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顾及许家的面子,特意等到晚上将许家昌送回来,他趴在担架上走一路嚎一路,火辣辣的屁股风一吹就疼得他呲牙咧嘴,稍有颠簸他就破口大骂,恨不能跳下来打人家一顿。得知许家昌被放出来了,许老夫人强打精神候在厅堂,许家上下陪着一起等,管家和王妈准备好药品温水新衣服软棉榻,请来的大夫靠着椅子直打呵欠。阮氏交代丫鬟待会儿如何给大少爷擦洗伤口,碧珠和玉顺不时聊上几句,看不出有多担心的样子。苗氏身穿薄袄双手抱在胸前还是觉得冷,抖得像是秋后的落叶,柳叶儿拍着她的背声声安慰,她除了点头啥也不会了。终于,因猥亵良家妇女被衙门关押的许家大少爷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夜深人静,粗鲁的叫骂声听起来格外刺耳,抬着担架的四名差役苦不堪言,只恨那三十大棍咋就没打在他嘴上。“蠢货,一个个长着驴蹄子吗,不会走路回娘胎待着去,存心跟本少爷过不去……”“哎呦,我的屁股呀,那两个该死的家伙,下手真他奶奶的毒,想把我往死里打啊……”“我草,死不要脸的臭娘们,谁他娘的调戏她,也不看看她那鞋拔子脸老鼠眼腊肉嘴鸡胸脯……”“冤枉,黑心狗官不分青红皂白暴打良民哪,我非让我爹告到京城不可,不把他的狗脑袋摘下来我枉生为人……”“…………”许家昌谩骂一通还不解气,口口声声等他伤好了收拾这些人,许老夫人直皱眉头,阮氏眼角含笑,玉顺忧心忡忡,碧珠面无表情。眼看差役们抬着一摊肥肉进来,许老夫人还是迎了出去,本想训斥几句给人家听,一看见许家昌的屁股往外渗血,整颗心都揪起来了,鼻头一酸嘴唇颤抖:“乖孙哎……我的乖孙……怎么被打成这样……”几名差役看她眼眶泛红要哭出来,慌张地愣在原地,忘了要把许家昌放下来。许家昌本来就委屈得要命,一向严厉的太婆又当众宠他,不由也是眼泪汪汪,伸手去拉许老夫人的手,抬起苍白扭曲的脸,哽咽道:“太婆,太婆……孙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听到这句话,许老夫人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活到这把年纪,别的不求,只求儿孙平安健康。许家昌泪流满面的样子让她想起他小时候,白白胖胖甚是可爱,也是这样经常拉她的手,一声声唤着“太婆”。孩子不成才长辈有责任,要不是他们一大家子宠着他惯着他,他也不会变得这么顽劣。如今,许家昌被打得血肉模糊,做长辈的心里痛如刀割啊!“乖孙,别怕,没事了,没事了……”许老夫人颤巍巍地擦去他脸上的汗水,轻抚着他的头,小心翼翼地叮嘱差役们,“劳烦各位把我乖孙放下来,轻点,哎,再轻点……”阮氏推了把打瞌睡的大夫,示意他去给许家昌看伤,管家和丫鬟们早已围着大少爷团团转,她请的大夫也该上场了。“相公,相公……”苗氏拨开人群挤进去,看着伤痕累累的许家昌掩面痛哭,“老天爷呀,谁这么狠心把我相公打成猪头,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相公,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啊……”玉顺给柳叶儿使个眼色,柳叶儿连忙拽走苗氏,免得她大哭大叫让老夫人更伤心。“请让一让,我来看看大少爷的伤……”睡得迷迷糊糊的大夫甩甩头,拎起药箱冲进人群,众人纷纷让道,大夫很快来到许家昌身边,蹲下来检查他的伤势,扯了下黏在皮肉上的衣服,忙道,“抬回房里再看吧,在这儿不方便!”可怜的差役们被围起来想走也走不成,只得再次抬起这位难缠的大少爷。即使他们很小心,混乱之中还是牵动了许家昌的伤口,他忍无可忍挣扎着扬手打面前的差役,嘴里不干不净问候人家祖宗。“家昌,你……”许老夫人舍不得训他,又见不得他这般得寸进尺,差役毕竟是衙门的人,难保他们回去不向县太爷告状。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啪啪”两声响,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厅堂里鸦雀无声,只有许家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张大了嘴巴,愕然地望着碧珠,两边脸颊像是涂满了辣椒酱,和那两瓣屁股交相呼映,都是红艳艳火辣辣钻心地疼。“娘……”许家昌彻底傻了,他想破头都想不通碧珠为什么要打他,就连太婆都心疼成这样,他的亲娘怎就突然间变成后娘了。碧珠满眼怒意,指着他的鼻子咬牙道:“不知检点不求上进的不孝子,你不配做许家的子孙!老爷一天不在,你就反了天了,骗钱赌博不说,居然当街侮辱良家妇女,咱们许家怎就出了你这么个混帐东西,县太爷秉公执法,你非但不服反而毫无悔改,今天我要不好好教训你,怎能对得起许家的列祖列宗?!”许老夫人怔怔地看着碧珠,一直以为她蛮横无理,没想到她关键时刻竟能挺身而出维护许家颜面。看来,以前真是误会她了。“我没有错,娘,你听我说,我没有侮辱妇女……”许家昌的脾气拗得很,就算死也不能被冤枉,要不是他在公堂上拒不承认,县太爷还真不好意思打他。“狡辩!你没犯错衙门为什么抓你?!难不成你还要说被人诬陷……”碧珠扬手又要打,许家昌心头一亮,匆忙接住她的手,“没错,就是有人诬陷,那个女人存心害我呀,她和那狗官串通好的……”“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竟敢说县太爷与人勾结,你又想挨打了是吧……”碧珠居高临下怒视着不争气的儿子,摆明了要清理门户。“娘,别打我,你听我慢慢说……”许家昌混沌的脑袋忽然开窍了,碧珠这么一吼,他好像知道了哪些话才是该说的。“太婆,娘,骗钱赌博确实是我的不对,我愿意改,真的,这次一定改!从今天开始,我节衣缩食也要还上那笔钱,你们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好不好?!”许老夫人摸着他的头,欣慰地笑道:“好,好,乖孙,知错能改就好!”“太婆,你一定要相信我,为我主持公道啊!那天晚上我又输了钱,还不上银楼的那笔账,想来想去只能回家跟娘认错。半道上看见个女子趴在地上,当时我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多管闲事,从她身边刚走过去,她竟一把抱住我的腿乱喊,也不知道那些差役就在附近看着还是咋地,一眨眼的工夫就冲出来把我五花大绑。”“冤枉啊冤枉,我连碰也没碰她就落得个猥亵妇女的罪名,押到衙门以后,县太爷只问那个女的偏不问我,结果稀里糊涂就挨了一顿板子……整整三十下啊,我可都数着哪,那么粗的棍子打牛也打死了,我这屁股能不开花吗……”说着,许家昌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哭了起来,人墙外的苗氏跟着放声大哭:“我的命好苦啊,相公不招人待见,爹不疼娘不爱,县太爷抓去打板子,不知从哪儿跑出来个疯女人跟我抢男人,哎呀呀,这日子可咋过……”“大嫂,别说了……”柳叶儿没办法,跟玉顺一起把苗氏拖出去了,眼下已经够乱的了,总不能让她继续添乱。碧珠横眉竖眼地瞪着许家昌,作势要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休要胡编乱造!”“千真万确,娘啊,儿子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够了!”许老夫人心疼极了,弯腰抱住许家昌的脑袋,面向碧珠,“你别只顾着打,听听家昌怎么说啊,他好歹也是你儿子,总得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吧!”“老夫人……”碧珠为难地摇摇头,眸子里的怒火逐渐被伤感取代,“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家昌这孩子已经没救了,不打醒他以后还会犯错。我能看他一时,看不了他一辈子啊,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早晚会闯出大祸的……”许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叹道:“碧珠,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是怕他不知不觉得罪了人,不懂得保护自己。算了,别再追究了,孩子平安回来就好。吃一堑长一智,家昌经过这个劫难,日后会小心的。”许家昌在老夫人怀里连连点头,碧珠深深吸气,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哀叹了声低下头,紧抿双唇不再言语。许老夫人连忙命人送许家昌回房间,交代阮氏陪着碧珠,自己跟去看大夫怎么说。喧闹的厅堂总算恢复了往常的宁静,夜风阵阵,寒意渐浓,碧珠冷冷地扫了阮氏一眼转身就走。“这出‘苦肉计’演的真不赖嘛!”阮氏面朝她的背影,冷嘲热讽道,“家昌这顿板子挨得值啊,重得老夫人的疼爱不说,你也跟着沾了光,这回二房可风光了呢!”碧珠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她,淡道:“大姐的牌坊没立起来,感觉很遗憾么!是啊,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阮氏沉下脸,碧珠这么骂她居然无话可说,不服输地咬牙道:“你少得意!”碧珠耸耸肩,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那就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