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再凝神……清晰,再清晰——这个时候,流水的声音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一开始是暗流的声音,后来越变越多,越来越繁复。这个时候,瑶依沉气,慢慢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在她面前的,是纵横叠错的暗流,无边无际,从无所知之处而来,又往无所之之处流去。苍穹好像成了一汪荡漾着的巨大的湖水,这湖水中不断有水柱落下,有时是连续的,有时有断流,有的不过几滴落下,有的则是大片大片的陨落,堪比瀑布。瑶依慢慢站起来,从山上向下俯瞰。这一次仍然是季航找到穆列,仍然是季航主动找穆列谈一笔交易。穆列说:“我正好有事找你——”季航却说:“这些烦心的琐事你解决了一个,有又第二个,解决了第二个,又来第三个,什么时候算个完呢?”穆列摇头,“不对,这次不同与以往,往常我都能应付,这次我栽了……这是特殊情况!”季航冷笑:“特殊情况?这只是个概率问题吧?谁能保证你以后就不碰到特殊情况呢?如果总遇到,还能叫特殊情况吗?”歪理——穆列如是想,却实在不知道怎样反驳。季航悠然,“与其在这些混水里搀和来搀和去,倒不如去个清静的地方过太平日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季航盯着穆列看了半晌,说:“你相不相信我呢?”穆列觉得有点晕。季航又说:“你相不相信一个已经帮助过你的人呢?当然,帮过你的人也可能害你,但是人么,还是要敢冒些个险才能享大福的。我想引导你跻身的是一个你没有半点了解的领域,你敢来么?”“先说来听听——”“也没什么好说的,”季航挥了挥手,“如果你来了,那就是享不尽的福,如果不来也没有损失,只不过继续过你这琐碎的日子而已。当然,你需要付出点代价,但这个代价,我想你这样的人是不在乎的。”与季航告别,在回家的路上,穆列觉得自己已经被撺掇得神神道道的了……季航决口不提小铁,穆列就反复问,到最后季航是这样回答的:“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何必放在心上?自会有人教训她。”意味深长地一笑,“也快了,你不用着急。”“那我现在能做什么?”听了一大堆云山雾罩,穆列晕乎乎地问。季航一笑,“很简单,先把那瓶水拿过来——”那瓶水?哪瓶水?穆列一愣,才说:“可是她已经把水拿走了。”“或许没有拿走,去你妹妹房间里好好看看。”“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对她呢?”“如果你问的是你妹妹,那我告诉你,随你的便。如果你问的是小铁,那我告诉你,别太不客气了,如果平白被狗咬一口的话,实在不值得。”秦墨昭没有确切的信息,但是他能猜测到,不管是对赛莲修筑高塔,还是对知羽出走,小铁都起了关键作用。小铁只是个平常人,这绝对错不了。但是小铁经手的东西倒不一定都是平常的东西,而她说出的话,传达出的信息,也都有不寻常的地方。这个人会不会是早和哪位人物有了联系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和穆列也差不多,但是偏偏穆列出事有人管,而她现在还被关在塔里。秦墨昭去查了她所有的私人物品,却发现有被搜查和销毁的迹象。再然后,季航就第二次找上门来。“老秦,有的事不用你操心。”季航一反往日的混样子,口气沉着得很。秦墨昭愣了愣,说:“那是那是。不过……是不是也该让地府知道个大概?”又说:“相宜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啊——”季航说:“这个人呢,和渡云阁没有关系——其实她和谁都没有关系,只是野心太大,对不该自己关心的事情关心太多,最后落得个很不好的下场。”季航其实什么也没说,但是这不重要,秦墨昭已经知道,渡云阁了解一切。秦墨昭很聪明地没有继续纠缠,也很聪明地让和小铁相关的东西都留在自己的控制范围里。等到整理知羽的材料时,秦墨昭又在猜测中知道了一些眉目。就拿那瓶水来说,秦墨昭很小心地查过,只有一本古旧到了严重缺页程度的书有一点含糊其词的记载。这本书被秦墨昭放在一个耗子也不钻的角落,以为他觉得这玩意实在是没用,那些上古时期留下来的,措词晦涩的句子,他也懒得去琢磨。让秦墨昭头疼的是,这本书他看过的唯一一页象恶梦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秦墨昭甚至怀疑,是这本书上的话有魔力,还是这本书本身有魔力。这上面的一段话大概是这个意思。就是说,时间也是有物质性的,完全可以象水一样,让人感觉出它从手中流过时的直接感觉。在上古时期,世界的形成还处于初期的时候,时间流和水流并没有直观上的不同,那个时候,历史都是可见的,都是被直接刻画在流动的时间里的。后来神的意志要垄断时间的大部分使用权,所以让时间变得透明和缥缈。让时间变得透明和缥缈,实现这个很简单,神所用的是人心。神设下一个局,相当于和人打了一个赌,如果人心不会变混浊,就能安稳下神志来仔细思考和感受,那么人仍然能够直观地看到时间的存在,仍然能让时间尽可能大地为人所用;如果人心混浊,盲目不安,就会彻底迷失,对时间也就无可奈何了。我们都知道这长赌局的结局。不过那本书上还说,在上古时期的净化中,时间的河流体系并没有完全被神改造,也就是说,有一些从来没有人去过的神秘地带还有那种处于最原始状态的时间。谁也不知道神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保留,只是这些地方多有史前的怪兽把守,出入简直比登天还难。这些事秦墨昭从不问真假,因为知道了也没有现实的意义。但是这几天,他想问这个问题——因为现在看来,渡云阁交给他的那瓶水,似乎就是原始状态下的,时间。山下是一片波澜起伏的海洋。不是蓝色的海洋,是透明的海洋。透明到如风一般轻盈和灵动。瑶依看到无数川流穿过草木穿过古朴的建筑,擦着一切的边沿,舒缓地流动,从看不到尽头的从前,流向看不到尽头的未来。瑶依稳住心神,拾起仙剑,慢慢向天一阁走去。时间之流也摩擦着她的衣襟和面颊,在她的身边窃窃私语。天一阁的门打开,瑶依直奔当日和师傅谈论穆列面相的那个房间。她把所有的东西都还原成了当天的情景,一样的水,一样对风开的窗。瑶依清晰地看到在盆的四壁有些细小的水柱向新打满的水中融合。她顺手在面前一抓,捋下几线从面前滑过的时间流,飞快地结网,伸进水中去纠缠那几缕还没有完全化开的水痕。没过多久,房间里的时间流就开始了动荡。那些井然流过的时间掀起了不同程度的波澜,有一些急流从窗口跃进来,直接冲进水里。水面也开始有细小的声响传出。瑶依等了片刻,终于伸手从水中一捞——一团纠结在一起的时间流象结好的蚕茧一样,层层叠叠。瑶依似乎能听到它们互相包裹时细碎的咬合声。这是第一步,然后瑶依坐了下来。茗远真人拂尘过水显现人形,用的就是一种追踪的法术,这些留下的水迹上自然也有被追踪者的时间记录。瑶依所做的只是一个引线的工作,从千千万万与穆列有关的痕迹里出一个小头,再弥合这一小处事件发生的时间,然后追踪着事件的发展,让时间流也象缠在一起的毛线,一点一点转开,直到把她所需要的记录找出来,那是最确切最原始的记录。但是后面的工作,瑶依并不确信自己能够胜任。瑶依咬了咬牙,把自己心中的急切和浮躁全都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一个疏忽,可能就会让知羽万劫不复。也不过几日困苦,谈不上什么现实的磨难,但是瑶依一下子变得不同以往的谨慎。这个时候,一个曾经反复出现的名字从她的心里浮现出来——齐安安。经过浸泡,那人骨刀和那封信都被蒙上了一层古怪的色彩,待阴干以后,又散发出陈旧的味道。这味道好熟悉,秦墨昭想到知羽房间的角落里里似乎就有这样的味道。秦墨照把两样东西按规章正式送去鉴定,神情平和,因为他知道结果。资料也差不多了,现在他只需要把那盆水给处理掉。这件事让他小小地犯了点难,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直奔忘川。可巧,今天又是清理的日子,忘川水是可以腐蚀一切的。但是有的东西是腐蚀不掉的,忘川水也好,浓硫酸也罢。季航这个时候才放心地从地府转身离去。面前的光,背后是暗,他的计划已经完全。“秦墨昭写的材料你看过吗?”“不用看,在这一点上,我太了解他了。这个人么,就是写材料发家的。”季航的话里带着讽刺的意味。“那你倒是说说,全当个玩乐。”“他一定是写,陶知羽这个人呢,从来就是散漫自由主义,做起事情来出工不出力,原来在工作上就有许多漏洞,而且性格都人品不好,抱怨多,对上级怠慢……但是他终究没有犯过原则性错误,所以上面一直宽宏大量。可是对这样的人来说,宽容就是纵容。终于,这个家伙憋不住惹事了。跟着写的当然是他突然不明不白失踪,一追查就查出了人骨刀和信,然后把鉴定报告呈上,再然后就是罗里八嗦的一堆历史,说他和赛莲这个那个……”“这么个写法倒是中规中矩的,只是如果没有证据,就一切都立不在住。”“好在我们有证据。”好在有证据,这样一切就都立得住了,从真的到添油加醋的,很多东西,不会再经过仔细的推敲。这样一来,陶知羽可以说是没希望了。一点点沉默的时间。“让秦墨昭亲自去送。”“送……什么?”季航犹豫着问。“送穆列,也送材料。”“那就是说……”“把材料送到茗远在真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