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妍斜靠在软榻上,手臂枕着脑袋,看似沉沉的睡着,腿上盖着一条薄毯,瘦弱臂膀上缠绕的轻纱披帛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显得单薄而脆弱。庭院中百花凋零,翠绿衰黄,春夏时的勃勃生机在一点点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目荒凉,惟有亭外的**开的正好,一大片耀眼的金黄,丝毫不向即将到来的寒冬低头。一丝略带苦涩的清香在空气中若有若无,裴斯妍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睁开眼睛,笑看正坐在石桌边泡茶的澹台其蕴。“其蕴的茶艺越来越精湛了。”澹台其蕴放下手中茶壶,笑道:“我以为姑姑睡着了。”“就算睡着了也会被这清香味道吸引而醒过来。”裴斯妍坐起身子,自己倒是很想睡着,可是心绪一直不得安宁,每每刚入睡便被噩梦惊醒。裴斯妍知道自己这多虑的毛病是改不掉了。澹台其蕴双手奉上一只白玉茶杯,轻烟袅袅,茶香扑鼻。裴斯妍接过后,小小的抿一口,清香中带着微苦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扩散开来,令人沉醉其中,欲罢不能。“好茶。”裴斯妍赞道。澹台其蕴笑的有些羞涩,粉色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渲染开,可爱动人,使得裴斯妍的“色女”之心猛然间爆发,狠不得伸手去捏一捏。“姑姑?”澹台其蕴见裴斯亮晶晶的眼神,觉得奇怪,低头看自己的衣服,以为沾染上什么脏东西,可是纯白如雪的衣服上依然干净无尘,“姑姑,您在看什么。”裴斯妍眨眨眼睛,微笑道:“其蕴,你可以再唱一首歌给我听吗?”“嗯,好。”澹台其蕴点点头,云琦和另外一名侍女搬来一副古琴,他轻挑几根长弦,试过音色无误后,轻轻咳几声,又向裴斯妍笑了笑,开始歌唱:“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声音清湛悠长,空灵动听,宛如九天之上才可听见的仙曲,令人犹如沉溺在温暖的春风中无法自拔。裴斯妍重新闭上眼睛,享受忙碌的政治生涯中难得清闲舒适。每次和其蕴在一起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最彻底的放松,这个纯洁天真的少年仿佛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又似一条在翠绿深山中静静流淌、未受半点尘世喧嚣的小溪。在钩心斗角、由鲜血与骨肉铺起的辉煌帝都里,有这样的人令裴斯妍觉得惊奇,却更加的爱护这位少年,珍惜与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谷。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一曲罢,裴斯妍为歌者鼓掌,“其蕴的声音真好听……”“小姐。”离轻染如鬼魅般忽然出现在亭外。裴斯妍看到他出现,知道自己的悠闲时光就此要结束了,不禁无奈的叹口气,坐起身子,并不顾忌其蕴在场,问道:“有何事?”“皇上在宫中举办宴会,宣辅臣以及门阀贵族、一品大员、功臣进宫参加,需要带上家中年岁十八九岁的嫡系小姐一位。”“嗯?”裴斯妍眯起眼睛,忽然开宫宴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带嫡系小姐一位……难道是以宫宴为幌子,想从朝中高官的家族中选择出未来的皇后吗?“嫡系小姐……”裴斯妍自言自语道,“除了我,便只有小姒,她有这个资格和能力成为蓝国的国母吗?”对于这个妹妹,她了解的实在太少,虽然去调查的侍卫证实澹台姒的经历没有任何异样,确实被一位姓关的老大夫搭救并收留,也从离轻染那里知道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但是令她无论如何无法信任澹台姒,将她当作未来共同掌控蓝国一切的同伴。蓝暄下了旨意,小姒也好好的待在家中,她找不到理由不带小姒前去参加宫宴。“沐浴更衣,立刻进宫。”裴斯妍拿过旁边的手杖,支撑起身子,“其蕴,下次有空再与你闲聊喝茶。天色暗后,会有些冷,你也早些回屋,不要感染了风寒,注意身体。”澹台其蕴起身,鞠躬,“是,姑姑,您请小心慢走。”“嗯。”裴斯妍在云琦的搀扶下,艰难的向世德轩走去,离轻染隔着两三步跟在后面。裴斯妍望眼空无一人的小径,“那件事调查的怎样了?”“密探已经追查到假冒内侍的行踪了,想必今夜可以捉拿回来。”“很好,顺藤摸瓜,一定要揪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凶手,我要好好和他谈一谈。”裴斯妍的脸上闪过叵测诡诈的笑容。一行人匆匆收拾好了,便赶往宫中。裴斯妍带着澹台姒来到御花园的时候,其他几位参与者已经带着自家的小姐到达多时了,他们见到裴斯妍纷纷上前打招呼。大家心照不宣,这皇后之位十有八九是澹台家这位嫡系二小姐的,甚至有可能是巫盼本人,前朝不是没有过辅臣成为皇后的例子。裴斯妍一一客气的打招呼,随后在巫礼旁边的位子坐下。澹台姒则和其他家的小姐们聚到不远处的亭子里,说说笑笑,不过举手投足间虽然优雅淑静,但难掩做作之态,时不时向官员们这边望来,看到皇上还没有来,脸上掠过失望的神色。“巫盼大人,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巫礼意外的主动和裴斯妍说话。“我很好,多谢巫礼大人关心。”裴斯妍不冷不热的答道,抿一口**茶,和其蕴泡出来的相比一个是地,一个是天。她不禁又是哀叹,宁愿不吃这绝美佳肴、选皇后,也要在和其蕴在一起。巫礼摇头,说:“可是我怎见巫盼大人脸色似乎不太好?”“巫礼大人的眼睛可真是厉害,澹台妍在此表示佩服,”裴斯妍眼中含着讥嘲之意,放下茶杯,漫不经心的说道:“其实我今天和家人们在一起闲聊玩耍时,听了一个故事,觉得其中人物挺悲哀的,所以心情不由地也随之受到影响。”“哦?”巫礼好奇道:“不知是什么故事能让巫盼如此哀叹。”“巫礼大人想听吗?”裴斯妍看眼四周,“应该还有些时间的。”“嗯,不久前钱公公来说,皇上半个时辰后才能过来,迟某人很有兴趣听听巫盼大人说这个故事。”裴斯妍眸中深含一丝嘲讽,慢慢的说道:“据说很久以前,某个国家的皇帝垂垂老矣,却还未立下太子,皇长子的母亲贵妃娘娘垂涎于皇位,更希望今后能登上太后宝座,于是公然向皇幼子之母皇后挑衅,可是她偏偏高估自己的力量,背后权势以及财力等等皆不足以威胁到皇后和皇幼子的地位,巫礼大人猜猜贵妃娘娘最终的结局是什么?”巫礼自出生便处在权利斗争的中心,自然明白这一强一弱的对局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败于皇后娘娘之手,连同皇长子也不得善终。”“是的,皇帝最后立皇幼子为太子,待皇幼子登基后,皇后立刻以谋逆的罪名杀死贵妃和皇长子,贵妃九族皆赴黄泉,”裴斯妍无奈的叹道,可眼中神色未变分毫,“我在想为何有的人明知死路一条,偏要自不量力的向强者挑战,最终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呢?可真是太悲哀了。”巫礼一怔,巫盼分明是话中有话,绵里藏针。裴斯妍似是没有觉察到巫礼异样的神色,继续说道:“权利这东西虽好,可也要看有没有本事和资格拿得到,这位贵妃娘娘啊,啧啧……”“弱者如果因为畏惧强者势力而低头臣服,那么等待他的也势必是灭亡,被世人所嘲笑,所以何不拿起手中的武器反抗强者,争取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纵然最后身死,但努力过也不枉此生。”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忽然响起,裴斯妍斜眼看去,是迟墨楼。“巫盼大人。”迟墨楼欠身行礼。裴斯妍稍稍抬起手,“迟公子不必多礼。看迟公子年纪轻轻,却心怀远大志向,未来必是国家栋梁,能与你这般有才识胆识的人同朝为官,是我澹台妍的荣幸。”“巫盼大人过奖了,”迟墨楼在父亲身后坐下,“论起才干,我还要向巫盼大人多加学习。只是刚才那番弱者不该自不量力的向强者挑战,原谅迟某不愿苟同。”“迟公子,若是双方力量悬殊过大,就应该认命,”裴斯妍反驳道,语气却是很平淡,“就算自认为不枉此生,但是后世史书中失败者定被口诛笔伐,遗臭万年,如此一来还不如明哲保身,平平淡淡过一生来的舒服。”“别人眼中如何,与自身无关,只要自己不觉得遗憾。”裴斯妍掩嘴笑起来,“迟公子真是胸怀豪放,口齿伶俐。不过,终究也要为后世子孙着想,弱者身败名裂,他们的子孙要如何面对世人?”迟墨楼刚想说话,巫礼突然一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辩论下去。“巫盼大人说的句句有礼,让迟某人深敢佩服。”巫礼说着,拱拱手。裴斯妍轻蔑的看着巫礼和迟墨楼,将得意的笑容掩藏在衣袖后面,用言语稍作警告就够了,如何太过想必会适得其反。主座那边来了一群宫人,忙碌的收拾掉落叶,摆上各色糕点和美酒,预示皇上即将驾临。裴斯妍站起身,“我要去找妹妹了,二位请。”“巫盼大人请。”巫礼客气的说道。裴斯妍整理好衣裙,款步走向小亭子,各家的小姐们见巫盼大人来了,连忙起身行礼,然后用艳羡的眼神偷偷的打量这位蓝国目前地位最高的女子。裴斯妍没在人群中发现澹台姒的身影,好奇的说道:“小姒呢?”她身边的一名官家小姐立刻谄媚似的答道:“澹台二小姐一刻前离开亭子,没说去哪里。”“嗯?”裴斯妍疑惑,张望四周。澹台姒今日是第一次进宫,会跑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