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起身迎接阮尚书父女,王侯贵族虽说坐得结实,也都很给面子向他点头致意。阮尚书满面春风神情得意,本就不显老态的脸庞更添几分俊朗。他抚着下巴的青须,抬手向大家示意,举动神态很有气派。阮尚书登上月台在主位前站定,由左至右向众人拱手施礼:“今晚小女庆生,承蒙各位赏光莅临,在下感激不尽哪!阮某在此先敬各位一杯!”阮尚书干脆利落地干杯,其他人也纷纷举杯祝贺,溢美之词不绝于耳,霎时间仿佛来到了充满朗朗读书声的私塾。许家恒望着意气风发的阮尚书,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玉顺和翠菊,不由攥紧了酒杯。许家恒今生最敬爱的人就是母亲,最感激的人就是翠菊,小时候都是她们尽心尽力照顾他,现在他好不容易可以照顾她们,却怎么都没想到就这样失去了消息。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即使她们已经不在人世,能让他有机会添把土也是好的,但就连这个机会他也未必有,叫他怎能不伤心难过。阮氏有份参与那次暗杀,这就说明阮尚书才是幕后黑手。阮氏斤斤计较小肚鸡肠,但她毕竟只是一名普通妇人,就算平时争吵不断,也不至于发展的杀人的地步。稍作思量就能想到她是受人指使,也许她事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惨烈的结局。不过,阮氏事后的表现同样令人心寒,她明知自己有错偏不悔改,不见丝毫愧意,执意妄为变本加厉,害了玉顺和翠菊还不够,竟连柳叶儿也不放过。阮尚书,阮氏,他们凭什么操控别人的生活,他们凭什么夺去别人的生命,他们凭什么以为别人就该顺从?!许家恒以前单独面对他的时候,还能压抑自己愤怒的情绪,但像今晚这种场合,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了,恨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他的罪行!他要为母亲和翠菊姐讨个公道,他要给柳叶儿安定的生活,他不要他爱的人成天担惊受怕饱受威胁,他不能看着仇人逍遥法外!忽然,许家彦握住了许家恒的手,平静无波的双眸满是安慰,他留意到许家恒越来越激动,他能理解他的感受,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许家恒心下一颤,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方才许家彦若是没有拉住他,也许他已经冲出去了!冷静一想,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天,眼看就要有机会对付仇人,冲动鲁莽只会坏了大事。她如果这次的计划顺利成功,他就可以亲手报仇了。许家恒深深吸了口气,微笑着看向许家彦,缓缓抽出手来为阮尚书说的话喝彩。他们现在是阮府的客人,理应表现出对主人的友好才是,哪能面若冰霜冷漠相对。许家恒咬紧牙关笑着鼓掌,阮尚书得意的样子在他眼前渐渐放大,变得越来越痛苦,像是快要被人扼死一般,嘴里似乎还发出了艰难的哀求。这时,阮尚书的目光停留在许家恒身上,他没看到刚才许家恒痛恨至极的隐忍,而是见他笑容满面很是开怀。于是,阮尚书特意向他举杯以示亲近,许家恒从容地举杯回礼,淡淡地笑着,平静地饮下杯中酒。阮尚书敬过亲朋好友,迫不及待地跑去巴结讨好王侯贵族了,忍无可忍的孙小武冲着他的背影啐了声:“他奶奶的,无耻小人,等着瞧吧,终有一天老子要挖个坑把他埋了!”孙云云遣退丫鬟,扯了扯孙小武的衣袖,低声道:“哥,给你酒喝,你就别出声了行不行。这儿到处都是阮家的人,你可得管好你的嘴,小心被人听见,万一连累了两位表哥就不好了。”孙小武不耐烦地白她一眼,一把抢过酒壶:“我知道,你真当我傻啊!就算我不像家恒那么能忍,我也不会打草惊蛇坏了大事,我就是看不惯姓阮的奸诈狡猾的熊样,像他这种人怎么也能当大官啊,我看那皇上糊涂到姥姥家了……”孙小武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孙云云不停拧他的胳膊,小声嘀咕道:“够了,够了,你不吭声没人当你是哑巴,家恒表哥和家彦表哥都在呢,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数落完姓阮的还不算,连皇上也扯进来了,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吧……”兄妹俩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究竟说了什么没人听得清楚,候在每桌客人身边的丫鬟端着酒壶斟酒,不用客人多言,看谁的酒杯空了就走过去倒满。看见他们兄妹古古怪怪,也就当做没看见了,反正今晚人多,什么样的都有,她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了。美酒佳肴陆续奉上,孙小武说烦了,索性将满腔愤怒化作无限动力,风卷残云般把桌上饭菜扫荡一空。边吃边数落席间看不顺眼的人,不是说这个“酸腐”,就是嫌那个“古板”,总之,官场上的人除了许家彦,没有一个他不嫌弃的。阮尚书与那些王侯贵族相谈甚欢,一时半刻没有回座的迹象,许家恒便放心和许家彦商量:“那件事儿你安排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十足的把握?!家彦,你要知道,我不希望你冒险,朝廷里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就算放弃报仇也不能让你有事!”许家彦点点头:“二哥,你放心吧,我做事有分寸不会乱来!那件事儿虽是皇上提出来的,却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会有人怀疑的。况且,户部李尚书为人耿直,他和阮尚书没有多少交情,我在他面前也没提过阮许两家的事。”“嗯,这就好,那么,他和曹丞相的关系怎样呢?!你不是说,朝廷里有不少大臣暗中和曹丞相勾结吗?!这位李尚书要是像阮尚书一样,我们的计划就要落空了啊!家彦,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如不做,我不想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我明白的,二哥!当初我刚进京的时候,宋大人就告诉我哪些大臣是可靠的,哪些仍在观望中。李尚书为官三十载清正廉明忧国忧民,是个难得的好官,皇上对他极其信任,也是朝中少数能与曹丞相抗衡的重臣。还有……”许家彦故作漫不经心地左右打量,神色自然地抬手与许家恒碰杯,眼神瞟向不远处那位不苟言笑的老臣,趁着酒杯凑近唇边的空隙,轻声说道:“听说李尚书的长子十年前被曹丞相派人暗杀,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忍气吞声,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恨曹丞相的程度不亚于我们,我想他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只要我们照常进行,他会帮我们善后的。”许家恒静静地喝完酒,抬头看了眼那位李大人,他虽已年迈,刚毅的脸庞却充满了正气,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皱着眉,看起来很难相处的样子。这种人很有原则,做事一丝不苟尽职尽责,他的长子死于曹丞相之手,这个事实兴许已是人尽皆知,碍于太后偏袒曹丞相,才成为了众人口中的“听说”。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曹丞相和李尚书都是朝中重臣,没人敢把李尚书长子的死赖到曹丞相头上,之所以有这个“传闻”,那肯定就是事实了!而且,许家彦也不是轻信传闻之人,没有九成九的把握,不会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也不会笃定李尚书能帮他们善后!想到这儿,许家恒不由开始佩服这位李尚书,他守着这个仇恨足足十年,他忍受的痛苦岂是常人能想象的?!李尚书坚持了这么久,全心全意为皇上效力,不就是等一个还他儿子公道的机会么!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仇人一天没被正法,就绝不能放弃信念!既然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就不用担心这位李尚书会放过他。只要他们的计划能成功,将曹丞相和阮尚书引进圈套,自然会有人为这两个奸臣定罪。阮尚书与王侯贵族聊了一会儿回到原位,众宾客陆续放下酒杯,等他安排接下来的精彩活动。今晚为了阮若诗庆生,请来这么多朝中大臣,想必会安排这位大小姐献艺,阮若诗是众人皆知的京城名媛,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唱曲跳舞也是堪比仙子。只是阮尚书的千金极少在人前出现,听她开口吟唱,看她舞动身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如若今晚阮尚书舍得让女儿露面,那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在座的各位大臣目露期待,年纪略长的还能稍微掩饰一下,年轻男子个个目不转睛,只等着见扬名京城的绝美名媛。望遍整个月台,除了李尚书,就数许家恒和许家彦最镇定了,孙小武砸吧着嘴,满眼不屑地瞥向阮尚书,寻思着待会儿阮若诗要是真敢露面,他就吹口哨倒喝彩让她难堪。孙云云一想起来许家恒和柳叶儿分开就是因为阮若诗,就忍不住生气上火,这女人三天两头送上门来勾引许家恒,这会儿干脆当众抛媚眼,真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跟她那个尖酸刻薄的姑母吃里扒外的堂姐都是一路货色。阮尚书仿佛早就料到他们会对阮若诗的出现充满期待,他故意顿了顿,卖尽关子才说:“接下来,就由小女为各位跳一曲‘云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