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皇上面色沉郁,端坐在御案后面,偶尔咳嗽两声,内侍连忙端来茶水伺候着,被他不耐烦的挡开。下方坐的几名大臣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殿内一片沉默,夹杂着淡到几乎可以忽略药味的清烟从香炉中缓缓飘散而出,火盆里的木炭“劈啪”做响,暖意正浓,如若春日,却难掩安静中的压抑和冰冷。在似乎漫长到经过了几载春秋的等待中,殿门终于敞开,一名内侍匆忙进来禀报:“皇上,巫盼大人回来了,正在殿外候着。”殿内顿时起了一阵小小的**,众人的目光汇集在皇帝身上,只听他语气中带着一股怒意:“宣她进殿来吧。”不多时,众人看见巫盼犹如一只展开美丽尾羽的孔雀,以高傲的神态迈步进来,丝毫不见慌张惧色。“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裴斯妍不看众臣一眼,屈膝下跪行礼。“巫盼,有人揭发你贪污赈灾粮银,且证据确凿,你可有什么辩驳?”皇上大声喝道,眼中掠过狠厉的怒意。“皇上,臣行事光明磊落,一心为民,怎可能做出贪污之事,定然是有人栽赃陷害!”皇上没有说平身,裴斯妍依旧跪在地上,她抬起头目光扫视过在场的辅臣、冯太师、六部尚书和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嘴角勾起一抹无畏的弧度。冯太师面上微有得意之色,“巫盼,是要给您看了证据,您才肯认罪吗?”皇上微微蹙起眉头,看眼冯太师,说:“把证物证人都宣上殿来!”侍卫带着一个胖滚滚的男人走进来,裴斯妍觉得这人甚是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曾见过他。“草,草民何班……拜见皇上,诸位大人。”男人跪在裴斯妍身边,恐慌的低垂着脑袋,不敢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裴斯妍这才想起,这家伙不正是在西燕郡时抓住的那个米铺老板吗?皇上喝口茶,命令道:“把你知道的事情统统再说一遍。”“是……”何班的声音越发的颤抖,似乎心中有难以抑制的恐惧,“巫盼大人来找草民,说是想买些米以防万一,因为买的多,所以草民就以每石五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她,然后……巫盼大人说,如果有朝一日,买米的事情败露,要草民对外面人说她是按每石三十两的价格买的。”裴斯妍轻笑一声,自己当初怎么没有将这满嘴谎话的东西关进大牢里,打得半死!“根据前来揭发的人的证词来看,”大理寺卿接着说话了,“巫盼大人将赈灾米占为己有并且以每石三十两的价格卖出,为了防止事情败露特意威逼利诱何班,以低价购米,分发给灾民,从中牟取差价暴利。”“一派胡言!”裴斯妍冷笑,目光中透出冰冷的厌恶,“启禀皇上,赈灾米是从青河郡运到西燕郡的途中被人掉包成霉米的,臣惟恐引起动乱,将此事暂且压下,以每石二十五两的价钱从何班等人手中购米,根本就不是所他所说的这般情况!”“你有证据证明吗?”大理寺卿问道。裴斯妍一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除了自己身边人和何班,哪里还有人会知道,“没有……不过负责粮仓的人都可以证明米是霉的。”“据说,青河西燕周围郡城米市原本每石四十两之高,但是自从突然一批来路不明的米上市后,跌到了三十两,”冯太师再次插话,“再者,以巫盼的能力如何买得起二十五两一石的米呢?不知巫盼大人对此有何辩解?”裴斯妍含笑望向冯太师,反问道:“我倒是好奇冯太师怎么会知道澹台家的情况?”“这不要你关心,先回答老夫的疑问才是。”“怎能不关心呢?”裴斯妍认真的说,“就好比家中进了窃取财物的小偷,您会放着不管任由小偷盗窃吗?”殿内的气氛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冯太师身上,冯太师颇为尴尬。皇上的脸色更是难看,站在他身边的内侍能清楚听见粗重的呼吸声,皇上似乎在隐忍着一股怒气不爆发出来。裴斯妍注意到皇上的表情,将话题转移回正题:“澹台家十房是经商的,而且生意不小,加之从前父亲大人对臣一直疼爱有加,时常会买回珍贵的首饰送给臣,所以臣有这个能力以二十五两的价钱买米。”御史中丞点头,“臣调查过澹台家的生意往来,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一年利润在帝都属于中上等,如果加上巫盼大人以首饰抵押,是可行的。”看到巫罗唇边的嘲意,冯太师忍不住再次发问:“听闻澹台家各房之间关系并不融洽,巫盼大人又是怎么从十房借到钱的呢?”裴斯妍歪着脑袋瞅冯太师,笑道:“冯太师从未踏入澹台府半步,您又是如何知道各房之间关系不融洽的?太师,您是国之重臣,说话要有依据,莫要胡乱猜测,遭人笑话才是?”“市井皆在流传……”“坊间流传的话您也相信,冯大人?”巫罗不客气的打断冯太师的话,“若是坊间流传冯太师您贪赃枉法,欺上瞒下,是否也能当作证据将您定罪呢?”“你!”冯太师怒发冲冠,差点就要拍桌起身了,碍于皇上在场,他不得不稍稍收敛一些。巫罗淡淡的笑看冯太师,慢悠悠地喝口热茶,神态儒雅谦和。“冯大人,除了个别人以外,我澹台家上下齐心,”裴斯妍见两人针锋相对完,才缓缓开口,“请您勿要听信流言。我这里有一张借据,借了十房白银两万两。”说着,她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书信,交给内侍。内侍呈给皇上看过后,又让在场的大臣们一一过目。裴斯妍的嘴角浮出一闪即逝的笑意,在赶回帝都的途中,离轻染伪造了一份借据交给她以应对不时之需,借据上十房当家澹台现的签名被离轻染模仿的能以假乱真。而现在离轻染估计已经回到澹台家,和澹台现串通好了。“不知道皇上和各位大臣还有什么疑问呢?”大理寺卿问道:“巫盼大人可查到谁将赈灾米掉包了?”“虽然已经开始在查了,但是西燕郡事务繁忙,没有足够的人手去追查,”裴斯妍答道,“不过我想幕后主使和告发的人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皇上揉了揉额头,疲惫的问道:“诸位爱卿有何看法?”巫罗看眼正欲开口说话的冯太师,抢在他面前说道:“皇上,臣觉得此事尚有许多疑点,不可光听凭证人言词以及……”他又看看坐在对面位子上的太师,“猜测就下定论,暂且等待洪大人从西燕郡调查回来再审理,臣认为这样最为公正。”裴斯妍的目光在巫罗和冯太师身上来回扫了两眼,他们之间似乎有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她离京两个月里两人之间产生了什么摩擦吗?“臣赞同巫罗大人。”一直沉默不语的巫抵打断了裴斯妍的思绪。见两位辅臣已经表示押后再审,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卿同样赞同。巫礼假装不适咳嗽了几声后,也同意了。“好,等洪培从西燕郡回来再定案。”皇上说,“诸位爱卿先回去。巫盼,你起来吧,暂时住在宫中。”“是,皇上。”裴斯妍应道,然后等其他大臣出了养心殿才跟着出去。何班被两个侍卫押着,看到巫盼大人一个凌厉的眼神,顿时吓得面如死灰,慌张的低垂下脑袋。“我知道是谁收买了你说假话,等洪御史回来,你揭发真相指出幕后主使还为时不晚,否则……我真不知道自己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裴斯妍的低语好像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何班感到背后一阵发凉,仿佛那条毒蛇正沿着他的后背缓缓攀上颈项,随时将他勒死。裴斯妍愉快的朝他笑笑,随着宫女拐向一道偏门往暂时居住的地方去了。冯太师憋着一肚子火独自走到宫门,正要爬上自家马车,看到巫罗悠闲的晃荡而来,心中怒火更盛,一甩袖子走上前拦住人家的去路。“冯大人有事吗?”巫罗平静的问道。“巫罗大人,”皇上不在,冯太师放松了许多,姿态和殿上判若两人,“即使你身为四大辅臣之一,也绝对不允许你诬陷老夫!”巫罗面对气焰跋扈的冯太师,依然淡然如止水:“冯大人,请您想清楚到底是谁欺人在先,本官虽然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但现如今也不能坐视不管,任由某些人胡作非为。好比巫盼大人之前打的比方,您会容忍小偷在自己家中行窃吗?”冯太师脸上一片红一片白,气得浑身颤抖。“若是冯太师没有别的事情,本官不奉陪了。”巫罗说完,坐进自己的轿子中,扬长而去。冯太师瞪向巫罗离去的方向,咬牙切齿:“哼,储清越,你现在尽管不把老夫放在眼里好了!等到二皇子登基之日,便是你巫罗家长房全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