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杨家姑娘忽然觉得什么不对,“这些事您是不是早就想和我说了……还是说您……”“不是我,是我的姑姑。”妇人说,“老人家都八十多快九十了,她还保留了点希望。其实我和你想的一样,也觉得这点事情差不多就收场了。也是她,不让咱们声张,还留着这点架子,也就是做给别人看。”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那橱窗。杨家姑娘想起家中的那尊水晶龙女相。燕壁的姑娘向来是以胆子大主意多闻名的,老燕壁人尤其如此。这姑娘平时对这龙女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虔诚,但是真到站在这香位前的时候,却被那种光华震撼着,那些不敬的话便难以出口。这样的光华也会完全退去吗?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杨家姑娘其实已经目睹了杨家那些娃娃微妙的变化。那种特殊的温润在渐渐化解,在慢慢消融,那些原本神秘多情的面容正在变得平庸。她一直告诉自己这是一种错觉,但是今天,她的姑姑开口了,她要面对这个事实了,他们全家都要面对这个事实了——尽管他们还不知道会面对什么。不过还好,他们还知道自己是要面对什么事情了,糟糕的是那个朱焦,他还以为自己的计划进行得一切顺利。实际上,他拿走的那个根本不是还愿娃娃,而是一个经过杨家三代人制作的精巧赝品。真正的还愿娃娃,其实在一个月以前就失踪了。一个月前的那天早上杨家打开店铺,橱窗是空的。四十一、知羽还要说什么?赛莲只是固执地盯着那珍珠,知羽的双手能感觉到她在较劲。知羽想说,他觉得很多事情都到了嘴边,他反倒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当知羽的目光在赛莲铁青的面庞上停留许久,他发现自己开口了——“你现在有多疯狂,你自己还是有感觉的吧?”知羽苦笑,“把一切押给了这座塔,不仅仅是灵魂,甚至还有躯体……灵魂和躯体,一切的存在形式都赔了出去,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影子。你只能寄居在自己的影子里操控一切。现在,在我对面的并不是赛莲,而是赛莲的影子。”齐安安让知羽看的那本《失控》里,记载了很多上古时期的奇怪风俗、法术。但是影子寄居并不作为一种法术被介绍。知羽记得那是一种惩罚,或者是一种逃亡。人躯体死亡,而灵魂被囚禁,这该是一种终结,一种彻底的禁闭了。不过对一些一致力极为顽强的人而言却不尽然。他们强大的意念会让他们寄居在自己的影子里,这样他们的存在得以维持,但是这是很残忍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在影子里寄居是很虚弱很受折磨的状态,大刑伺候大约也不过如此。能通过影子寄居积蓄能量,脱胎换骨的人,定然是意念极为牢固的人,或者说,他们大多是怨气重得可怕的亡灵。赛莲整个变得僵直了,她的样子很可怕,她说话没有语气。“你知道的果然很多,”她说,“但是知道这些并没有什么意义,当然,如果你要存心刺激我,那么你或许胜了一小筹。”知羽说:“你受的刺激还不够多吗?你难道还承受不了这一点?”“我承受的了。”赛莲古怪地笑了一下,“我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就算这赌局我输了,也没什么关系。照你说的,我离我自己越来越远,现在已经到了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程度,所以我对这珍珠无可奈何。如果你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把它击碎,那就让这个游戏公平的进行——你尽管动手。”知羽看着那珍珠,说:“你就这么着急去面对地府?”“如果早晚逃不掉,那还是去看看的好,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我不怀疑,你就是再担忧,也不会害怕。”知羽说,“但是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你会被打入地狱,承受无尽的酷刑……这些对你而言算什么呢?影子寄居并不比这个轻松。而且你知道,只要够细心,你是有一点点可能逃跑的。你还会回到这里。不管是掠夺还是继承,你不会让出这座你押上一切得到的塔——如果有可能的话。”“如果没有可能,”赛莲说,“我就会直接消失,象蒸汽一样无处寻找。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那样就清静了。”“你会在怨愤中消失,”知羽眼中浮起什么,“你愿意这样吗?”“你比我清楚。”赛莲此刻变得极为冷静。“我不愿意的事情很多。你知道我一直在挣扎,我能做的并不多。我守着一些东西,但是看来现在我要守不住了”赛莲想起十几年前的一些事情,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和那时如出一辙。知羽沉默半晌。“如果我提醒你,你是不是能想起来,到底用什么,能击碎这珍珠?”什么……惊疑中的赛莲无法回答知羽的问题。知羽说:“如果这是一种方式,如果用这种方式可以找回你先前的样子,为什么不能试试看?”“你想看到我原来的样子,十几年前的样子?”赛莲若有所思。“至少是车祸前的样子。”知羽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是哪场车祸呢?他的,还是她的?“我真的有那么大的改变么?”赛莲忽然问,“我一直觉得,再怎么变化,我的本质还是一样的。”“你的本质是什么?”知羽不紧不慢地问。“你知道。”赛莲盯着知羽。“十几年前你并不知道,但现在,我想你是知道的了……虽然已经晚了。”那珍珠的光华现在就掌控在两人的手间,远远看去,他们更象是一起捧着一件珍奇的宝物,小心翼翼。知羽叹了口气,其实他早早的就感觉到了赛莲的懈怠,她的疲惫曾是他计划中的一个环节。知羽的心里被重重砸了一下,虽然这计划并不是要害赛连——知羽怎么可能去害赛莲!白衣少年怎么可能去害女孩呢?也许赛莲是对的,在一个瞬间,知羽想,他们都没有变,十几年的光阴其实也不算什么,那只是一种外在的东西,只能涂抹那些表层。从本质上来说,他还是他,她还是她。但是在下一个瞬间,他说:“其实在你决定和魔鬼签订血盟的那个瞬间,你就放弃了你最不该放弃的东西,你就已经不是你自己了。”赛莲不答话。知羽接着说:“你的脾气没有变,你的思维方式没有变,你的习惯也没有变——如果这些东西有改变,我也不敢说我现在能站在你的面前。你只是放弃了一件东西,你放弃了这个,就放弃了一切。你比我清楚,象你这样的人是习惯让事情往及至发展的。如果不能做一个无愧的行者,那你甘愿恶毒到底。”“我放弃了自己的灵魂——你已经说过。”“你放弃灵魂的原因是什么?”知羽刨根问底,“你失去了什么,让你连灵魂也不愿意守了?或者说,感觉守不下去了,注定守不住了?”赛莲再次沉默。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沉默中生长,知羽能听到它们拔节的声音。鱼怪说,“差不多了,你再坚持一下……”瑶依听着这句话,恨不得直接给这个怪物一拳头,但是她不能,她太虚弱了。那些黑影从别的洞口一个接一个地飘了过来,瑶依看不清他们是怎么运动的,只觉得一时间周围被一大片黑色的雾气包围了——说是雾气,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雾那么连贯和均匀,这是一片一片的,中间还能看到明显接不上的地方。这样说来瑶依倒觉得这更象是几大片泡了水的紫菜片。这个比喻够滑稽的,瑶依惨然一笑。这个时候她怎么还能体会到这个?这个时候的瑶依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提体内血液的流速,还有那些聚集在她手腕上的利牙,他们喝的也太专注了,压得瑶依的手腕生痛。瑶依忍受着她之前根本无法想像的这一切,她只有咬牙,一开始她还不停地想着知羽,她期望这能带给她超人的勇气和毅力,但是慢慢地,她脑子里就没有了太清晰的图像,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没这一系列的苦难给麻木了。迷迷糊糊地,瑶依几乎是下意识在问那鱼怪,“到底还要等多长时间?你是不是为我想想?”那鱼怪似乎也有点着急了,“这不对啊,应该还有一个的,那一个怎么就不来呢?”看来是少了一个亡灵。瑶依紧跟着问,“少的是谁你能看出来吗?”“这个……”瑶依急了,“到底能不能看出来,到底是谁?说话!”“我……现在还看不太清楚,那个……他们全都挤在一起了……”这怎么办?瑶依一咬牙,“你先把出来的这些给安顿下来,然后再查到底少了哪一个。”鱼怪似乎还有几分犹豫,但是他察觉到了瑶依的情绪,于是在几十秒钟的沉默后,他说:“就照你说的办。”于是瑶依手腕上的重量一点一点变轻了。这次就象是麻雀一只又一只地从她的手上飞走,别说,这个鱼怪手倒也挺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