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父皇死而复生、兄弟被杀的消息,蓝暄并没有露出多少异色,仿佛早已了然于心。他瞟了一眼脸色微变的离轻染,侍卫这才发现屋内还有其他人,慌张的低下头不知如何是好。蓝暄缓缓起身,问道:“现在宫内什么情况?”“呃……”侍卫顾忌着另外两个人,嗫嚅道,“皇上大发雷霆,属下出宫的时候皇上与诸位大臣在大殿。”裴斯妍呻吟一声,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四周,想坐起身子无奈胳膊的疼痛让她动弹不得。离轻染连忙上前扶住她,焦急的说道:“小姐,请您躺着不要动。”蓝暄在手下耳边低语几句后,侍卫匆忙离去。他回过身,走到床边向裴斯妍拱拱手,“不如由我雇马车陪巫盼大人进宫一趟吧。如今事态紧急,不得不去。”离轻染自然明白今天下午的这一场闹剧背后含有多少阴谋和风浪,眼见小姐伤势严重,却并未阻拦,“劳烦惠王殿下了,不胜感激。”“说到底,其实该是我感谢巫盼大人才对。”蓝暄笑道,意义不明。裴斯妍好不容易坐起身子,问:“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刚才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皇子殿下被皇上杀了?可是……皇上不是驾崩了吗?”蓝暄的明眸中夹杂着一丝讥讽,听似轻描淡写的说道:“恐怕是父皇在为册立皇太子做准备,才故意策划了今日的事情。请巫盼大人不要将我这番话说出去。”“看你说的似乎事属机密,为何要告诉我呢?”伤口虽然疼,但裴斯妍的头脑逐渐清醒,毫不避讳的仰望着惠王。外面响起马蹄声,蓝暄避而不答裴斯妍的问题:“巫盼大人,您能走得动吗?”裴斯妍一扬眉毛,说:“幸好伤的不是腿,不至于太过狼狈。”蓝暄微微一笑,在烛光的映彻下分外的令人心醉。他和离轻染一起扶着裴斯妍登上医馆外的马车。“我会安全的和巫盼大人进宫去的,你带人在宫门守着就行。”蓝暄对离轻染吩咐一句,放下帘子,马夫扬鞭驾车而去。幽暗的车厢内,裴斯妍蜷缩在角落里,右手按着伤口,眉头紧皱,洁白的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似乎是马车的颠簸让她的伤口越发的胀痛,也不知道那名杀手练的是什么武功,能在人身上抓出三个快见到白骨的洞,所幸没有伤到筋脉,否则左手就废了。裴斯妍现在不仅关心着伤口,还记挂着杀手的幕后主使和皇上的诈死,以及蓝暄的那一份淡定自若。“今日多谢惠王殿下的救命之恩,否则我定然逃脱不了。”裴斯妍咬咬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蓝暄摇头,“不,正如我刚才所说,是我该感谢你才对。”“为什么?”“若不是你遇刺,我正巧碰见耽误了时辰,否则我现在或许会和我的弟弟们一样横尸于宫中。”蓝暄说,抬手抚摸着肩头的伤口,目中含笑望着身旁的女子,“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呢?”裴斯妍正想客套几句,马车一个颠簸,她没坐稳跌入蓝暄怀中。坚/实而温暖的怀抱,她的脸瞬时染上一大片红晕,感觉鼻血似乎要流出来了。“对,对不起。”她正要坐起身子,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牢牢的拥进怀里。裴斯妍惊愕的抬眼看向蓝暄,这家伙想要做什么?“想我们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不过经历生死,也算是朋友了吧?”蓝暄低头注视着怀中羸弱的女子,唇角微微一勾,“这车厢里没有外人,让我这个做为朋友的,把肩膀借给不舒服的你靠一靠吧?”朋友?惠王到底在做什么打算?裴斯妍心里顿生疑惑,碍于对方盛情难却,而且自己确实无力支持,只好顺应的依偎在蓝暄怀中。裴斯妍实在忍不住好奇,问:“皇上要立谁为太子?”“我二弟吧?”蓝暄说,目光落向裴斯妍的伤口,“他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想必在册立太子前后,不仅是父皇,拥护二皇子的大臣也会想方设法扫平朝中反对势力。”蓝暄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微微一颤,唇角笑意更浓,明艳莹亮的眸子瞟向帘子的缝隙,快到宫门口了。“快到了,”他对裴斯妍柔声说道,“你先在车上等我,我去找两个宫女扶你到大殿去。记得,不要提起我之前说的话。”说完,他轻轻扶起她,让她以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车厢壁上。裴斯妍拉住蓝暄衣袖,“既然是秘密,为何要告诉我呢?”蓝暄凑近到她面前,叹息般的说道:“难道巫盼大人不觉得经历今日之事,我们很像是……”马车停住,他的话也就此打住不再说下去,只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回身跳下马车。裴斯妍望着蓝暄清雅如竹般的背影,咬紧了嘴唇,细细的揣摩着他的深意。蓝暄找来的两名宫女匆匆跑来,却不见蓝暄人。“回巫盼大人的话,惠王殿下已经到大殿去了。”一名宫女恭敬的说道,“请由奴婢搀扶您过去吧。”裴斯妍进了灯火通明的大殿时,大部分的官员都在,除了几位皇子、辅臣和冯太师,个个面色恐慌,噤若寒蝉。下午“驾崩”了的帝王正安然无恙的端坐在龙椅上,脸色难看到了及至,好像有谁抢了他最心爱的东西似的,不断的敲打着扶手,每一次声响都让在场官员嘴角抽/搐一下。“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裴斯妍在殿中央下跪行礼,众人惊讶的望向她包着厚厚白纱的胳膊。皇上不耐烦的瞪向她,当看到白纱上的血迹时不由地一怔,“巫盼,你的手……”“启禀皇上,臣进宫时遭遇刺客,受了一点伤,所以耽误了进宫。”裴斯妍不急不慢的说道,眼角瞄向冯太师。冯太师气定神闲,毫无异常之色。若不是他的演技太好,就是杀人出自他人指使。裴斯妍在车上思来想去,想杀自己灭口的要么是冯太师,就是投靠冯太师的澹台家中的某人。殿中一片哗然,下午先是一场阴谋闹剧,紧接着巫盼就遭遇到行刺,然后是皇子殿下被杀,风浪一浪接着一浪,不带停歇的,看来朝政上必定要掀起更大的震动。“竟有此事?”皇上霍然起身,目光扫过殿中每一位官员,脸色更加阴郁。“是的,皇上。”裴斯妍收回目光,答道,“帝都府尹已在彻查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让皇上担忧了。”皇上一皱眉,“刑部尚书,这件事交给你来查,限期半月!”刑部尚书立刻跳出行列,作揖:“是,臣遵旨。”“巫盼,你回去休养吧。”皇上疲惫的挥挥手,今日的事情实在太耗费他太多的精神,不想再为裴斯妍的事情分神。“呃……”裴斯妍没有动,她想留在殿中了解“驾崩事件”的前后,好为今后做打算,“皇上,臣的伤势无大碍……事关重大,臣应该留在这里。”“巫盼大人,瞧您脸色苍白的,伤得不轻吧?”巫礼发话了,隐隐的含/着一股幸灾乐祸之意,“圣恩宠眷,您还是回去养伤比较/好!说实话,你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懂得……”“行了,行了!”皇上心烦气燥的一拍御案,打断巫礼的话,“平日不见你有过这么多话,现在倒揶揄起巫盼了?澹台妍,你回去吧。等会儿朕赏赐些补品到你府上。”裴斯妍见皇上坚决,只能谢了恩,向殿外退去。快走到殿门的时候,她看向沈仲宁,递了一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点了点头。裴斯妍这才放心的出去了。来到宫门口,离轻染已经带着一辆马车恭候多时了,他一见小姐出来,连忙迎上前去。“叫人在这里等沈仲宁,一见到人立刻请到府上,”裴斯妍烦躁的吩咐道,登上马车,“离轻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进车厢里来。”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后,裴斯妍迫不及待的开口,全然忘记疼痛的伤口,“你认为杀手是谁派出来的?”离轻染警惕的透过帘子的缝隙查看街道上的情况,说道:“朝中各方势力在明在暗,不好说。”“也是……不一定就是冯太师,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看我不顺眼。”裴斯妍点点头,之前她的心思都放在冯太师身上,忘记了暗中藏匿的敌人,“皇上把案子交给刑部尚书查了,他是哪一派的人?”“哪一派都不是,一直保持中立态度。”“那惠王殿下为人处事如何?”离轻染不经意的瞥了裴斯妍一眼,“惠王殿下待人谦和,平淡低调,虽然在朝政上多有建树,但因其性格和生母并不受到各方面的重视。”看来惠王也许真是个不错的人选……裴斯妍暗自思量着,又问:“能信他多少?”车厢里安静下来,一只小蛾子在昏黄的灯笼下扑扇着翅膀,不遗余力地扑向那致命的光芒。“属下不知。”离轻染吐出四个字。“我觉得惠王殿下似乎有和我结盟的意图,否则他为什么说那些话?”裴斯妍出神的望着车厢内的某个位置,喃喃:“一个是毫无继承皇位希望的王爷,一个是位高却权弱的辅臣,都是孤立无助的一类人。若是结成同盟,各自会得到多少利益呢?立国家之主者,泽可遗后世啊……”离轻染安静的听着,裴斯妍的最后一句话让他的眉间又蹙起。“算了,”裴斯妍重重的一拍自己的大腿,“还是先摸清楚今天的事情再做其它打算吧。为什么烦人的事情这么多……”她打了一个哈欠,刚抬起手就抽了一口冷气,彻骨的疼痛让她不断的呻吟,差点没晕过去。如果她穿越到一个魔法巫术齐飞的地方该有多好,“哇啦哇啦”的念一段咒语,伤口自动愈合。虽然封号里带着一个“巫”字,可惜是那个脑袋被驴踢过的太祖皇帝为了显示自己是“玉帝派下凡间,拯救苍生的儿子”,故意这么封功臣的,和法术一点关系都没有。回到府邸,遇刺的事情已经传开,裴斯妍在人前晃了一眼回到世德轩。虽然很累,但疼痛让她一点睡意都没有,躺在书房的躺椅上等沈仲宁过来。离轻染加强府中守卫去了,云琦张罗来了饭菜,裴斯妍感觉每动一下伤口就更疼一份,宁愿饿肚子也不想吃饭。快到亥时,沈仲宁终于出现在书房。还没等人家歇一口气,裴斯妍开口问了下午的事情。沈仲宁看上去激动不已,也不坐下就站在躺椅边上,“皇上驾崩的假消息一传出来,下官赶到皇宫的时候,宫门紧闭,聚集了很多人。听说三皇子殿下和五皇自殿下先后带人闯进宫闱,不久之后……宫门大开,皇上出现了,命人抬出皇子殿下的尸首,说他们意图不轨,乃是不忠不孝,赐以死罪。同党一并诛灭。”裴斯妍问:“他们想趁机谋夺皇位?”“是的。皇上还特别澄清了假死之事乃谣传,是有人故意趁他闭关礼佛,散布谣言。皇上为此大发雷霆,下令严查主使。”裴斯妍糊涂了,她记得蓝暄说过,闹剧明明是皇上一手策划出来的,怎么又变成谣言了?想来,蓝暄只是猜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可是皇上的说辞又漏洞百出,到底哪一边才是真话?“皇上怎么突然想要闭关的?查出是谁指示的了吗?不是说虎毒尚不食子的吗,皇上竟然忍心杀了自己的儿子?”说到这里,裴斯妍又认为蓝暄说的是真话。“说是午憩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心神不安所以想闭关三天。主使尚未查出,有人认为是余下的皇子中的一人。小姐,毕竟事关皇位,亲情算得了什么。”沈仲宁耐心的一一做了解释。“见鬼了……”裴斯妍嘟囔一句。她快要疯了,朝政阴谋争斗什么的对于她来说还是有点困难艰深。以前在公司的时候她做的是销售之类的工作,口才和应变还算可以,对付鸡毛蒜皮的事情还行。但问题是,一直是普通小员工的她连公司内部高层的那些个事情只稍稍见识过,现在轮到自己身上的偏偏是国家大事中最难缠的阴谋斗争,她感觉自己面前正有一大堆纠结成一团的毛线需要细细的整理。离轻染悄无声息的回到书房,目光在裴斯妍和沈仲宁身上来回扫了几次,目光最终落在暗红一片的白纱上,“小姐,时候不早了。”裴斯妍揉揉太阳穴,说:“大哥,太晚了路上不安全,您就留在府中过夜吧。”那一声“大哥”让沈仲宁受宠若惊,虽然他爹是护国公,但实权早已被架空,淡出朝政多年,而他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官员。两家尽管是世交,但沈叔策去世后关系淡了许多,未曾想到新巫盼继任后相互拉拢的意图越来越明显了。眼下,多年的关系让他们沈家能仰仗的也只有澹台家了,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多谢小姐。”沈仲宁道了谢,随着云珊去客房。云琦心疼的扶着裴斯妍的右手,“小姐,大夫在外面候着了,换了药也早些休息吧,这样伤口才好的快。”裴斯妍的脑袋一抽一抽的痛,可她仍不想睡觉,半晌后才对离轻染说:“谁说了真话谁是谎言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互相利用……如果我们的实力在壮大的同时,拥护了惠王殿下为帝,你认为我们可以收获多少利益?”“但是惠王殿下的希望最渺茫的,小姐您真的打算……”“对,希望越渺茫,我们的关系才能越根深蒂固,未来的皇帝才能许诺给澹台家更多的利益,立国家之主者,泽可遗后世。若是我们去拥护的是犹如探囊取物般将皇位轻易拿到的皇子,没有太多的利用和恩惠、交情,以后又怎么可能给予我们好处呢?”裴斯妍在继任典礼那天就开始打算了,二皇子作为皇位热门候选人,其身后必然有庞大的势力。其他的皇子做为角逐者,也会有各有大小的势力,她一个后来者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了。所以何不拥护最没有希望、没有任何势力支持的惠王蓝暄呢?一旦事成,利益不可估量。若是失败了,只能说明她真的没有能力,还不如去地府转世投胎,撩下担子谁喜欢折腾谁折腾去。就算蓝暄今日说了谎话,又有何妨?既然对方已经抛出橄榄枝,她也有这个意思,何不顺势接住呢?机会失去了,说不定很难再等到。离轻染面色有异,并不赞同裴斯妍的想法,“小姐,请您三思而后行!惠王殿下也不一定有意染指于皇位之争。”伤口的痛楚已经麻木,裴斯妍感觉自己恢复了更多的力气,耐着性子辩解:“惠王今天也是准备进宫的,你忘了吗?而且我受了伤完全可以派人去通报,可他偏偏要带我进宫,和我在马车上说事……”她蓦地想起蓝暄将自己抱进怀中的事情,脸上升起一片红霞。裴斯妍咳嗽了两声,继续说:“这两样,足以证明他在韬光养晦,有意皇位!冯太师和某个暗中的势力已发难,我们还要坐以待毙吗?必须有一个强大的靠山,才能保我们澹台家的权势!”“但如此一来,显得惠王殿下城府极深,真正意图难以揣摩。”“太过保守那是画地为牢啊……”裴斯妍叹息道,她深有体会——工作那会儿就是太保守太不主动了,结果错失了许多机会,间接的导致自己回“老家”。“可也不能太过冲动,”离轻染边说边试了试汤药的温度,“小姐,大夫为您准备的汤药,可以减轻伤口疼痛。”云琦接过碗,一口一口喂给裴斯妍喝。药效很快就发挥了,裴斯妍感觉胳膊似乎不是自己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终于有了困意,“你说的对,我似乎太容易信任他人了……先观望一段时间再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