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先生住在许府的这几日,柳叶儿殷勤款待惟恐照顾不周,许家彦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死乞白赖地缠着要墨宝,只要能见到他本人就很开心了。经过几天相处,司徒先生与他们叔嫂也更为亲近,一时也不急着离开。居士们一如往常看望柳叶儿和“神医”,对于上次的意外她们感到很抱歉,虽说柳叶儿和许家彦没有半点儿责怪的意思,心里仍是觉得过意不去,总想为她做些什么。所以听说有位得道高僧进京传道,迫不及待地邀请柳叶儿一同前往。柳叶儿答应过许家彦不去人多的地方,既然是得道高僧传道,慕名而来的信徒一定很多。她刚要婉拒居士们的好意,却见司徒先生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他要不要去看看,他一口就答应了。司徒先生有意见见那位高僧,柳叶儿不好意思破坏他的兴致,跟许家彦打过招呼,又乔装打扮了一番。听说传道的地方就在附近的广场,司徒大师提议步行前去就好,许家彦眼看他老人家跟着,自然放心柳叶儿跟他一起,叫宋世军派了几名手下远远跟着他们,这才放心出门办事去了。一行人像散步似地来到广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倒也不慌不忙,反正他们是来凑热闹的,再说柳叶儿也不适合挤在人群里,待会儿要是看人太多,他们就打算回去了。居士们以为司徒先生没来过京城,都很热情地为他介绍风土人情,以及值得一看的景点,司徒先生听得很认真,时而随声附和,时而好奇询问,真像是个从没进过城的乡下老汉。柳叶儿面带微笑听他们说话,身边有人走过,她就不自在地拢拢头巾,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同时,她又忍不住四处打量,隐隐盼望许家恒经过这里,她好见他一面。几个月没见面,不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听许家彦说许家恒为了找到阮尚书和曹丞相勾结的证据忍辱负重受了不少委屈,她实在很心疼。尽管她也知道阮若诗三天两头跑去纠缠许家恒,但她相信自己的爱人不会动摇。熙熙攘攘的人潮纷纷聚集过来,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还有不少衣着亮丽的夫人小姐们。年轻的男子也许在忙生计,没有多少赶来听高僧传道。渐渐地,柳叶儿意识到许家恒不会出现了,她索性用头巾包住脸面,静静地听司徒大师和居士们说话。不知等了多久,人群中有人开始不耐烦了,高僧传道的时辰已经过了,却迟迟不见他的身影。有人怀疑是不是时辰弄错了,还有人嘀咕难道连日子也错了,更有人存不住气跳到台上大声询问高僧的行踪。这时,有人指着身边的僧人,问他们是不是从宣灵山赶来的,僧人们点头称是,众人不由更着急了。既然时间地点都没错,那位高僧究竟在哪里呢,难道他临时改变行程,取消了这次传道?!按理说不会发生这种事,出家人不打诳语,何况是德高望重的住持方丈,他们很少下山四处传道,但要是来了就不会丢下信徒躲起来睡觉,哪有这么不负责任出尔反尔的高僧?!信徒们议论了半个时辰也没见那位高僧露面,都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却都舍不得就此离去,生怕高僧下一秒就会出现,他们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不能白白错过。柳叶儿从小就在豆腐坊干活,几十斤的豆腐缸顶在头上也不嫌重,双手拎着盛满豆汁的木桶还能在巷子里小跑,她娘说她身体壮得像头牛一点儿都不假,但再壮实的女人怀有身孕体力也会下降,站一会儿小腿就发胀,脚底板就像走了一天路似地那么疼。柳叶儿开始来回挪动双脚,将身体的重心不停转移,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司徒先生和居士们,再说她也没感觉哪儿不舒服,再撑一会儿也没问题。居士们眼巴巴地盼着高僧现身,苦等多时还是没有任何音讯,细心的她们留意到柳叶儿的小动作,同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她有些累了。居士们决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上次柳叶儿昏倒她们后悔不已,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哪怕她们前脚刚走高僧就来了也不回头,只管将柳叶儿毫发无损地送回去就好。居士们询问司徒先生的意见,看他是留下来继续等还是跟她们一起走,司徒先生说来很爽快,说走也不含糊,挥挥衣袖直接走人。只是他们还没走出去两步,忽闻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紧接着人群开始**,好像还有人在打架似的。居士们好奇地回头看了眼,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信徒们一个个挥舞着双臂,如潮水般往广场中央涌去。起初以为是高僧来了,但又听见“砰砰”几声闷响,紧接着又是阵阵哀嚎。一时之间场面极其混乱,愤怒的吼声,痛苦的呻吟,孩子的哭闹混合在一起,如同人间炼狱。见状,司徒先生和柳叶儿不由皱眉,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状况。这时,有些人恐慌地散开了,他们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不分方向撒腿就跑,嘴里嚷嚷着“杀人了”,“杀人了”。司徒先生眼明手快拦住一对母女,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对母女衣衫凌乱头钗歪斜,显然是冲出来的时候被人挤的,她们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颤巍巍地推搡着司徒先生:“老先生,走吧,走吧,别等什么得道高僧了……这儿不安全,刚才都打死人了,天哪,太可怕了,我亲眼看到的啊,两个当官的挥了几棒子,打得那人满脸是血,一声不吭就栽倒在地,八成是没气了……”柳叶儿和居士们倒吸口气,难以置信地看向人群,那里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尖叫声越来越响,好像真出了人命一样。这对母女应该不会说谎,她们可能看到有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便以为有人死了,但现在那人究竟死没死,谁也说不准,又不能挤进去带他去看大夫。眼看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众人除了震惊还有愤怒,这些百姓都是虔诚的信徒,他们没有犯错,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被人打死?!司徒大师心里也有相似的疑问,好端端的传道会,怎就变成杀戮场了呢?!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母女俩,接着问道:“当官的为什么逞凶?!他们又是哪里的官?!”“不、不知道啊……”母女俩吓懵了,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们好凶啊,见人就打,老先生,快走吧,别问了……”母女俩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司徒先生便将她们放走,回头交代居士们将柳叶儿送回去,只身一人步入人群,挺胸抬头毫无畏惧那些凶恶的官员。柳叶儿和居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晓得该怎么办,她们不敢冲进人群冒险,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司徒先生出事,只好杵在原地静观其变。柳叶儿情急之下,拜托一位还算镇静的居士,请她到刑部走一趟,告诉许家彦这里发生的一切。事到如今,柳叶儿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没法跟司徒先生共同进退,只能去搬救兵,希望许家彦能来得及搭救司徒先生。柳叶儿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许家彦,聚集在广场上的信徒们因为害怕纷纷逃散,剩下一些不服气的等个说法的远远地躲在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与凶神恶煞的官员交涉。司徒先生走到广场中央,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那几匹枣红大马,以及马背上不停抡着棍子身穿盔甲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官,而是军营里的人,看起来也不过是普通的士兵,连佩剑都没有,手里拿根棍子就自以为很威风,想必背后定是有人撑腰。士兵们瞪大双眼,不屑地指着他叫道:“你,对,就说你哪,老头儿,不想死的闪一边去,别碍着爷办事!”司徒先生置若罔闻,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伤者,蹲下来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息,紧接着又为他把脉。那几个小兵看他如此不识好歹,抖抖缰绳马儿迈动脚步往前走去,他们居高临下睨向司徒先生,不耐烦地厉声叱道:“老头儿,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吧,也叫你走你还愣着干吗,找打是不?!”说着,那几个兵扬起手中的棍棒,刚刚赶来的柳叶儿和居士们连连求情,手忙脚乱地扶起司徒大师,劝他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司徒大师摆摆手,迅速点了几处伤者的止血穴道,这才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冷冷地扫向那些人:“你们快送他去医馆,这人还有的救,耽误下去说不定有生命危险。”几个小兵愣了下,随即仰头大笑,指着司徒先生嘲讽道:“这老头儿的脑袋被驴踢了吧,竟敢指使咱们?!嗬,这些贱民聚众闹事其罪当诛,死一个两个算啥啊,只要不挡着咱们丞相大人的路就好!”丞相大人?!柳叶儿听到这几个字,只觉得头晕眼花,下意识地看了看城门的方向。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陷入如何危险的境地,也不晓得杀人不眨眼的曹丞相有多可怕,她只记得他是伤害玉顺和翠菊的仇人,许家恒和许家彦以身犯险就是为了他!走还是留?柳叶儿纠结不已,她等不及亲手报仇,又怕自己的莽撞连累的孩子,可是,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无辜百姓急待救援,他们要是走了,就甭想指望别人救他!柳叶儿踌躇之间,耳边响起阵阵锣鼓声响,抬眼看去,那顶八人大轿已经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