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大牢里,春夜的寒风中夹杂着血腥的气味四处飘散,明灭不定的火光更是增添了几分诡异恐惧的色彩。一声声扭曲而惨烈的嚎叫哀求声不知道从哪间牢房传出来,其它牢房里的犯人们惊恐胆颤的挤作一团,紧紧的捂住耳朵,但这是徒劳的,声音仍然穿过指间的缝隙,好像利刃一般刺激着他们的耳朵和心脏。伴随着铁链相撞的声响,一扇紧闭的门忽然打开,狱卒恭恭敬敬的领着一位衣着华丽端庄的年轻女子走到某间牢房前。年轻女子挥挥手,吩咐道:“你们全都下去吧。”“是,大人。”狱卒欠身行礼,与旁边站岗的侍卫们一同下去了。年轻女子眯起眼睛,居高临下的隔着木头栅栏望向牢房中盘膝而坐的老者,他似乎没有听见外面的嚎叫声,泰然自若的闭目养神。“冯大人不愧是为官多年了,这般情形下还能如此淡定,”裴斯妍讥嘲的笑道,声音冷得好像千年的寒冰,“不过……确切的来说,你是自认为不会被拖到刑讯室去,所以才如此淡定自若的吗?”老者微微张开眼睛,扫一眼来人,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随即又闭上眼。“下一个轮到你了,冯大人。”裴斯妍幽幽的说,好像吐着红芯子的毒蛇正缓缓的游向牢房中的老者,“我特意去了解了巫抵大人刑讯手段,怎么说呢……以您的年纪,死比您想象中还要容易许多。”冯太师依然闭着眼睛,不搭理牢房外的女子。裴斯妍丝毫不介意冯太师的冷淡,继续说下去:“您最好不要抱有什么希望,皇上一心要巫抵大人搜查出您的罪证,二皇子如今依旧被禁足在寝宫,您的得力党羽们都被关入大牢,其他的都在极力与您撇清关系,求自保呢。试问还有谁能救得了你?”冯太师原本平展的眉间终于蹙起,他向裴斯妍投来恼怒的目光,喝道:“老夫之前看来是太小看你了,巫盼大人!有什么话直说,不需要拐弯抹角!”裴斯妍愉快的欣赏着因为愤怒而稍显扭曲的脸庞,说:“冯大人,这前半句话我就当作您在夸奖我了。作为回报,我想劝您还是老老实实的招供您所犯下的罪行吧!免得既受了皮肉之苦,最后还是落到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冯太师捋着长胡子,冷笑一声:“别太高兴了,巫盼大人!过几天,坐在这监牢中的会是你们这些诬陷老夫的人。”“哦,是吗?”裴斯妍不以为然,“您太信任您手下那帮人了,试想他们若真是有本事救您出来,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有呢?我身在监牢之外,看到的多,听到的也比您多,所以好心来告诉您。冯太师,长年坐在权利的顶峰,受人崇拜吹捧,结果使得您的目光变得短浅了吗?”“老夫如何还轮不到你这黄毛丫头议论!”裴斯妍眨眨眼睛,明灭跳动的火光使她的眸子更加幽深,浮现出充满恨意的光,她猛得抓住木头栅栏,对牢房里的犯人高声说道:“冯太师,你一直视澹台家为眼中钉、肉中刺,收买二房做尽坏事,甚至杀害了我的父亲!现在事情被揭发出来,居然还有此等厚的脸皮,不知道认罪吗?!”“老夫不想与你说话。”冯太师厌恶的说道。裴斯妍心中的恨意快要捏碎了掌中的木头,冯太师做出来的事情,肯定不止澹台瑜被杀害和她差点被人活埋,从她入朝为官开始,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十之八九也是冯太师和悦萝夫人下令做出来的吧?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木讷的隐藏起才能、懒懒散散到任人宰割的裴斯妍了,她要一手开创自己新的未来,并且用手中的权势让那些伤害到她的人得到报应!谁也不放过……裴斯妍渐渐的稳定了情绪,微微松开手,淡然的说道:“其实,我最想说的是——你一定会死,受天下人耻笑辱骂,以‘奸臣‘之名遗臭万年!以偿还我父亲的这份血债!”“奸臣?”冯太师哈哈大笑,轻蔑的看着裴斯妍,“还不知道是谁成为天下人辱骂的奸臣呢。不过,不管如何,绝对不会是老夫。”为官多年,在天下人眼中所树立起的清廉贤能的形象,又岂会被揭发出来的罪行所毁灭的?不会有人相信自己做过那些事,只会相信——自己是被诬陷而死的。裴斯妍嘲笑道:“冯太师,您太过自信了,一如您太信任会有人救您。”“事实会是这样的,”冯太师站起身,走到裴斯妍近前,目光炯炯有神,“老夫劝您还是和另外几位辅臣大人商量商量如何给老夫定一个无罪吧,否则后世的史书上,会将你们写作‘诬陷清官,意图不轨’的奸臣!”裴斯妍低下头,慢悠悠的整理披帛,“怎么?您以为您私造龙袍,刺杀巫罗以及谋杀我父亲的罪行还不足以让您伏法吗?皇上……似乎相信市井上的传言,”她抬起头,眸子里含着得意的笑,紧紧的盯着冯太师的眼睛,“皇上相信您会谋朝篡位。”冯太师不屑:“哼,皇上怎么可能听信谣言!”“流言猛于虎啊,冯大人!您那番包庇二皇子恶劣的行径,很难不让皇上相信。您的几位得力党羽,似乎快要架不住巫抵大人的刑罚,要松口了呢。不知道等待您的会是什么呢……”这时,从刑讯室的方向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声,几乎能划破人的耳膜,寒风送来阵阵皮肉焦糊的味道,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冯太师扶着栅栏剧烈咳嗽,身体颤抖得好像秋风中的落叶,显得颓败无力。裴斯妍轻声说道:“冯远定,你害死了我的父母,我绝对会让你不得好死!”说完,她向外面走去,刚走了两三步,她又回过头,对仍然在咳嗽的冯太师笑道:“就算如你所说,被骂作了奸臣又如何,将来的天下会为我扫平一切!”再不想和仇人多说半句话,裴斯妍扭头离去。出了大牢,裴斯妍长吐一口气,望向陪伴自己一起过来的白衣男子。明月黑夜下,那一身白衣随风轻扬,飘然若飞,散发出宁静淡雅的光,让人很安心。裴斯妍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墨宣,我们回去吧。”墨宣走到裴斯妍面前,明亮的火光照耀在他精致的玉质面具上,折射出柔和的光芒,衬得他的脸庞如九天之上的月一般光彩动人心魄。他贴心的为裴斯妍披上披风,系好带子,然后很自然的将她拥进怀里,“走吧。”裴斯妍幸福的笑着,脑袋枕在墨宣的坚实的肩头,感觉温暖而有安全感,这种感觉她真的很喜欢,很想要墨宣永远的陪伴在身边,不要离开……“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墨宣问道。裴斯妍盯着脚下的路,眉头微微皱起,犹豫了许久,方才说道:“墨宣,我问你一个问题,行吗?”“自然可以。”“如果,我是说如果……”裴斯妍的目光仍落在青石板路上,“有一天我被人骂作了‘奸臣’,你还会娶我为妻吗?”墨宣一怔,感觉到了怀中人不安的颤栗,搂紧她的肩膀,“为何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可能被人骂呢?”裴斯妍苦笑:“澹台媛成亲的那天,我听到有人这样说我了……冯太师的清廉形象太过深入民心了,而我是第一个提出弹劾他的人。”“不管别人如何说你,我只知道你是我最爱的人。”墨宣说,轻轻的在裴斯妍的额头落下一个吻,“尘埃落定后,我会娶你为妻。”“不怕对你的家族会有不良的影响吗?”“还真是有点怕,毕竟墨起山庄不是我一个人的,”墨宣温柔的笑着,黑艳艳的眸子深情的注视着裴斯妍,似乎是在给她鼓励和安慰,“不过真相会有大白的一天,到了那天人们会知道你澹台妍是一心为民的好官。不要害怕,有我守护在你的身边。”裴斯妍点点头,又往墨宣的怀中靠了靠。半个月后,帝都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巫抵上奏皇上,犯人们认罪了,真相已经调查清楚!户部侍郎叶文庆和内侍监邱昭福熬不过酷刑,对于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为了将功赎罪,供出了其他有牵连的官员七名,以及冯太师曾经交代他们所做的事情——桩桩皆表明出冯太师的狼子野心!一时间,帝都里哗然一片,街头巷尾到处在议论冯太师的事情。可是,百姓们不愿意相信冯太师真的做过“以权谋私,谋杀朝廷重臣以及企图篡位”的事情,聚集到大牢外面,大声抗议,要求还冯太师一个清白。皇上震怒,下令抓捕冯氏党羽,随即病倒了,躺在养心殿里不见外人。树倒猢狲散,朝廷上下顿时乱成一锅粥,帝都的大街上时常可以看到官兵们粗鲁地押解着曾经意气风发、手握大权、此刻却灰头土脸的官员们前往大理寺接受审问。几个党羽仓皇地收拾了包袱细软,带着家人连夜奔逃出帝都。与冯太师有过接触的官员此刻极力撇清与犯人的关系。大理寺少卿奉圣旨带上官兵出了帝都,前往抓捕和冯太师一案有牵连的地方官员,使得案子所引起的纷乱在进一步的蔓延和扩散。这一场纷争在四月初十的时候,宣告一个段落的结束。大病初愈的皇上下旨——四月二十三午时,冯太师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