个昭仪也给一道废了!”见众人皆是一脸恍然大悟,师爷更得意了:“早些年间那尉迟家可够火的吧?啧啧啧……瞧瞧现在,赤帝陛下一句话就把人家给端了,所以说‘伴君如伴虎’嘛。”“就是就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这回尉迟家怕是没辙咯……”师爷炫耀完了,两眼轻飘飘地瞟向尉迟采:“哟,小菜姑娘的脸色不大好啊。是不是给这消息吓着了呀?”尉迟采怏怏地开口:“吓着了……”——何止是吓着了!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唉,那些贵人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咱们犯不着担这个心。”师爷作势在她肩上轻拍两记,手指却舍不得离开这片温香软玉,就地打了个转,人就走到了她的左边,以一种将她虚揽在怀里的姿势继续道:“嘿嘿嘿,小菜刚来这儿不久,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呀?别着急,师爷我一定……”话音未落,就见方宿秋颠颠地跑来:“小菜,我到处找你来着呢!”“是,小少爷,有何吩咐?”拍开那只搁在肩头的咸猪手,尉迟采笑嘻嘻地迎上去。方宿秋拽着她的袍袖一个劲往走道外拖,嘴上道:“来来,我娘要见你呢……”哈?尉迟采眨眨眼,闷道:“夫人要见我?”见我作甚?说话间,方宿秋已将她拖出了下人们住的小院子,穿过中庭的天井,挑了一处墙角站定。已过了戌时,天井四面的回廊里挂起了灯笼,明黄色光晕在纸罩子里摇曳不定。方宿秋四下扫视一番,见无人跟来,这才舒了口气。尉迟采抖抖袖摆,拂去袖口上的褶子,疑惑道:“不是说夫人要见我么?”“师爷在,我当然只好这么说啦。”方宿秋想起那个无辜被赶出方府的小仆,撇了撇嘴,“其实呀,是我方才听大哥说,霜州府里闹出了点麻烦,明儿个咱们怕是进不了州府了。”又是麻烦?尉迟尚漳被免官一事都还没弄清呢,这会霜州府又出漏子了?“这话可别告诉师爷,他是个多嘴的,难保不会四处乱讲话。”方宿秋在嘴唇前竖起食指,一脸严肃地瞪着尉迟采,“我也只是听大哥提到了这么些……他说啊,咱们一行到这霜州府来,指不准就是给刺史大人骗来的!”“骗来?刺史大人为何要……”尉迟采蹙眉:他邵显云堂堂一州刺史,朝廷正四品大员,有必要骗一个小小的县令?纵是有何吩咐,一道敕令下去,难道方家还敢不遵?方宿秋扁了扁小嘴,抓抓脸颊:“这我就不知了,爹和大哥也没再多说什么……”尉迟采睨着脚下,脑子中越发混乱起来。森寒夜风自廊外卷来,头顶的灯火无声摇晃,光影或暖或冷,明灭不定。整整一宿,尉迟采未得好眠。如今身为一个下人,住宿条件自然比不得与楚逢君同行时来得舒适。被褥倒是够厚,只是天候冷冽异常,纵使她已在榻上窝了许久,双脚也仍是冰凉的。屋内墙角的炭盆里还燃着火炭,暖意与烟火味混在在呼吸间,尉迟采只觉鼻子有些痒痒,遂掩被打了个喷嚏。舒坦了些,她悄悄往对面的通铺上看去,三名从府中跟来的小婢睡得正熟,一人翻了个身咂咂嘴继续扯鼾。真羡慕她们能睡得着啊……尉迟采郁闷地合上眼。估摸着快过丑时了,她将被子裹得更紧,身子软软地团作一团,试图让双脚暖和起来。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似是有人劳急急地推门出屋,蹬蹬蹬在回廊上疾走。不多会,竟有马蹄声钻入耳内,而后是异地口音的呼喝,前院越发吵闹了。通铺上一名姑娘不满地哼哼两声,用被头捂住脑袋接着睡。“……动作快些!该喂饱的马都给我喂饱,该重整的包裹赶紧重整,莫要浪费时间!”“刷马的人呢?去哪了都!啧……”“把这只箱子送去给管事大人。药材都在里头,你可给我仔细着些!”……尉迟采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只见那名方才哼哼的姑娘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她头发散乱,脸色黑黢黢的,好眠被无礼打扰这显然让她非常不爽。“……小唐也被吵醒了?”尉迟采也撑起上半身,用一种没睡饱的嗓音轻声问。“到底是哪个缺德的啊,大半夜的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睡了!……”小唐揉揉眼,张大嘴打了个呵欠,转头向尉迟采看来:“……小菜,现下什么时辰?”“丑时刚过吧。”尉迟采舒了口气,“看样子是又有人住进驿馆来了,没办法。”小唐抹了把脸,扯过被褥上覆着的外衣披好,轻手轻脚爬下通铺来穿鞋。尉迟采睨着她:“去茅房?”“唔。顺便看看外头是哪个天王老子来了,这么大的阵仗……”小唐一面嘟哝一面扶着床边起身,再扯了扯衣襟,脚下趿拉着厚棉鞋往屋外走去。尉迟采也披衣下床,跟在小唐的后面出门。天幕仍是密不透风的鸦黑色,凛冽的气流自门扇的缝隙处灌入,尉迟采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风氅裹得更紧些。往前院的方向瞧去,原本早已熄灯的一纵房舍竟已全数亮起了灯光,想必是来人惊动了所有馆丞与仆役。吵嚷声低下去些,却并未消失。她往外挪了几步,靠在回廊的廊柱后张望,只见有七八名身着褐色棉袍的小仆来回跑动,似是在忙着搬东西。排场果真不小。尉迟采暗暗忖度这入住驿馆之人的身份,又见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跑进后院,对那几名小仆高声吆喝:“王妃带来的书在哪个箱子里?快些找出来!”尉迟采的瞳中猛然一缩:……王妃?*****自舒芙的生辰宴后,舒家上下便陷入一种格外诡异的气氛中,府中之人进出皆不敢高声言语,连抬头看人一眼也觉端着莫名的谨慎。“听说陛下已派出了户部与吏部共四名主事前往舒家查账。”赭衣令史扁着嘴一脸不快,“相爷,这下可好玩了。尚书省内早已是人人自危,您也知道,这尚书令姚光仁姚大人……唉,也是个说不上话的,要面对的人又是舒家那一窝子狐狸,这帐怎么查呀。”楚逢君懒洋洋地靠在软椅内,膝上搁着一本翻了不过两三页的书册,两眼锁着书中的字迹,似乎压根就没在听令史说话。可怜的令史正要再开口,却见书册啪地一声合上了。令史一愣,见楚相伸了个懒腰,竟连眼睛也一道闭上了。“相爷,跟这节骨眼上您还打算补眠?”尉迟尚漳被罢免,舒家也被小陛下盯上了……令史嘴角抽搐,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站错了队。楚逢君眼皮也不掀:“本阁有本阁能做的事,不需本阁动手的,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您、您这话小的可就不爱听了!”令史气得两颊发红,脸上的一条条皱纹似是都抖了起来,“您身为中书执牛耳者,当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如今尉迟大人和舒大人都……”“他们都被盯上了,所以就该本阁出来挑大梁么?”楚逢君剑眉微蹙,片刻后却又悠然舒展开,甚至勾动嘴角扯开一抹笑意:“若本阁当真站出来了,那么下一个被罢免的,怕就是我楚逢君了吧。”“这……”闻言,令史眼底大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罢了。你不必担心太多,本阁心里自有分寸。”楚逢君慢吞吞扬起腕子,朝着令史赶苍蝇似的挥动两下,“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忙吧。”令史只得垂下脑袋拱手一揖:“是。”待门扇悄然掩上,令史的脚步声远去,楚逢君才睁开眼。凤眸之下,波光已不似从前那般澄澈,而是藏着难以言喻的晦暗。“收拾尉迟家与舒家么?……呵,小陛下早该这样了。”他凝视着头顶上的乌漆房梁,唇畔的笑意愈见苦涩。那时,尉迟尚漳是怎么说的来着?那时……琅嬛阁内,紫衣墨氅的青年撩起最后一幕竹帘,现出真面目来。只见一双妩媚的凤眸中满是森冷笑意,连嘴角的弧度也格外刺人。见到名满天下的楚相,青年似乎并不吃惊,面上也无恭敬之色,那双眼底分明是满当当的敌意。吃惊的是他楚逢君。“他是尉迟绯,九王殿下。”尉迟尚漳扶着棋盘缓缓起身,指尖点点这紫衣青年,“阿绯,还不快向我赤国的九王殿下见礼?”楚逢君笑得苦涩:“……我还以为,该是让我称呼你九王呢。”尉迟绯,便是那时在霜州救下的、身中龟甲蛊的“九王”。“……自然,我不是真货。”尉迟绯亦是一笑,言语间倒是夹着一股子别扭劲,“你做这楚家大公子做了多少年,我就做了多少年的‘九王’。如今,这名号总算能物归原主了。”“当年我送阿绯去襄州,代替被我兄长……也就是尉迟尚澜所救回的你。”尉迟尚漳抓抓后脑勺,嘴角一撇:“本以为这一去便再无见面的机会,想不到襄州还有那么些野心勃勃的家伙,非得把九王的旗号打起来找碴。唉……”楚逢君叹了口气,摇摇头,站起身来:“原本我以为自己会死在去往襄州的路上……能活到今日,亦是仰仗了尚澜大人的舍命相救。只是我一直纳闷,为何朝廷押运罪犯的那些侍卫并未发现我失踪。”他眉梢微微一抑,露出苦笑来:“竟是因为有这位尉迟绯兄弟替我受苦。”尉迟绯仍是冷哼:“少来同我称兄道弟!我还想问你呢,赤允湛,你究竟对尉迟采做了什么,嗯?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嗷呜呜,某猫跪求留言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