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这个地步,那就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了……就算是事后回忆,瑶依也不大记得清她往塔下深处去时,到底想了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塔下世界,这样的深邃,令人窒息。这一次没有灯光了,她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瑶依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自己的脚步声了……什么也别想,往下走。如此空虚的过程,很少有人能不想,但是想与不想,恐怕就是生死的边界。说到底瑶依还是在仙山上修炼过几百年的光阴,她还把心绪压了下来。这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实际上走到后面几乎就成了一个机械化的过程,瑶依觉得自己似乎要一直走到天荒地老一样。就在她往下走的这段时间里,知羽经历了悬崖上的囚犯,赛莲经历了瓷娃娃的归来,红眼睛经历了分化出千眼的欧阳教授,瑶依则只经历了一个往下走的过程。就如同在滑向一口通向世界另一端的井。就在瑶依快要被这漫长的行进磨灭掉知觉的时候,下面远处有了光。那是很微弱的蓝光。瑶依看到那样的光,才觉得周围很冷,这个时候她伸手一捋,头发上竟已经落了霜。这个地方确实很冷,非常冷。那光在远处看是模糊的一点,渐渐走近了才看出,是七个挨得很紧的小光点。到能看清楚是七点光的时候,无论再怎么往近走,那光都不会更亮了,只是七点光之间的间隔在拉开。到瑶依从石阶上走下来,真正和这七点蓝光站在同一个平台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不甚宽敞的空间里。这本来更象是个竖起了一小圈围墙的平台,就在她双脚落地的瞬间,围墙开始象拔起的杂草,疯涨起来,最后在她的头顶飞快地筑起一片穹顶,而本是从穹顶上伸下来的石阶则消失了。瑶依处在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象个墓穴。那七点蓝光是七支白色蜡烛上燃起的,幽幽的象七只眼睛,在看着她。这眼神明显的不怎么友好。还有七个石头做的长箱子,每一个大约有两尺宽,六尺长,均匀地摆了一圈,构成一个古怪的花朵形,而那七支燃着蓝色火焰的白烛每一支都守着一个大石头箱子,就悬在靠近花心中心位置,它们在那些巨大的石块上投下若有若无的光泽,象是一层轻纱,笼罩在上面。墙壁和小穹顶上用一种带香味的颜料画着黑白的图画,内容和塔底一样,也是些神话故事,但是这些黑白画却更生动,所有的人物都栩栩如生。另外,这些画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巧妙地排列着,让人不管是从什么角度看去,都能看到一大片完整、精致、神秘的景象,就算是倒立,也不例外。瑶依被关进了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她觉得喘不过气来。她四下走了走,试图找到什么隐藏的出口,但是刚走了一圈,那些黑白的神秘图画就开始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旋转,让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也许是蓝色的火焰,也许是石盒子里的东西,也许就是这画本身,总之这个地方是被诅咒封印了的。瑶依很快就发现了比出不去更糟糕的事情,她在茗远真人那里学到的东西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就连她引以为豪的仙剑,现在也似乎沉睡了,光泽变得懒散和暗淡。这里的东西她每动一样,就会给自己添加一分危险,而且,谁知道塔中会相应地发生什么呢?毕竟这是塔基。可是……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来到这个地方,难道就为了被这个坟墓一样的空间关着吗?瑶依站定,盯着那些大石箱子一直看,一直看……这里面装了什么呢?这是塔基的核心,这个地方没有多大。秦墨昭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稳住心神。这个过程中,他下意识瞥了穆列一眼——小子诶,我也不是没有准备,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这个小小司案留的这一手!“真人,”秦墨昭慢慢说,“有的事情我本来不打算说的——不打算这次说,因为我觉得还没有到说的时候。也是,我不否认,我胆小,不敢做太多分外的事。不过既然有的人连子虚乌有的事都给说了出来,我就没办法再沉默了。”“你要解释什么?”瑶依皱眉问。秦墨昭摇头,“我不解释什么,有的说法虽然讲得热闹,终究也不过是些设想,我相信会有人调查清楚这中间的曲折。我只是想请各位看一样东西。”说着,秦墨昭拿又拿出一只档案袋。这只档案袋鼓鼓囊囊的,竟是从他不大的袖口里抽出来的,秦墨昭显然早做了处理,就是不想让穆列看出他还带了这个。依旧是瑶成拿了过来,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一翻出来陈列。这里是一份记录详尽的报告,里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十几年前的一段流水账。这份资料把那段时间里的很多事情都一一记录了下来,有写甚至是不相干的。这份资料里还单装了一个档案袋,不是别的,正是穆列的档案!但是这份档案似乎有些奇怪,看上去竟和一般的纸张装订成的一大厚本没有太大区别,这是地府的档案吗?秦墨昭说:“我不知道您从什么地方得知穆列档案被改的事情的,在陶知羽从地府离开之前,我对这中间的事情也并不知情。渡云阁的季仙人来地府的时候曾经提过穆列的档案来查看,看过之后季仙人提出要洗档。”所谓的洗档,就是重新整理档案,誊写资料,去掉那些写错的东西,就好比把草稿上的作为抄写到新稿纸上。这并不是个很新鲜的事,实际上,一般人摆脱了世俗轮回,要到鬼神之间任职的时候,都要进行这个过程,知羽的档案也被洗过。“档案被洗之前应该先交给齐组长核查,如果没有问题,那就洗档,同时把旧档销毁。你们看到的就是本应该被销毁的旧档案。”秦墨昭说:“我把这档案给留下来了。”茗远真人问,“齐姑娘如何说的?”秦墨昭说:“齐组长刚好有事不在。这次洗档案可以说是违规操作的擦边球——因为有渡云阁的羽信,我也不能不给洗。”渡云阁的羽信是天庭赐予渡云阁的一项特殊权力,有特批办事的意思。“季仙人当时很着急的样子,一个劲的催,我也不好不去办。过后他又要亲眼看着我把旧档案给销毁掉。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就把一叠作废的资料给换下来了,被销毁的是那叠作废资料,这档案则被我保留了下来。我想我是做对了,因为销毁了还不算完,季仙人把烧剩下的灰都拿走了,沉到了忘川里。这是什么意思呢?说实话,我并不清楚,我只能把我能查到的和能保存下来的带到这里来。”这份资料写的很细致,比瑶依收集到的信息要具体。这里记录的是从季航被莫名调走一直到他们整理完陶知羽的资料这一段时间的是事情,这中间当然也包括穆列被拉进来的那段时间。这么一厚叠的资料,当然不会都是有用的,如果想要下结论,仍然需要细致的筛查。秦墨昭对茗远真人如是说:“我不知道到这个时候,您还有没有相信我的可能。我没有有的人那么聪明,说话做事都滴水不漏,就算是被诬陷了还是个嘴笨的人。这就是我能拿出来的所有东西了,至于别的,我服从任何正规的核实和审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这件事季航有没有和穆列说过呢?秦墨昭也不知道。他没有说谎,他不具有穆列那种能把瞎话说的比真话还真的本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秦墨昭也不敢说出什么没谱的东西。季航确实来洗过穆列的档案,就是在整件事情要收尾的时候,只不过当时他秦墨昭是上赶着给人家当差的,没有任何质疑。当时季航的神情确实缺乏应有的平静,反倒有点过于高兴。但这无疑给秦墨昭传达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这旧档案的存在对渡云阁其实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早给弄干净了渡云阁才早安心。在这之前,秦墨昭已经察觉到穆列和季航的怪异,这纯粹是种感觉,实际上这两个人的行为都很小心,甚至一直在堤防秦墨昭发现他们的计划。而秦墨昭,其实只做了三件事,推托,模棱两可和谨慎。他对陶知羽其实是在诬陷,但是他采取的始终是推托的方法和含糊其词的讲述。秦墨昭其人就是想的再多也不会做出很绝的事,他从来都是一点一点地牵着别人的思维往他既定的方向去。直到和渡云阁取得了联系,他有了靠山,才在指引下将事情推向一个很绝的境地。秦墨昭是胆小怕事的,他有些个斗智的能耐也是因为怕被人给捅下去而已。胆小才是秦墨昭的核心性格,他怕了,才会忙不迭把责任推托掉;他怕推托给自己带来麻烦,才把什么都搞得模棱两可;这么胆小的人,无时无刻不是谨慎的。就是因为这种近乎于本能的谨慎,让秦墨昭感觉到了季航和穆列的怪异。在这个过程中,秦墨昭一直在犹豫,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他把穆列的旧档案留下的时候,心里也不怎么淡定。不管怎么说,就是秦墨昭这有点可笑又有点猥琐的谨慎,给他留下一根救命稻草。但是,穆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惊恐、疑惑或是慌张。他显然是不相信秦墨昭的举证能起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他在季航的指导下反复计划甚至演练出的成果难道还压不住秦司案仓促的准备吗?穆列当然也知道,毫无用处的东西,秦司案是不会拿出来的,但是不太大的用处在这里和没用只怕隔的也不怎么远。穆列料定秦墨昭并不是没有机会,并不是没有能力去收集比较致命的证据,但是如果把要命的东西给拿了出来,他无疑就把自己推到了渡云阁的反面。他一个小小的地府司案,要如何与位高权重的渡云阁抗衡?穆列猜出,秦墨昭此举不过是在缓和局面,好做下一步的打算。这资料被查阅清楚之前,渡云阁的人也跑不了干系,这就是说,当渡云阁默不作声地把秦司案给踢出去的时候,秦司案却默不作声地把渡云阁也拉了下来。他们现在又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如此看来,这秦司案若给逼到绝路上了,也还是有那么点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