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森恐怖的大牢,寒风阵阵,恍若无数的怨灵哀号着飘过,豆大的灯火忽明忽暗,如同牢房中挣扎在生死之间的囚犯的生命。远处传来尖利到足以能刺破耳膜的惨叫声,各牢房里蓬头垢面、满身血污的犯人们全部缩到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惟有一间牢房里的犯人一动不动的躺在杂草堆上,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囚衣,好像是刚刚被关进大牢里不久。在尖叫声刚刚落下的同时,犯人冷笑一声,不知包含的是不屑还是讥嘲,亦或是在排解深深的恐惧。犯人抬起手捂着滚烫的额头,衣袖滑落半分,露出手臂上皮肉翻卷的可怖伤口。她大声笑起来,泪珠从眼角汹涌而出,滑进发丝之中。纵然笑得快要才踹不过气来,但她的笑容和惨叫声混合在一起,久久不停息,在阴暗的大牢中显得更为恐怖。笑声中渐渐透出无尽的悲凉,仿佛阅尽世间繁华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无处可退的绝境,又似秋风中瑟瑟飘落的黄叶,纵然眷恋枝头,怎奈何寒风凛冽。“姐姐似乎心情不错。”一个清润的女子声音蓦然在大牢中响起。高烧让裴斯妍的头脑愈加昏沉,她咬紧嘴唇,鲜血从皓齿下流淌而出,疼痛和血腥味终于让她恢复了大半的清醒。她依然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不去看牢房门口的女子一眼,也不搭理她的话。澹台姒却不计较这些,继续说道:“看到姐姐现在这般模样,我发自内心的感到……欢喜。筹谋多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等到站在牢房外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副凄惨的姐姐。”说完,她恶毒的笑起来。裴斯妍想到了几月前同样是在大牢内,她站在牢房外笑看冯太师的场景。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身处冯太师一般的境地。“想说什么尽管说吧,做为赢家的你不必如此拘谨。”裴斯妍调谑道,“否则这副气势真叫人好笑,莫要让澹台家成为别人的笑柄,未来的族长居然害怕忌惮阶下囚。”澹台姒柳眉一皱,喝道:“你!”裴斯妍吃力的坐起身子,因为用过刑,双腿几乎没有知觉,沉重的像是腿上绑了一大袋沙包,加上脚镣上连带的铁锤,更让她不能动弹。“小姒,你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现在胜利了,脾气倒变得不好了吗?我随口一句话,你就表露出情绪。”她毫不在意的继续嘲笑着,即使是死,也要保留最后的尊严,决不表露出可怜,乞尾求饶,“那我可真是担忧澹台家的未来……”“你不需要担心,因为你已经不是族长,没有资格!”澹台姒厉声打断裴斯妍的话,“澹台妍,你慢慢的在这里享受生不如死的感觉吧!我很想知道曾经高高在上的巫盼大人在皮鞭下是什么样的表情。”裴斯妍低下头,看着一身干净的衣服,不以为然的说道:“小姒你一定希望姐姐死在刑场上,对吗?”“是。”澹台姒冷冷的应道,她要让澹台妍在天下百姓的唾骂声中,血染断头台。“既然如此,还是不要在对我用刑了,”裴斯妍已经/痛到了麻木,她抬起头仰望着与自己有些相似的脸庞,“我会死在大牢中,让你多年梦想成空的。”澹台姒唇角微勾:“你是害怕疼痛,在故意编谎话向我求饶吗?”“向你求饶?”裴斯妍捂嘴大笑,好似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见姐姐我像是轻易会向人求饶的人吗?妹妹,虽然你赢我,可却不了解我。若不是你和蓝暄勾结太深,你不一定能胜我。唉——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的道理,上天不会总眷顾于毫无准备的人。”“我不需要你来说教!”澹台姒难掩心中怒气,“你现在一个卑贱的囚犯,有什么资格来说教蓝国地位最尊贵的我呢?”“小姒,你太高傲了。”裴斯妍摇摇头,叹息道:“人无完人,时常无法意识到自身缺点,所以一定要多多听取他人意见,从而改正。小姒,从小先生交的圣贤道理,你都不记得了吗?心中若只有怨恨,纵然现在胜利,未来也必定是灭亡。”澹台姒越听越生气,从狱卒手中夺过钥匙,开门进去一把揪起裴斯妍的衣领,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若再胡言乱语,我一定会割了你的舌头!”裴斯妍毫不畏惧的看着澹台姒,满脸笑容。澹台姒看着她的笑脸,语气中略含不解:“姐姐,你从前未曾笑过一次,为何如今即使身处囫囵也会笑出来呢?”“人都是会变的,妹妹,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裴斯妍再次调侃道。澹台姒揪紧裴斯妍的衣领,似乎想将她活活勒死。“败者说出来的,通通是废话!你还是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比较好。”裴斯妍咳嗽几声,脸色更加苍白,她努力的继续用平淡的口气说道:“败者经历过惨痛的失败,明白应当从中吸取什么教训,而胜者过于骄傲,盲目自信,无视自身尚有的漏洞之处。”“你的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澹台姒叫道,“澹台妍,你没资格说这些!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五年我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吗?”“嗯,想知道。”裴斯妍点点头,看上去却不是很热切。澹台姒终于展露出笑颜,得意的说道:“从小我就恨你,为什么爹娘对你的宠爱超过给予我的?难道我们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吗?我对父母撒娇、说话,想和他们玩耍,可是他们总叫我回去看书,或者和庶出的姐妹们玩。哼,那些低微的庶出姐妹,我堂堂嫡系的小姐为什么要和她们混在一起?而你呢,每天板着一张脸,不多说一句话,连笑都不会笑,却赢得爹娘所有的爱,凭什么,到底凭什么?!”“凭你比我晚出生两年,不是长房的大小姐。”裴斯妍柔声解释道。“年龄算什么!”澹台姒再次提高了声音,宣泄着积压在心中多年的不甘和怨恨,“我哪一点比你差了,难道巫盼的位子只看谁先出生,不看能力修养的吗?!”裴斯妍咂嘴,叹道:“你这个样子,让我看到了两一个悦兮夫人。”澹台姒鄙夷的冷喝道:“不要把我比作那个笨女人!她更没有资格和我相提并论!我知道待在这里家里,无论如何争取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所以我假装出门游玩被人拐骗,其实我一直都在帝都,除了去联系亲信,没离开过一步……”“哈……”裴斯妍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的看着目瞪口呆的澹台姒。“真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她吐出一句话。“什么?!”澹台姒恼羞成怒,狠狠的扇了裴斯妍一个巴掌。“让我来想想,”裴斯妍抹掉嘴角的鲜血,漫不经心的说道:“你和蓝暄应该是在你离家之前便有接触了,对吧?”澹台姒一惊,有些不情愿的承认道:“是,不过那时候我只是单纯的爱慕他。”“你离家的这五年,一边网罗亲信人马,一边潜伏在宫中探听消息,所以你会知道先皇的传位诏书原本写的是六皇子的名字,你正是以我知道诏书真相,对皇上的龙椅会有莫大威胁为理由,让皇上产生杀我的念头!”裴斯妍好心情的欣赏着妹妹脸上惊讶万分的神色,“而你,则是以你的身体为代价,赢取皇上的信任。妹妹,可真悲哀啊,为了赢我,将女子做为宝贵的一样东西草率的交出去了。”澹台姒杏眼怒睁,“我是真心喜欢皇上,皇上也爱我,哪里草率了?!”“皇上已经迎娶你进宫为后了吗?”裴斯妍反问道,“没有,事情随时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若是皇上根本无意立你为后,今后你另嫁他人的时候,要如何对夫君解释自己不是处子之身?要如何应付这种丑事流传出去后产生的影响?”“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让皇上立我为后!”澹台姒的脸色不再像之前那样明媚,显露出灰败之色。“悦兮夫人突然有人马来刺杀我,也是你做的,为的是让我一怒之下斩杀悦兮夫人,好使得皇上有理由让我出帝都,给你们时间收服我的亲信,搜查我的罪证,对吧?”澹台姒丢开裴斯妍,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全部猜对了,又如何?澹台妍,你已是败者,翻不了身了。”“可是我看到你的表情后,仍然感到很愉快。”裴斯妍重新躺下,不再看澹台姒一眼,“小姒,你还是太年轻了,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我说过,你没资格对我说这些!”“若你从自身角度来评判别人是否有资格与你说话,真的很幼稚啊妹妹。”澹台姒快要疯了,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心情和力气和自己胡搅蛮缠!裴斯妍无奈的叹息一声,继续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轻声说道:“今后,澹台家就靠你了,一定要好好的守护家族,不要让族人受到半点伤害……”澹台妍,对不起,与你的约定,我只能走到这一步了。今后的澹台家就交给与你血脉相连的妹妹手上,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澹台家……“皇上下令,带人犯上殿受审!”钱公公出现在牢房外,他看到澹台姒,欠身行礼,“澹台小姐。”微笑又很快回到澹台姒的脸上,她看着无动于衷的裴斯妍,愉快的说道:“姐姐,不知道皇上会用什么样的极刑送你去阴曹地府呢?”“希望不要让你失望才好,妹妹。”两名狱卒走过来,给裴斯妍套上沉重的枷锁,然后一左一右连架带拖的带着她跟随钱公公前往大殿。几日身处阴暗的囚牢,裴斯妍看到明亮的阳光时,眼前顿时白花花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泪水不停的流出来,她“哈哈”笑起来,仿佛前方就是极乐世界。狱卒粗鲁的将犯人丢在大殿中央,随即躬身退到大殿门外。文武百官们看着因枷锁、铁链绑缚而不得不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跪在地上的裴斯妍,再联想到从前意气风发的站立在朝堂之上的巫盼大人,不禁感叹世事多变。蓝暄垂下眼帘,看一眼用纱布包扎起的右手,眸子中聚集起寒光。那一夜,澹台妍趁他一时松懈,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刺向他的手臂,伤口之深,血流不止。他顿时没了折辱她的心情,立刻下令将她收押大牢,严刑拷打。要让这个贱人付出最惨重的代价!蓝暄将手中的明黄色卷轴交到钱公公手上,让他宣读圣旨。钱公公恭敬的接过省治,打开,高声读起来:“原四大辅臣之一巫盼澹台妍,结党营私,把持朝纲,徇私枉法,诬害忠良,其罪行罄竹难书。在罪行暴露后,更意图行刺当今圣上,不将其正法难平蓝国苍生之愤!明日午时,将澹台妍处以凌迟之刑!”裴斯妍不说一句话,在被投入大牢严刑逼供的时候,已经料到自己会被处以这样残酷的刑罚。既然注定要死,什么都无所谓了。大殿上,诸位官员议论纷纷,将万恶的巫盼批判的体无完肤。巫罗暗中摇头,本以为与巫盼结下姻亲,今后能得到诸多好处,谁料到事情最后竟变成这样。“澹台妍,你真让朕觉得寒心。”蓝暄表无表情的说道。裴斯妍依然不说话,好像突然内间变成哑巴。蓝暄厌恶的皱起眉头,一挥手:“将她带回大牢,严加看守,防止有人劫狱。”裴斯妍回到大牢不久,狱卒过来送上她人生中最后一顿饭,菜肴丰富精美,散发出浓浓的香气,但是她没有心情吃。不过畏惧明日的酷刑,而是懒得再动弹。狱卒放下饭菜,却没有立刻离开,似乎是要监视她吃完饭后,收拾了盘子再离开。裴斯妍不搭理他,直到那名狱卒低声开口喊了一声“小姐”,她猛得一个激灵,转头看向狱卒。狱卒抬高帽檐,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竟然是离轻染!“你怎么会来这里?!”裴斯妍急切的说道,伸身去推他,“快走,你会被人发现的!我不希望你同我一道去死!”离轻染不动半分,注视着裴斯妍的脸,半晌后缓缓说道:“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