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不,尉迟家的长千金么?”闻言,尉迟采只是微微一愣,随即弯了弯嘴角,不作声。“真正的长千金,不会对那群乌合之众亮身份。亮出令牌来又有何用?那些个小混混,能识得这令牌的分量么?”顿了顿,枫陵王妃放下托腮的手,眉梢扬起:“……不过,你似乎并不惊讶——对于本王妃怀疑你长千金身份的这件事。”“我为何要惊讶?”听了她的判断理由,尉迟采仍是笑盈盈地望着她。你是赤英尧的母亲,既然他怀疑我,那么你与他一道怀疑我,这不也很正常么。何况,赤英尧差一点就要坐实了她冒牌货的身份。“……果真是个有趣的丫头。”枫陵王妃半眯着美眸凝视她,半晌,“若当年那位真正的长千金像你这个样,说不定本王妃会愿意让你过门。”尉迟采这才想起来,当年的尉迟家拒绝了枫陵王世子的求亲,令枫陵王颜面大损。看样子,这位枫陵王妃很不喜欢长千金啊……“不过说实在的,你与念琴长得真像。”枫陵王妃拧着脖子瞥向尉迟采,“尉迟家那丫头和念琴本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你么……似乎也不差。”尉迟采悻悻地转开眼神:好歹能把宫里的人给蒙过去,的确不差。“那么接下来,本王妃想知道,你为何拥有这面尉迟家的令牌。”枫陵王妃杏眸含笑,眼底波光下却是机锋暗藏。尉迟采耸耸肩:“这个么,挺好解释的——当初从尉迟尚漳拿到这面令牌的人,并非长千金,而是我。”“你的意思是,尉迟尚漳也知晓你的身份?”枫陵王妃的眸中掠过一丝惊诧,“既然如此,他竟还敢放你这冒牌货在皇宫中骗吃骗喝,就不怕被人瞧出端倪来?”……喂,骗吃骗喝什么的,太夸张啦。尉迟采扁了扁嘴,“从一开始就没人怀疑我,因为没人见过长千金。”枫陵王妃迅速逮住语间重点:“‘从一开始’?什么叫作‘从一开始’?”好厉害的女人。尉迟采苦笑,乖乖应道:“就是从入宫开始。在进入帝都之前,我就已取代了长千金的位子。”“若本王妃未记错,从帝都传来册封昭仪的消息是在去年的霜月左右……”枫陵王妃语间忽地一断,似是半道上记起了什么,嗓音陡然拔高:“丫头,你是几月入宫的?”“我?”尉迟采眨眨眼,“按照我们那个世界的历法来算,就是五月。不过我到赤国时,感觉上大约是入秋了呢。”枫陵王妃垂下美眸,浓密羽睫掩去了她眼底意味不明的暗光。过了一阵,她才又开口了:“方才你说……你们那个世界?”“唔。反正王妃你已知道我并非长千金……其实呢,我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尉迟采指尖戳着桌布,眸子轻扬:“王妃愿意替我保密么?”*****入夜后的帝都翡城,似是一头蛰伏待起的巨兽。戌时末,一辆青幔马车在城东的泰和坊间悄悄停下。车夫小心打起轿帘,“公子,入府时务要谨慎,要是给人发现……”“不必罗嗦,本公子清楚该如何脱身。”一袭纯黑斗篷直拖至脚踝,白皙双手将兜帽拢起,绛紫的缎子袖边自斗篷下露出。“你就在这儿等着,一个时辰后我便回来。”“是。”车夫低声应下,而后一头钻进了马车内。泰和坊临近右兵马司,故而白天在这条道上时常有军官路过。然戌时二刻后天色全黑,大半军官业已回府,此时的泰和坊则人迹稀少。这罩着黑斗篷的年轻公子沿着花墙走了一段,在一处因砖瓦脱落而略矮于前的墙边停下。年轻公子吐纳一轮,后退数步,而后突地发力朝墙头冲来!短暂的衣料摩擦声后,年轻公子已越过了墙头,稳稳地落在这花墙之后的院落中。……“哼,陛下将这等麻烦差事交与你,就不怕自个儿吃亏?”金庭秀一面凉涔涔地说着,一面将吟墨阁书房内的窗扇推开。夜风直灌而入,森冷的气流将他两幅天青色袖摆吹得飘飞起来。他回头望一眼书案后的那人,“……楚逢君,你小子真有在听我说话么?”“有啊,我这不正想着该如何回答你嘛。”楚逢君绵答答地靠在软椅背上,一手使劲揉着自家额角,试着减轻脑袋里阵阵跳痛。金庭秀又是一声冷哼,旋身往书案走来:“你觉得三州学子联名上书之事,真是尉迟家暗中撺掇所致?”“有脑子的人心里都明白,尉迟尚漳做了这么些年的门下侍中,他对这种瞎起哄的破事持怎样的态度?”额角的皮肤给揉得发红,楚逢君终于罢手,眼神越过跟前的金庭秀,没入窗外深沉的夜色中。“若真是他所为,只怕早就亲自去丹篁殿向小陛下解释了。”“这等做派,倒是像极了一个人。”默然片刻,金庭秀忽然笑了。楚逢君亦是扬唇,正要挪开视线,忽然凤眸一凛。察觉到他的异色,金庭秀敛去面上笑意:“怎么?”“有人进来了。”一面说着,楚逢君施施然撑着软椅起身,眼底的冷涩也渐次化去:“幸亏不是梁上君子……呵呵呵,我这就去迎他进来。”见楚逢君还睨着自己,金庭秀眉头一皱,疑惑道:“……还需要我回避?”“那是自然。”楚狐狸微笑。金庭秀撇了撇嘴角,旋身往门边走去,末了还撂下一句:“若是这屋中少了什么器物,楚逢君,照、价、赔、偿。”“是是是,金大人请快出去吧,您不走他是不敢进来的。”楚逢君苦笑着伸手来赶人了,“您走好啊,楚某不送了啊!”好一个引狼入室的损友……金庭秀暗自腹诽着,抬步迈出吟墨阁去。很快,一个浑身罩在黑斗篷里的人出现在窗边。“进来吧绯公子,本阁正在等您呢。”楚逢君站在窗内,笑嘻嘻地指指另一头:“门在那边,您不必翻墙进屋了。”黑斗篷果然依言而行,自大门走入屋内,反手掩上门扇。楚逢君搬来一张独凳置在书桌前:“您可以把兜帽摘下来了,若是就这么盖着,视线不大好吧?”黑斗篷又乖乖地掀了兜帽,现出尉迟绯面无表情的俊脸来。“请坐,绯公子。”楚逢君自觉转去书案后,重新在那张软椅上落座,面带微笑神情轻松。“虽说猜到了近日里会有尉迟家的人前来拜访……不过,楚某着实没有想到,那人会是绯公子你。”自然也没想到你会用翻墙这种诡异的法子,唉。“九王殿下,请不要在本公子面前自称‘楚某’,着实讽刺得很。”尉迟绯冷冷一笑,毫不客气地走到独凳边坐下。楚逢君端出苦笑来:“是是是,本王……用‘本王’也不习惯呢。还是用‘我’吧。”尉迟绯又是一哼,迅速切入主题:“我已听父亲大人说了。”“说了?”楚逢君稍稍一愣,明白过来——他是指的“尉迟采是假的”这件事,于是点了点头,道:“绯公子已明白了尉迟采的来历,那么……”尉迟绯深吸一口气:“我是来替她说情的。”“……哈?”楚逢君傻眼了。不是该听到了风声,特来向他解释三州学子联名上书之事的么,怎么变成了替尉迟采说情?……这什么跟什么啊?“没听清?那本公子再说一遍——我、来、替、尉、迟、采……”“好了好了绯公子,我听得很清楚。”楚逢君无奈地摆摆手,“你既是要替尉迟采求情,那就该去找陛下才是,为何跑到金府里来找我?”尉迟绯抱臂冷笑:“因为你讨厌尉迟采,不是么?”唉,这个该怎样解释才好?楚逢君生平第一次发现了比打发舒沁还难的麻烦。尉迟绯继续道:“陛下免去父亲大人的官职,褫夺尉迟采的封号,那是父亲大人想要的结果,我不多言。只是你赤允湛,你没有资格怀疑她、讨厌她。”“哦?”楚逢君凤眸半掩,眼底有星光簌簌流过:“为何?”“她救了我。”“呵呵呵呵……不过这个理由很牵强啊。”楚逢君暗暗抹汗,“还有呢?”“……”尉迟绯甩去一记白眼,冷道:“我中蛊病危时,她一直在照顾我。”“唔,这与上一个理由在意义上而言,似乎很雷同啊。”楚逢君婉转否决。否决?也不是这样。或许,他是在等着什么吧。尉迟绯再次深呼吸,似是在努力平复下胸腹里灼灼燃烧的怒火:“在霜州时你怀疑我,因为你知道,我并非真正的九王。可是现在,你已明白了我的身份。不论这个尉迟采是真是假,只要她心怀叵测,她就绝不会救我。就我所看到的范围而言,她是你绝对忠诚的盟友……”顿了顿,这年轻的公子忽然皱紧了眉峰,字句自牙缝间一个个迸出:“然而现在,赤允湛,你却不原谅她!”楚逢君默然许久,轻声叹了口气。尉迟绯却是咬紧了嘴唇,双眼冒火。“赤允湛!”他猛地站起身来,双手撑着书案冲他低吼:“你已经忘记了你们的婚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