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妍面无表情的看着离轻染,而后慢条斯理的吃起面前的饭菜,尽管吃到口中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可是她依然不停地往嘴巴里塞着东西。半晌,裴斯妍费力的咽下嘴巴里的饭菜,对离轻染微微一笑:“我的名字叫做——裴斯妍。非衣的裴,斯文的斯,妍媸的妍。”死到临头,没必要再隐瞒下去,而且从离轻染的口气来看,他必然是有证据认为她是个冒牌货。离轻染轻叹一声,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神色,问道:“小姐在哪里?”裴斯妍忍住反胃的感觉,用筷子戳下鱼肚子上的肉,一边吃一边说:“还记得你遇到我时,那边的一条河吗?一直向北走,会看到一颗柳树,我遵照她的遗愿将她埋葬在树下。对了……忽然想起来,继任典礼前我从府中逃走,你找到我的那个地方便是澹台妍的坟墓。”牢房外有狱卒经过,离轻染低下头,裴斯妍继续吃着饭,一切看似正常。待脚步声远去,离轻染再次发问:“小姐她为什么会去世?”裴斯妍的眼神更加黯淡,咬紧筷子,几乎快把小竹棍子咬断,穿越到这里的那一天即是梦想开始的源头,也是一场噩梦。刺穿身体的长箭,隐藏在黑衣中的血液,无一不让她感到害怕。“澹台妍……”裴斯妍苦笑,说出来的话,离轻染一定会恨死自己吧?但是恨不恨,于自己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在死之前,还是把真相告诉他,没必要带着秘密进坟墓。“她是为了救我,被山贼所重伤,没有及时得到医治而去世的。”离轻染沉默了,裴斯妍眼角余光扫他一眼,继续慢慢的吃饭,表面平静,可是手中的筷子却在止不住地颤抖。过了许久,离轻染终于开口:“那里没有山贼……”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带来的是令人吃惊的效果,筷子掉落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裴斯妍眼帘低垂,猛得想起一个遥远而模糊的画面,什么东西自胸口翻涌上喉咙,她捂住嘴巴,吐出来的不是饭菜,而是鲜红的**。一丝丝鲜血顺着她苍白的手指缓缓滑下,滴落进干枯的杂草中。昏黄阴暗的灯光下,染血的杂草更添几分诡异。血的气味引来躲藏在暗处的老鼠,兴奋的“吱吱”叫着,不害怕牢房中的两人,奔窜过来舔/着鲜血。裴斯妍用衣角擦掉鲜血,平静的说道:“那么,澹台妍事实上是遇到刺杀,碰巧遇到我,为了让我代替她成为巫盼,守护家族,才编织的谎言吗?”一句谎言,送她攀上梦想的颠峰,亦送她前往黄泉之下。一颗泪珠从眼中涌出,她叹的不是澹台妍的谎言,更不是现今的处境,而是……心中泛起苦涩的味道,裴斯妍紧紧地揪住衣襟,那是一种苦到无以复加的味道,似乎有一把尖利的锥子正拼命地钻进她的心脏。“小姐要你代替她回到澹台家,是吗?”离轻染问道,他警惕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没有察觉到背对着自己的裴斯妍的异常。“是。”裴斯妍一张口,鲜血再度涌出,受刑后痛到麻木的伤口也同时发作,几乎现在就能要了她的性命。但是裴斯妍知道现在自己还不能死,修剪精细的指甲用力戳着柔嫩的掌心,用疼痛唤醒自己的神志。“澹台妍一定很痛苦吧?从小到大,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真正渴望的是什么,父母和心爱的人先后离自己远去,阴阳相隔,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和理由?我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更是为自己的梦想,才答应她的。轻染,在我成为败者之前,我这个冒牌的族长做的合格吗?我是否守护好了澹台家?”裴斯妍的声音越发的颤抖,鲜血落满衣襟,触目惊心。离轻染看向裴斯妍的背影,眼中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坚定而真挚的说道:“您是一位合格的族长。”听到这句话,裴斯妍痛哭,可是为了不引起狱卒的注意,她只能痛苦的压抑住哭声。得到肯定,不虚此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澹台妍的?”裴斯妍说出最后一个问题。“尽管您说自己失去记忆,但是您与之前的不同,我皆看在眼里,当看到您笑的时候,我便断定您不是真正的小姐。小姐她永远不会像您那样发自内心的笑出来。”“笑?”裴斯妍回想起澹台妍死时的那一抹笑容,感慨道:“其实澹台妍是会笑的,她笑起来很美,因为她终于可以摆脱一切痛苦,去见她爱的人了。”“小姐她……笑了?”“嗯,那一刻她感到很幸福吧?”离轻染再次沉默片刻,将话题转回到裴斯妍的疑问上:“我一直心存怀疑,悄悄的多方打听,却没有找到半点证据,更找不到关于您的出身来历。”裴斯妍抹掉眼泪,重新拿起筷子,说:“因为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嗯?”离轻染面露疑惑之色,这话似乎含有某种深意,见裴斯妍不愿多说,他也不想深究下去。之后是无尽的沉默,牢房中惟有碗筷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最后一粒米饭咽下肚子,裴斯妍放下筷子,闭上眼睛,努力的调整呼吸,口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让她更想吐。离轻染上前来收拾碗筷时这才震惊的发现裴斯妍衣服上的斑斑血迹,瞳孔猛然缩小,压低声音叫道:“小姐,您……”裴斯妍若无其事的说:“明日我就要死了,吐这点血又有何妨?”说完,她缓缓的张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双深邃的眼睛,幽幽的问道:“轻染,你的身世……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对吗?”离轻染拿盘子的手略微停顿一下,很快不留痕迹的将盘子放进竹篮中,声音比先前更低:“您若是想知道,我定然会一五一十的告知您。”您最后的心愿,无论是什么我都会满足……“不用了,”裴斯妍摆摆手,“让那个秘密永远的保守下去吧。谢谢你,轻染,一路陪我走这么远,在临死前能见你一面,我心满意足了。”“您未曾想过让我劫狱,带您离开,然后养精蓄锐,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报此大仇吗?”“我没有力气和心思了,更何况我这残破之身,不如一死来得痛快。而且我不想让你再陷入危险之中。轻染,出了大牢之后,忘记从前的一切,寻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好好的生活下去吧。”“您不为墨宣公子着想吗?”裴斯妍低下头,阴影巧妙的在她的脸上蒙了一层面具,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我与他……”她又苦笑起来,声音令人揪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裴斯妍痛苦的揪着头发,离轻染握住她冰冷的手,但是外面又是一阵脚步声,使得他不得不立刻松开。“你快走吧,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裴斯妍用力推开离轻染。离轻染一个趔趄,盯着裴斯妍的眸子中蒙上一层悲痛,他向裴斯妍单薄的肩膀伸出手,却仿佛在畏惧什么,又缩回来。“小姐……”离轻染嗫嚅道。“快走吧!忘记我,永远的不要想起,把我当作与你毫无瓜葛的人!明天,不要让任何人来救我,不要再无谓的付出,不要再有任何人伤亡!还没归心于蓝暄与澹台姒的人,要他们一定顺从,告诉他们这是我最后一道命令。”“裴……”离轻染颤抖的嘴唇吐出那个陌生的名字,忽然感到一阵心痛,这样的感觉从前也有过,却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强烈。怎么能忘记,又如何要当作毫无瓜葛的人。这一年多以来的点点滴滴,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她的一颦一笑刻印在脑海心底,那样深刻的痕迹,要他如何抹去,当做从未发生!不想忘记,不愿忘记……“世上没有可以让人忘记过去的药!我不能忘记您,我不能……”离轻染在次向裴斯妍伸出手,眼中的痛苦的足以撕裂灵魂。裴斯妍莞尔一笑:“有一种药,叫作时间,它可以让你忘记这一切。轻染,记得,永远不要想起我。”面对明日的死刑,裴斯妍依然笑的从容镇静,她早已看破了生死,无牵无挂,只是希望挂念她的人今后能好好的活下去,将悲伤的记忆远远的丢掉。人生一世,要快乐啊!离轻染一怔,手僵硬在半途。“后会无期了,轻染。”裴斯妍说道,不回头看一眼一直陪在身边的人此刻露出的异常表情,“无论我在天堂亦或是地狱,唯望君安。”“吃完收拾好了没有?”一名低品级的官员走过来,不高兴的喝道,“收拾好了快把牢门锁好了!皇上特别交代了,千万不能让人把大牢里的人劫走!”离轻染最后看一眼裴斯妍,默默的离去。昏黄的灯火,阴森的监牢,一声叹息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