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那是夕阳的颜色,当年在赛莲梦中的夕阳,晴州小路边的夕阳。知羽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艳红的一片,他就马上平静了下来。那原先只是不大的一片,在知羽心绪平和下来的同时,它开始悄悄蔓延……选如手帕,然后如伞盖,如穹顶,如绒幕……这是转机吗?知羽心头一紧,顶下神来,终于再次环顾四周——还是一样的隐晦和诡秘,只是这一切的速度都在变慢,而天边的红色则如燎原之火。知羽去拉小棉。小棉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前面。“我看见了……”小棉的声音在颤抖,“我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我看见我二姑了……”“现在还能看见吗?”知羽的声音平和下来。小棉叹了气,竟然也有些凝重。“现在没有了——其实现在也有,只是没在眼前,没在眼前也在心里。”“不用太和自己过不去,谁都有忘不掉的东西。”知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我也这么和自己说的,那时候我还小呢……但是就是忘不掉。”小棉的脸色有点苍白,整个人显得很疲惫。“我爸和我妈结婚的时候门不当户不对,我爸家里所有人都反对,我妈和我那些姑姑一见面就要折腾,我就躲在墙角里……其实这才是我最闹心的事,别的都是装的,什么没考好,没吃上好吃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让他们以为我心里没有太大的疙瘩……”知羽默不作声地看着小棉。这个洋娃娃一样的小女生也是有烦恼的,废话,谁还没点烦心事?只是知羽从来拿赛莲的过去比较一切,全把小棉忽略不计了。那点困难也叫困难吗?但是知羽现在想到的不是困难,而是一个人在回忆里挣扎的心情。回忆不一样,但心情总归是有相通之处的,如此看来,大家还不是都一样。想到这些,知羽没有太多的愁绪,反倒感觉到一种轻松。红云燃烧,很快就逼近了两人的头顶。知羽看到那云走得奇怪,时进时退,本来是飘然轻盈的东西,行动间倒变得有些生拉硬拽的意思。知羽感觉到了周围的震颤,很轻,但是很真实。一个念头从他的心中升起。知羽盯着那片红色,这个时候他并非心静如水,却没有了先前的急功近利。米新的面容渐渐从滚动的浮云里,从翻涌的黑色波浪里出现,都是隐约的轮廓,看不清楚。知羽只觉得米新的眼睛一直盯在自己的身上,那眼神真是说不清楚,不是怨恨也不是鄙夷,但是叫被看的人心里发毛。事已至此,知羽对如何过这一关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他似乎也不是很着急了。他和米新对视起来,但知羽的双眼仍然穿过一切模糊,停留在燃烧的夕阳中。知羽现在没有任何计划和谋略,他只是觉得,这样,自己能舒服一点。说不定这种压力的缓和就能给他们带来什么——能不能的,这个时候也只有相信直觉了。那段时间,女孩一共梦见过白衣少年两次。还有一次是在音乐节的前三天。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工作都到了最后关头,所有的人都忙到不行。女孩累了一上午,往桌子上一趴眼皮就开始打架……半梦半醒之间,女孩听到乐声飘来,一些零星的光点在前方闪烁。女孩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看到的赫然竟是音乐界的舞台,她呕心沥血指导出的音乐剧就在台上上演。每一个音符,每一个眼神,每一片色彩,女孩都无比熟悉。已经,结束了么……自己这一段时间来的辛苦和欣慰?女孩觉得如释重负,同时也怅然若失。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自己的作品,是自己的功劳。她尽心尽力地把音乐剧做出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女孩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间却发现米新站在台上……米新在演男主角!女孩一愣,再一看,满台上都是艺术团的人,哪还看得见组里的同学?而且……天哪,他们这到底有几个人啊!怎么会挤成这个样子!挤成这个样子?这台上根本已经挤得没了样子!这全然是一副你推我搡的情景,争吵声不绝于耳,所有的人丑态毕露,一时间乱作一团……女孩看呆了,只能愣愣地盯住这一切,但是她越是目不转睛,这混乱就越清晰。忽然间她一低头,竟发现自己也站在台上!她站在这舞台的边缘,伸手一触就是满台的鸡飞狗跳,而向后一步,哪怕是一小步,就会从台上离开。女孩从来无意争夺台上的东西,她转身就要离开,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吵闹声如同喧天的沙尘暴,不断灌入女孩的耳朵,手忙脚乱之际,女孩下意识去看米新。米新也看到了女孩,他径直走了过来。就在女孩刚要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就觉一股大力从面前袭来,女孩跟着无法控制地向后摔下去,她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无比错愕地看向米新……米新的面容一片模糊——没错,是米新把女孩推了下去……不管是为什么。但就在绝望中,女孩感到身后另一股力量,一股柔和的力量凝聚起来,竟将她稳稳地托了起来……女孩回头去看,正和白衣少年四目相对。白衣少年依旧是白衣少年,尽管不再有从前的那副天真和无忧无虑,女孩看到他深陷的眼窝,看到他的沉默在眼中凝固成血珀的颜色。女孩问了一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问的话:“一定要这样吗?”她问:“一定要这样吗?”白衣少年叹了口气,“赛莲,你不知道,我又如何能知道呢?从我们相识到现在多少年,我从来就不比你懂的多,从来就是你教给我很多东西。”“所以呢?”“所以,我们都只能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而不争。”这句话是女孩告诉白衣少年的,“我坚信你是对的,只可惜我们是这世上的少数人……这个世界太复杂了,谁能规划谁的未来呢?我们永远有那么多想不到的东西。”“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话一出口,女孩自己也吓了一跳。白衣少年望着女孩半晌,挤出一个苦笑,“我不知道……”漫天艳红,透出血珀的透彻和浑然。知羽看到米新的脸在云层间忽隐忽现,他听到米新在自言自语,开始很小声,后来声音渐渐大起来。是的,米新在说他不能面对的回忆,这个知羽知道,但让知羽惊讶的是,他并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委屈无比,而是在用一种很平静的口吻讲述一切。“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一直自我标榜。我一直不是优等生,我看不起优等生,看到他们为了维护自己在年级排名上的位置而上赶着学习,看到他们因为怕别人超过自己而撒的各种谎,我就打心里觉得恶心……我觉得我永远不会这样虚伪,我应该是个英雄,我的能力比他们这些书呆子都强,我才是能成功的那种人……“我鄙夷别人的私心,我觉得那是一种很罗嗦的行为……知羽长叹,“你之所以这样想,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被推到和他们类似的境地上。”知羽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米新还能听他说话,但是米新沉默了。“但是赛莲出现了,她让我知道,一个一直无比骄傲的人被拉下自己的神坛是什么滋味……我也开始害怕和斤斤计较,我居然得不到……我无法面对……“让赛莲接手音乐剧,是一种试探,我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试探的结果就是,她的能耐比我大不知道多少倍……我不知道后来自己为什么会……但是我确实失去理智了……”知羽静静地听着,不再插话。他想起米新的样子,那副空荡荡的躯壳,知羽回过头去想的时候,他问自己,那样的缥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说,米新看上去成熟,经过磨练,实际上不过是温室里靠窗户放置的花朵?还是说,被自己的行为打击以后,他变得无所适从?知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些,他忽然感觉到一束光从天际撒下,那鲜红的云朵被照耀得辉煌无比。这个时候,米新还没说完,知羽能听到他细碎的声音。这个时候,小棉兴奋起来,“没事了吧?没事了吧?是不是快要走出去了呀?”周围的景象确实没有那么吓人了,知羽没有立即回答,但是神色也缓和下来了。小棉盯着知羽看了看,就拍手叫起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没事了!”象个小兔子一样跳了两下——跟这却愣住了,指着天空问知羽:“那个黑色的是什么?”“什么黑色的?”“就是最中间的那个——”最中间的那个……知羽抬头一看,也愣住了。在洒下的光线里赫然有一个黑乎乎的圆球挂在天上,诡异地转动着……米新的话在耳边回响,还是心平气和地:“我没有办法。这个世界不能让所有的人满意,所以我没有办法。我熬了那么多年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早就应该想明白了,谁来怪我,谁才是该死。”两人的心情从天上一下子摔到海沟里!知羽心里一下子凉成一片,这怕是还要出事……刚才该不会是一种……回光返照吧?刚刚这么想着,一声惊雷滚过天空——知羽在慌忙中没有忘记拉住小棉。小棉惊恐的眼睛从知羽的面前闪过,知羽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知羽甚至不能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因为当他事后回想的时候,只知道有一声巨响,仿佛是洪荒时期传来的怪兽之吼,把一切撕碎,风把他们缠起来,那些黑色的**在分迸中飞舞,将一切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