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卯时,天边一片瓦蓝色云絮带着轻软的红连绵伸展,好似胭脂团团晕散,不多时便见东方一层层明亮了,耳边隐约传来清亮的鸟鸣。秦鉴浓眉忽地一紧,醒转过来。昨夜搭在腿上的毛毯早已掉落在地,在营地整宿批阅从京畿送来的塘报密件,只觉双膝生冷腿脚发麻。尽管如此,也还是累得睡了过去。扶着桌边起身,他慢吞吞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支起窗扇,冷风钻进屋来如清泉浴面,顿时叫他清醒不少。“哟,将军,您醒啦!”外间侍从听见屋内声响,遂推门而入,“小的这就给您打水去!”“……回来回来。”秦鉴转身冲他招手。侍从赶紧快步上前,哈腰点头:“哎,将军还有啥吩咐?”“城里可有什么消息不?”秦鉴问。侍从想了半会,答道:“这会子还不曾听闻有何异动,倒是先前送信来的那位令使说,坊间有流言扩散,称是那位被逮回帝都的九王殿下已成功脱逃,前来营救九王的人马就在京畿集结待命了。”怎么又是九王?秦鉴冷不丁地一抽嘴角,“可有查到这流言是从哪儿传出的吗?”“这事貌似还没人查去……怎么,将军对这消息感兴趣?”秦鉴揉揉跳痛的额角:“即刻着人查察,若真是九王暗生祸端,那还了得!”“是,小的这就去!”半个时辰后,楚府方面也听到了类似的传闻。枫陵王妃起得早些,待梳妆完毕打算在园中散步时,听见两名楚府的女侍私下议论着早市时得来的消息——说是九王党死灰复燃,野心不减,这一回竟是直直冲着王都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莫不是楚逢君不小心将九王的身份泄露了?“不可能,那小子断不会如此愚蠢,只怕是有人又要拿九王的身份顶缸。”一面喃喃自语着,枫陵王妃一面向赤英尧所在的院落快步而去。“婢子给王妃问安!王妃,您起得可真早哪!”半道上遇见西厢房的两名小婢,脸上俱是喜色,冲枫陵王妃一福身:“婢子这就着人给您预备早膳去。”“你们主子呢?还未起身?”枫陵王妃向不远处那所院落望去一眼,问。两名小婢相视一笑,一人乖巧地答道:“主子想必是玩过了头,婢子二人前去瞧过好几次,都是门户紧闭连条缝儿也不留,故而……”“玩过了头么。”枫陵王妃讪讪地别开眼,“且去好生伺候着,待会你家夫人可有用得着你们的时候。”“是,婢子退下了。”两名小婢欢欢喜喜地蹦走了。枫陵王妃往那院落中再投去一眼,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大约便是这样,英尧,赶紧派人查明这流言的原委,半点也拖延不得。”赤英尧睡眼惺忪地望着母妃,一刻前她老人家气汹汹地闯进屋来,不由分说将他从**抓起,道是有人又要拿九王开涮了。听到这里,赤英尧很是郁闷:分明便是他楚逢君自己招惹的麻烦,为何遭殃的老是自己啊。“英尧,可有听清母妃所言?”枫陵王妃美眸半眯,红唇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呼哈……是,孩儿这就叫人去查……”“昨儿个你遣人入宫替换羽林卫巡逻队的事,办得如何了?”枫陵王妃抱着双臂思忖半晌,问道。“子时末他们便已派人送来了消息,一切顺利。”赤英尧揉揉眼,伸手摸到桌上早已凉透的茶壶,不管不顾地给自己灌了一盏茶水,“……只是孩儿不明白,母妃这么着急作甚?”“若非为了你这个傻小子,我才懒得这般大费周章地折腾呢。”枫陵王妃冷哼一声,在赤英尧身边坐下来,“你以为一句‘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能让尉迟尚漳放过你?你的人杀了尉迟家长千金,他尉迟尚漳非是蠢驴,这一番查察下来,他岂能不知?”赤英尧撇了撇嘴,又问:“那母妃打算怎么做?”“待羽林卫调离宫中,你便随我入宫见舒宛。”如是说着,枫陵王妃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发,“这许多年的新仇旧恨,总得找个日子了结了不是?无论是你父王的与裕虹的,抑或是我的……”舒宛,我要你被背着天下人的骂名与罪孽堕落地府,永世不得超生。*****“查清了!将军,您要的消息查清了!”侍卫颠颠儿地跑来校场,将手中一封信笺交与秦鉴,“这是中书省一位大人给您的密信,务必请您亲自过目。”“你做得很好,下去吧。”屏退了闲杂人等,秦鉴拆开信封。不出他所料,果然是寿王的字迹。——调兵事宜已在掌握中,今日申时礼部将会同兵部分调羽林卫往紫华馆、金岳馆等三处官驿布防,请阁下务必迅速行动。好极了!秦鉴只觉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思索片刻,赶紧另写了两封书信,劳急急吹干了墨迹塞入信封:“来人!”“在,将军有何吩咐?”侍卫探头。“这儿有两封信,你派两个人送往中书省与楚府,分别交给寿王殿下与楚相、啊不,楚逢君。”秦鉴递去两只信封,“记住,务必要亲自送达他二人手中,不可有误!”待侍卫得令退下,秦鉴长长舒了口气。朝廷十二卫中,他的麾下共有双卫,其余十卫皆由赤帝直接调令。如今负责禁军的羽林卫业已脱离赤帝控制,只怕寿王此令得来另有门路,或是压根就不曾报与门下省审核……须知那新晋的门下侍中乃是舒家人,舒玄虽年轻,但办事的能力不容小觑,如此明目张胆调动禁军,舒玄若得知此事,必定全力阻拦。但话说回来……这信件上又言礼部与兵部同时行动,分明是经过门下省批核后转交了尚书省,尚书省那群呆子可是认死理的,若非有门下省的批文,此事哪会这般顺利?秦鉴抓抓脑袋,纳闷了。……“想不到这公文的内容,舒大人连看也不看。”寿王微微一笑,自桌案前缓缓起身。坐在案后的舒玄闷声冷哼:“若是殿下让这群侍卫收起刀来,或许我就看了。”寿王侧首朝四面合围的王府侍从递去眼色,“好了,把武器收回去,莫要吓着了咱们这位门下侍中大人。”舒玄扬眸望向寿王,轮廓阴柔的面庞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妩媚:“寿王殿下如此大动干戈,可是为了昨儿个被罢免的那位大人?”“不劳舒大人操心,楚大人早晚得回到皇城来。”寿王满意地从舒玄手中取过批文,折起,纳入袖笼中。“倒是舒大人该省得其间益处……今日你给了本王这份批文,来日,它便能救你的命呢。”“哈,寿王殿下这话,叫舒某好生为难哪。”舒玄摇头苦笑。房中一时沉默下来。寿王敛了袍服,拂去袖摆上的一条褶子:“既然想要的东西已拿到,那么本王这就告辞了。”“……王爷。”舒玄出声唤住他,清秀的眉宇间满是阴云:“舒某有一事求教。”“舒大人客气了,请讲。”舒玄似是斟酌了片刻,开口轻道:“王爷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问题可不像是舒大人问的。”寿王扬唇浅笑,负手走到门边,“为了许多,可惟独没有她想要的那一个。”“原来如此。”舒玄舒展了眉间的阴霾,竟似是笑了起来。“那么舒某再斗胆问一句……我舒家与您,谁的赢面比较大?”“这嘛,舒大人既已看清了,也就无须多问了罢。”说着,寿王折转身来,向舒玄躬身一揖:“多谢舒大人相助,这份人情,本王铭记在心。”*****尉迟采醒来时,只觉浑身像是给拆散了重组的玩具一般,无一处不酸疼,无一处不僵硬。她勉强忍痛翻了个身,枕边只余清风来回,连个人影也不见。……杯具啊,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色迷心窍了。她默默地囧着,裹着被子小心撑起身。分明还有这么多要做的事,啊啊啊!她究竟在干什么!“咦,这就起来了?”腹诽间,只听见楚逢君带笑的嗓音飘入耳中,小姑娘的耳廓腾地红了,赶紧抓起被褥蒙住脑袋将自己蜷成一团,很没骨气地鸵鸟着。“辛苦夫人了,先吃点东西吧。”楚逢君坐来榻边,捉住被褥的一角轻轻拽了两记,不无讨好地笑道:“唔……又或者,你想先洗漱?”默了半会,一条修长雪白的胳膊自被褥下探出,晃悠悠地伸来,哦也,抓住了楚逢君的袍袖。十指晶莹纤细,并着些许力道扣着乌金墨竹纹的袖边,其形其状十分可爱。“……耶,害羞成这样。”楚逢君讪讪地勾唇笑道,“昨夜分明有个色丫头享受得很,也不知那究竟是谁来着。”好吧,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新派女性,开放程度虽不到百无禁忌,可也足以令古人咋舌了。但要她醒来时还很好心情地对另一半说“嗨,你昨晚功夫不错哦”之类的话……请让她羞愤而死吧。“嘛……为夫答应你,让天骄那小鬼暂且住进府里来,这样总行了罢?”楚逢君撒娇似地握住袖上那只细瘦皓腕,“为夫都让步啦,莫要再欺负我了好不好?”话音刚落,只见被褥慢吞吞掀开来,从里头探出一只发丝凌乱的脑袋瓜。尉迟采双颊绯红,不敢抬眼:“……好。”待女侍们替她收拾打点完毕,尉迟采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从镜中看到自己脑后用华胜衔翡翠长簪盘起的发髻,心底忽然生出些奇异的感觉来。她竟然在这个穿越而来世界里做了人妻。“夫人,这回您可当得这楚府主母的名头啦。”女侍笑嘻嘻地望着她,“说起来,主子真是宠爱夫人您呢,先前还特地嘱咐我们不可惊扰夫人休息。呵呵呵……”这道笑声有妖气啊。尉迟采悻悻想着,问:“那他可有说过,让我起身后往书房议事?”“唉呀,主子才不会讲那么没情调的话呢!”“……是嘛。”尉迟采无奈地伸出手来,借着两名女侍的搀扶小心起身。这时,便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花旦的轻嗓:“夫人,秦将军的密信已送到了。”----某猫在努力地加更着……呜呜,求票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