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错遇

灯火开始泛滥。知羽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再次环顾。这个地方他太熟了，让人伤心的是这个地方好像不怎么记得他。知羽生前就经常在这一带出没，每次从地府出来也先来这里。一开始他还怕有人认出他就是多少年前死在车轮下面的那个臭小子，结果十年过去了，谁也没多看他第二眼，尽管他还挺帅的。城市的一切都在疯狂地新陈代谢，在城市人眼里，他也不过就是个城市的小细胞而已。这年头，日新月异这个词到处都在体现，知羽觉得这似乎是一种甲亢。其实改变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有的东西看上去是不一样了，实际上并没有本质的变化。就拿这个地方来说，表面上是变得让人看不出来了，实际上，知羽知道，有的地方仍然散发着那种石灰和野药搀杂在一起的味道。不说别的地方，知羽视野正中被夹在新建筑中间的那个小巷就肯定一点变化都没有。知羽眼神闪烁，他留意着时间，他溜溜达达的从六点多一直盯到将近十点……十点的时候，一条影子连闪几闪，从里面蹿了出来。知羽心里一动，盯了过去，却发现是只猫。这条小巷果然没人走。知羽想了想，起身离开。这个时候街上又没有那么热闹了，人都到街那边的酒吧去了。知羽过了马路，在小巷前停下，向里看了看……然后他就进去了。——知羽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进去了。周围在倏忽间暗了下来，一些细碎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知羽再次环顾的时候，发现所有的建筑都是灰色的，而且诡异地扭曲着……城市里的一切璀璨都远了，一团蓝色的灯火远远地悬在半空，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对于知羽来说，就是石灰和野药的气味。知羽向那蓝色前走去，他走得很慢。有些画面在知羽眼前摇晃，他分不清楚那是他自己的想像还是这里的异样，他只是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捕捉着空中那些似是而非的声音……没多久，他就听见一声尖叫。“……你呀？”，知羽迅速转身，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我……”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生站在身后，浑身哆嗦着，哼了一声。这个小丫头，不就是刚才摔倒在路边，赖着要他扶起来的那个家伙吗？不着调，严重不着调……“你他娘的跑这儿干什么来了！”知羽一怒之下，叫了出来。“我看见你走进来了……我……”“我走进来是我的事！怎么？你跟踪我？”知羽上前几步，盯着她，“你是什么人？”小女生脸红得一塌糊涂，用蚊子声挤出，“我我我我叫小棉……”没什么蹊跷，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女生。知羽忽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而小棉更是对自己身处的危险毫不知情，只顾着扬起姣美的小脸，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对面这个长身如鹤，清俊无双的男子。知羽不知道，这里其实有人留意他，只是这个人对十年前的那场车祸一无所知。咖啡店很近的地方有一家麦当劳。这年头已经没有人把麦当劳当高档的玩意儿了，来吃的人多是图个方便，也没有太多的人有吃汉堡包和薯条的习惯。所以有意思的是，这家麦当劳有一位子总有同一个人坐。小棉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今天她心里有点怪怪的，因为最后两节课上走神，小棉被老师很失望地看了两眼，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今天还是她的生日，同学送的礼物塞了满满一桌洞，只要她马上回家，就可以一样一样拆开慢慢得意，但是小棉却径直往麦当劳走去。半路上，手机响了，是老妈。小棉很不请愿地接起来。“妈妈……我晚一点回去啊……恩，恩，恩……那个，在外面吃饭……“我知道你做了红烧鱼和大虾……爱吃啊！可是……可是我还有事呢……哎呀，我还能干什么呀，又不会偷不会抢……几点回来……不会太晚的，我什么时候晚回来过啊？阳阳他们都比我回家晚……“哎呀你怎么这样啊，我过生日我自己高兴高兴都不行啊，过生日你还跟我过不去……你烦不烦……你都做好饭了？那你们吃啊，又没不让你们吃……讨厌死了，挂了！讨厌。”坐在麦当劳里的时候，小棉的脸上还有点泛红，也不知道是气还羞。她就是觉得最近挺失落的，今天尤其失落。小棉这样的女孩子，眼睛毛茸茸的，看什么东西的时候都要不停地眨眼，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不过如果你注意观察，就会发现她的眼珠并不转，一直盯着她在看的东西。这样的人总会给人留下单纯可爱的印象，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可怕。比如小棉，她就不能容忍自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两年前，小棉上初二，那时候她就读的学校离这里也不太远。有一次老爸出差了，而老妈晚班倒不开，晚饭她只好先跑到这边吃麦当劳。当时她就坐在这个角落，咬着汉堡，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在扫过近处咖啡店的瞬间，她的眼睛被烫了一下。咖啡店前站着一个高高的大男孩，有一点单薄，白衬衫一尘不染，面容棱角分明，薄唇，眼神淡淡的，好像在看着自己。小棉面颊飞红，竟一下子不会动了……然后那人的眼神懒懒的，很快扫了过去——原来他根本没在看她。小棉松了口气，却同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涌上来。她心里很小声骂了自己一句自作多情，眼睛却一直盯着那个人。这顿一个人的晚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回家的路上，小棉生起气来。她想，我怎么就自作多情了呢？哦，我就不配他看我一眼吗？我挺好看的，很多人还巴巴地盼着我看他们一眼呢！他算什么？不就是帅吗？未必是个好东西……这么想着，那个人散漫的眼神从眼前，小棉的心跳一下子漏了一跳。从此以后，她就经常放学不回家，跑到麦当劳来守株待帅哥。这一守可就是两年。这两年里小棉也积累出不少经验，比如，他一般会在一个月内的某一个星期经常出现，之后两三个星期都来；再比如他总是一个人来，而且没见他和路过的什么人打过招呼；再比如，他只喝黑咖啡，从来不点吃的。整件事小棉奇迹般地保密了下来。她不想听那些无聊的人说她犯花痴，也不想听那些没水平的人说她不值得。她就是用鬣狗盯梢的眼神，一次又一次地等着他出现，又看着他离开，她就不信他发现不了她。再后来，有五个星期他都没有出现。小棉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天天跑麦当劳，一直到她生日这天。他，终于出现了。而且他们在去咖啡店的路上撞见……小棉觉得这一刻简直堪称悲壮，她眼泪都要下来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当他离开的时候，小棉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