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在寒冰之下的究竟有什么呢?冰封着四下摇曳的青荇草,隐秘流动的水波,凑在冰窟窿下艰难存活的鱼儿,还有尘封了几百年未曾现世的秘密和真相。秘密与真相常常如影随行,能称得上真相的几乎都能算成是秘密。秘密这个词儿,有褒有贬。无论好坏,人们总怀揣着好奇与渴望,她们想知道秘密,自己的、别人的,把秘密变成武器,保护自己侵袭他人。行昭一点一点地握住线头,慢慢将线拽近,慢慢地看见了线的那头,紧紧拴住的秘密。阅历不同,着眼点也不同。“老六花了三天就探查到了贺家内宅的情形....”方皇后语气很沉稳,可嘴角却自有主张地向上扬了起来,“六司、市井胡同、户部乃至刑部都有老六的人手,咬人的狗不叫,皇帝不给老六撑腰,老六自个儿给自个儿撑腰,默不作声地收拢了这么多人...”越说越笑,“平日里藏得都还好,一遇见阿妩便全招出来了,连暗桩也顾不得藏,全往外掏,就怕阿妩受了委屈...”看男人究竟喜不喜爱你,得看他愿意不愿意为你用心,用心分很多面儿,愿意花钱,愿意费时间,愿意急你之所急,有可能不是因为爱你,可如果不做这些,那男人心里一定没有你。“所以您什么也不做,就看一看端王殿下与县主能做到什么程度...”蒋明英奉上热茶,笑道:“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两个人相互扶持,日子总能慢慢过好。”方皇后喟叹一声,她是没有办法去教诲别人该怎么过日子的。“阿妩不是个愿意找人帮忙的,什么都乐意自个儿扛着,得十分亲近的人她才好意思开这个口,如今却愿意同老六说道。”方皇后面上是笑,语气拖得很长有了些感慨。结果是什么,其实说实话,她是不太在乎的,无论是那个妾室那个庶女,反正是要收拾的,至于三房牵扯进去没有,牵扯进去了多少,都不重要,存心想收拾一个人还需要在乎罪名是什么吗?她看重的是两个人齐心协力。“人与人的情感是相处出来的,人不能依赖着感情活下去,可回想一下,如若没有感情撑着,怕是也活不下去。”方皇后静静地看着高几上的碗莲,碗莲难栽难活,这个时节的花儿连瓣子上都带了些迟夏的孤零意味,方皇后扯开一丝笑来,“其实女人当真好哄,一块儿枣糕,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心花怒放,然后一辈子慢慢悠悠地守着回忆过。”蒋明英张了张嘴没答话。方皇后转了眼神,这回笑得很真心了,“这些话也只能同你说说了。我可不能慢慢悠悠、无心无肠地过,只要阿妩还没嫁,还没生儿子,还没立稳脚跟,就得继续斗下去。”午后的凤仪殿紧紧关着门,整个屋子都显得暗沉沉的,方皇后与蒋明英在里头说话儿,门廊陡然一亮,林公公掀开帘子快步进来,附耳轻语一番话儿。方皇后轻挑眉头,挥挥手,面上习惯性地含着轻笑,蒋明英服侍了一辈子,很清楚方皇后如今绝不是真的平静无波。“贺太夫人当真好手段。”方皇后冷声一笑,“只可惜贺琰根本不像是从她肚子里头爬出来的!”蒋明英飞快地看了林公公一眼,随即听见方皇后后言。“把帖子送到瑰意阁里去,让行昭自己决定去是不去。”这是吩咐的蒋明英,可帖子在林公公身上,这是让林公公把事儿再给蒋明英说上一遍的意思。蒋明英低头称是随即躬身告退,林公公跟着一道出来,将跨过门槛,没等蒋明英问,林公公便极自觉地交代了个大概。“六皇子在着手查,方家自然也在着手查下去,贺太夫人给了个方向,要顺着藤蔓查下去自然就极为简单了。”林公公习惯性地将手袖在袖中,“先临安侯夫人过世之前,那万氏与定京城里有个唤作马道婆的婆子来往得很近,三日里有一日那马道婆就会登贺家的门,你猜猜另外两日,她去了哪儿...”“贺现府邸。”瑰意阁静悄悄的,欢宜说话的声音就凸显得很响亮,怀孕过了三月,心放回了肚子里,欢宜便时不时地进宫来给淑妃请安,算是回娘家。方皇后要当王母娘娘,划了条银河,不许贺织女与周牛郎相见,六皇子布的暗棋总不能日日往瑰意阁跑,身怀六甲的欢宜公主便只好担起了喜鹊搭桥的重任了,这回喜鹊带来的不是情信,是真相。“你让阿慎查马道婆,阿慎险些没将定京城翻过来找,定京城没找着,逼问了同她要好的婆子,才问出她的踪迹,马道婆跑得快,跑到老家去躲着,到底没舍得金银财宝,老六人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好在买田买宅。”行昭心下一松,还好还好。怕是应邑杀手还没下,下九流的人常常还保存着趋利避害的本性,提溜包袱脚底抹油,跑了!欢宜手撑在后腰上,继续要把自家胞弟交代的话儿给说清楚。“那婆子吃得肥头大耳的,禁不住刑,一五一十都招了。原先是临安侯家的六姑娘,也就是贺行晓,犯了梦靥请她去镇邪,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贺三爷的妻室何氏那时候才进京来,也请她算风水定宅子,两边儿都姓贺,马道婆又是个嘴上瞒不住的,便将靥着贺行晓的那个梦给贺三夫人说了出来,再后来她便只是传话了,后头的事儿就都是贺三夫人直接与万姨娘接触了。”一个深信不疑应邑会嫁入贺家成为主母,一个才回京城来能攀上的最高的人家就是应邑,瞌睡遇到了枕头,中间人有了,先锋兵有了,连后盾靠山都有了,万姨娘还不得放心大胆地干?只一条,若应邑当真嫁给贺琰,贺琰的地位更稳固,贺现还有可能像现在这样风光吗?“听贺老三宅子里的仆从说,你母亲过世后,贺老三除却上早朝和去衙门当差,素日里连门都不曾出过,等方皇后将你接进宫后,应邑长公主赐婚冯大人,贺现这才重新应酬同僚,宴请上峰,好像是松了口气。”贺现是在赌一把!方福死了,应邑如愿嫁进贺府,那他们一家就是头号功臣,巴着长房自然能毫不费力地站稳脚跟。如果事情出现了偏差,大不了是方祈回来,领着方家和贺家拼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贺家总还要人撑起来,贺老二不足为虑,他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一颗红心,两手准备,无论如何他贺现都输不了!行昭有些明白,老侯爷为什么想让贺现承爵了,论心机手腕,他是比贺琰合适,至少是相比而言。可惜贺太夫人棋高一着,偏偏在这个时候挑破,逼着行景要和贺现争个高低死活,手里头的好牌别一下子出完,慢慢留存,贺太夫人硬生生地把一个死局盘活了。“贺行晓、万氏、贺现...”一个一个名字从行昭口里蹦了出来,贺家三房是中间人,贺行晓是杀人的刀,这些从来没想过的人突然被串连了起来,进入了人的视线里。“贺行晓的病只是伪装,熬药也只是伪装,贺现到底是贺家出去的,相熟的丫鬟仆从自然有,行事也方便...一个出谋划策,一个利欲熏心,一个双管齐下...”如此缜密的包抄和策略,母亲如何还活得了!欢宜如今算是方家人,她却没体会过方福过世之后的那种切肤之痛,探身握了握行昭的手轻声道,“老六让你甭慌,放着他来,仔细脏了自个儿手,过去的过去了,往后没人能再算计你了。”说实话这是她头一次真切地看到自家胞弟的实力。从定京追到河北再追到山东,瞒过驿站骗过城楼,京里京外都有他的人手,小到营卫副将,大到佥事督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经营的?从辽东回来,还是那次江南遇险之后?应该是下定决心要娶行昭之后吧。做一个与世无争的闲王当然保不了家眷平乐。行昭回握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儿,便听见外厢有扣隔板的声音,紧接着就是蒋明英的通禀声,莲玉将蒋明英请进屋来。欢宜眼神尖,一眼见到了蒋明英手上捧着的绘着一支绿萼出头撒金帖子,便笑,“劳蒋姑姑亲来送帖子,定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其婉连忙上前去接,蒋明英微不可见地绕过,将帖子亲呈到行昭眼前,“临安侯贺家送来的帖子,请县主去赏冬宴,皇后娘娘来问您的意思。”欢宜被惊得说不出来话儿了。贺家到底是以什么样的颜面来邀请行昭的!?行昭脸上却显得很淡定,蛰伏三载,贺太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奔主题。她就是想让自个儿慢慢地查,顺藤摸瓜查出贺现和贺行晓,亲自查出来的心情和别人告知的心情当然不同。她现在想一耳光扇到贺行晓的脸上,而贺太夫人很贴心地把贺行晓的脸送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