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羽看到欧阳教授的脸色一阵一阵地变化,那具干枯的身体里似乎蠕动着透明的寄生虫,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当然,知羽之前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但是那时候他并不觉得欧阳教授和别的亡灵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他只是试图套话,知羽根本没想过他还能从欧阳教授口中直接得到什么。现在他感觉到这个时候欧阳教授把持了他的思维,而他无从防范……这样下去会怎样?也许这也是个赌局,完全不同的赌局,知羽已经押注了。“你已经对我已经捉弄够了,我现在要看书房。知羽在这一关知道什么,会做什么,这是整个赌局的关键,你比我更明白。”“你要求的是镜子,不是我。”这声音里充满了嘲弄,赛莲简直想把镜子给砸了了事。那声音继续说:“我从来就没有阻挡你什么,也没有一定要让你做什么。镜子就是镜子,我能耐再大也还没有达到能指挥这面镜子的程度——你知道的。”“是我的问题,是吗?永远是我的问题——”赛莲冷笑。“你愤怒了?愤怒是很容易让人变愚蠢的。看来应该让你自己安静一会儿了,这塔里现在客人多了,很多事情都日新月异。”“谁……来了?”赛莲**地捕捉到一些东西。“不用这个样子,塔是你的,我们很久以前就说好了的。”赛莲转身,长叹一声,她还要面对那镜子。那镜子又恢复了平静,光泽溢出来,美丽依旧。赛莲忽然不敢过去,就如同这镜子会吞噬她一样。现在该怎么办?赛莲第三次站在镜子面前,身上的血污已经干了,她要再试一次。不管怎么说,她的情绪已经被消耗掉了,赛莲现在只觉得一阵阵地晕眩。第三次,她进行得很慢,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一点一点聚集自己的思绪,让那个书房一点一点地在自己的心里展开。她从来没有为了这镜子,如此细致地调整过思绪,赛莲想,她已经不能承受意外了。这次似乎还比较顺利,那个有着脏兮兮的黄色灯光的书房出现在了镜子里——小棉独自坐在一摞书上,样子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小丫头,已经伤成这样了,居然还是这么副粉嫩白胖的样子!赛莲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赛莲小时候经常坐在小棉现在坐的那个地方,那就是刚才镜子里的事情发生时赛莲坐的地方!赛莲看着小棉的伤口,脸色铁青。小棉的伤是很重的,知羽并不精通治伤,能让她坚持到这个份上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赛莲闻到一种特别的血腥气,那不是常人的血气,而且小棉的伤口已经被蔓生的黑色冰冻住了,那股血腥味很有可能是来自知羽……知羽在哪?赛莲找遍了是书房,竟没有找到他,同时不见的还有欧阳教授。怎么可能……赛莲跟着记忆让镜子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搜寻,那些寥落的书架在镜子里颓废不堪。这书房确实不小,赛莲知道这个地方是她的爷爷一生的心血,而欧阳教授把这一切接管了过来,是这书房让他找到一条登天的捷径。那么唐主编呢?她是不是也从中获益不少?赛莲把这个想法甩出脑袋,现在要紧的是找到知羽和欧阳教授,很显然他们是在一起的,如果欧阳教授说出什么……赛莲总觉得欧阳教授知道了什么,她只是不能肯定。怪就怪在,到处都找不到这两个人。有时赛莲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仅仅是声音,并不能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她很多次试图根据这声音去找,但是她找不到。也许这书房是太大了。等等……赛莲一着急,伸手去按镜面,鲜血在镜子上留下痕迹。她刚才明明感觉那声音近了——别忘了赛莲的音乐造诣,她的耳朵是很灵敏的。对,就是这边。这是个很小的角落,小到唐主编打扫书房的时候都有可能遗漏。而奇怪的是这个角落并不小,看上去那是个无从清扫的地方,但是实际上那里可以完好地容纳下两个人。近了,拐过这个书架就是了——就在这个时候,镜面又开始模糊,一切都如掉进水中的颜料,在消融中变得一片混沌……赛莲愣了一下。是的,刚才她又想到了一件事,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短,谁想就这么惊鸿一瞥,镜子就……赛莲马上继续凝神屏息,只差这一点了,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放过去!但是镜面偏偏变得越来越模糊,到后面就是一片昏黄,这哪还能看得清楚什么?赛莲不甘心,眯起眼睛来努力辨认着镜子中那些不规则的形状和古怪的颜色。不过……等等,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得模糊!赛莲分明看到在镜子的中心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显形。这过程竟很慢,那东西在镜中却也异常精致,每个线条,每个色块都是一点一点凝出来的,这一切让它分外地清晰。赛莲觉得自己似乎一伸手就能拿到它……那是个娃娃,精巧温润的瓷娃娃,有长长的头发和漂亮的衣服,两个大眼睛天真地看着她,花瓣一样的嘴唇乖巧地紧闭着,笑靥如花。赛莲只觉得一阵冰寒从脚底升起,但她无法控制地看着那娃娃——她们在对视,是的,她们在对视。娃娃的笑容纯洁美丽,赛莲却觉得那双眼睛几乎要把她的心脏给抠出来!镜子终于还是失控了。上一次,她还能转身,还能躲避,这一次赛莲却连动都动不了了……玻璃的迸裂声在耳边炸开的时候,赛莲几乎没有任何意识。她看见那娃娃的影子一晃画作亮晶晶的碎片,从镜子里飞了出来,然后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这黑暗的圆形空间在刹那间如白昼明亮——是的,镜子碎了。这是一面有来历的镜子,一面可以用鲜血和生命来衡量价值的镜子,但是它碎了。赛莲永远也不知道是自己在慌忙中打碎了镜子,还是镜子承受不了她一时间冲天的怨气自己破裂。从碎片和鲜血中爬起来的时候,赛莲只能觉得镜子是被那个娃娃给打碎的。不管怎么说,镜子破碎的时候,那娃娃是笑着的,不是吗?“您现在还能记得进入塔里之前的事吗?”“你是说……”“赛莲……还没有时间之塔的时候,还是个女大学生的时候,她是怎么失踪的?”知羽小心翼翼地问。欧阳教授沉默许久,“这个,我也想了很久。”“……就没有迹象吗?”知羽的心凉下来。这无疑是欧阳教授可以提供的线索里可信度最高的一条,如果连这个也回答不上来,知羽真不知道还能期盼什么。“确实。我现在也觉得奇怪,那时候快放假了,学校说她走了,但她又迟迟没有回家。”欧阳教授回忆着,说:“你知道的,因为正是学生回家的时候,这一来一去的,很多信息就对不上,如果有不对的,大约也没有人留意。”“然后她就再没有出现……”知羽想了想,“那几天没发生什么奇怪的现象吗?”“奇怪的现象?”“比如,”知羽提示,“比如频繁地梦见什么,比如看到什么幻影?”欧阳教授的脸沉下去。知羽以为他想不起来,正和自己较劲,又说:“不一定要当时的,这么说吧,自从她上大学以来,有没有出现过奇怪的事情?”欧阳教授突然抬头,盯着知羽,双唇颤抖,“娃娃……”“娃娃?”知羽惊异地看着欧阳教授,他看到眼泪一下子爬满了这位长辈的脸!“您别激动,慢慢说……那是什么娃娃?”“……是云街杨记的瓷娃娃……”燕壁的云街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杨记则是专做瓷娃娃的,他们的娃娃融合了西洋美术的绚丽唯美和本土陶瓷制造的精湛技艺,倒是很有些名声。不过他们不算是很大的牌子,东西也并不贵。知羽当然也见过那样的娃娃。这么说好了,在燕壁长大的女孩子,几乎人人都有一个云街杨记的瓷娃娃。当年他们的高中离杨记不远,但是赛莲从来没有和知羽提及过瓷娃娃。当年的白衣少年已经能才猜出大概的原因来了。“关于那娃娃……”“这不用说了,我想我知道。”知羽断然答道。“那你会知道……就是那个娃娃。”欧阳教授的声音弱下去,“距离我最后一次看到它,已经很有些年头了——那个娃娃……碎掉的时候赛莲才刚刚小学毕业……”“那也太早了……”知羽忍不住说。“是很早。”欧阳教授有些不满地看了知羽一眼,“它碎掉一个星期以后,我就把它给忘了,之后将近十年没有想到过它。但是到了她,失踪之前,我就老是梦见那个娃娃,白白的,漂亮极了……在梦里我就觉得惊讶啊,就想,它这不是没碎吗?这不好好的吗?我就走过去,想拿起来看,这一拿不要紧,它就……”欧阳教授的面部开始抽搐,知羽替他说,“它就碎了。”“然后……就是赛莲的哭声……”欧阳教授言语艰难,“撕心裂肺……哭得跟狼叫一样……我就找她,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沉默半晌。欧阳教授幽幽地说,“我现在好多了……都是因为那些幻觉。在塔里,在这个书房里,到处都是幻觉。这个地方有一种召唤,能让那些死去的记忆象毒虫一样从阴暗角落里爬出来。我已经被它们给咬得不成样子了。如果不是受过它们的折磨,那个娃娃,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说不出口,那简直就是熬刑啊……”“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我是说出现在赛莲失踪前的。”欧阳教授摇头,“我们家里……这该怎么解释?她确实是个被孤立的人,是个一直被忽视和放弃的人,就算是在家里,我们也没有给过她什么温暖。她出什么事了,不管是什么情况,她妈妈和哥哥对她首先是抱怨和训斥……她也孤僻,没人知道她在干什么。”“那……”知羽想了想,“在塔里,您发现了什么吗?”欧阳教授的眼睛亮起来,“七——”他说,“七!”“数字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