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怪听瑶依这么一说,也不说话了。但是他这一次的沉默有些异样……瑶依感觉到有一种奇怪的压力在这样的沉默中蔓延开。她问,“你怎么不说话了?”“……没什么”鱼怪这话回得莫名其妙。瑶依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在这不大的小洞,冲着对面的墙壁狠狠的踹了一脚。这一脚踹的是够狠的,周围马上就是尘土飞扬。鱼怪仍然不说话。他在想,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可怜了,自己喜欢的人喜欢别人,别人也喜欢她喜欢的这个人……赛莲和知羽那是互相有意思的,就剩她自己在这里……唉,叫人说什么好!还是的。这还能是因为什么呢?赛莲放弃了几乎唾手可得的巨大利益,难不成是疯掉了?当然不是的,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经疯过了,现在她很冷静。鱼怪没有带着瑶依离开这个洞,他们在安静中对峙着。时间长了,瑶依在那些细碎的声响中听到一种风声。这是风声吗?瑶依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声音乍听之下其实更象是呼哨,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声音,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它夹杂在那些起起伏伏的声响中,让人不能轻易察觉,瑶依想,这塔里被关押的只怕不仅仅是亡灵,不仅仅是记忆。但是还有什么呢?她也想不出……鱼怪说,“那是她在喊。”“谁?”“替身。”唐主编?“她很痛,她在喊……我本来以为那是回忆精灵的声音。现在看来不是,如果仔细听,还是有区别的。你要是不把悬崖上的事情说出来,我才不会认真去听这个。”瑶依深吸一口气,“我们该怎么……让她平静下来?”“怎么,你还想救她?”鱼怪觉得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状态?救她?搞不好要把你,还有我,都搭进去!”“这么严重?”“总之别救她了,”鱼怪说,“反正别的亡灵都在这里了,这也算积了大德了。”瑶依低头想了想,“不行。能多救一个就多救一个。也许最后还是救不了,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放弃——我们总该试试吧?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那好,我就告诉你一点详细的东西。”鱼怪的声音变得阴森。“为了让她做替身,赛莲一直在周密地准备着,这就是说,她早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亡灵。她的内质在被慢慢掏空。如果这一项工作做得好,到最后她会变成一个轻飘飘的囊状物,和水母一样——不,到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还没有消亡。你说的对,这个过程会很恐怖,就象是内脏被虫子吃掉,然后再吃肉体,甚至皮下组织,一直到只剩下一层透明的皮。你们看到她被锁在悬崖上,这是为了保证她不动,在这样的改造中,她不可以有太大的活动量。”瑶依听得浑身发冷,她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情,问:“这么说来,让她从悬崖一直掉到那片红色潭水那边,这会造成……”“你们到那里的时候,她大约已经是半空的了,可能只有些个感官和记忆没有被清理掉。这么大的动荡,必然会让赛莲布在她体内做清除用的虫豸或者法阵受到剧烈动荡。她的眼睛会废掉,变成两个大大的洞,各种烟尘和毒液就从里面流出来,包裹住她的全身。最后她就变成了一个有毒的琥珀。那是剧毒,就算是赛莲,也无法抵御。你要在这里救她是不可能的,除非把她整个带走——你觉得你能安然无恙地作到吗?还是好好想想吧!”瑶依咬牙沉默。在知羽的注视下,瓷娃娃抬起头,忧伤地看着他。瓷娃娃是认识知羽的,知羽第一次走过云街杨家店铺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那时的情景和现在其实是很相像的……知羽在恍惚间想到。当时他陪着女孩走过那片街,他们一直在交谈,他没有留意周围的事物。那天杨家店铺有一点点冷清,女孩在橱窗前站住,安静地看着瓷娃娃。于是他听着她讲那些关于这娃娃的一二三四。老实说,如果不是女孩,白衣少年可能根本就不会去看那个娃娃。但是就在女孩和知羽讲述过那瓷娃娃之后,每当他路过这片地方,总会不知不觉地对那个橱窗侧目。每一次,他都觉得那瓷娃娃在深深地看着他。那情景和现在一模一样。当知羽转头的时候,他看到赛莲也正看着他。在这一瞬间,知羽有一种错觉——赛莲就是瓷娃娃,瓷娃娃就是赛莲。可是这个时候的赛莲,神情里竟有几分漠然。她问,“这个瓷娃娃你还记得吧?我曾经告诉过你她的很多事情。”知羽点头。“那时候云街就有传说,杨家一代只做一个真正的瓷娃娃,其它的都是这一个的赝品。”知羽不知道瑶依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他只有安静地听着。“那个时候到处有人猜测和研究找出那一个娃娃的方法,但是一直没有人真正分辨出那个一个娃娃。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橱窗里,从来没有真正被谁认出来。”“这些你都和我说过。”知羽说。“杨家人为什么要做那一个娃娃。”赛莲忽然问,“他们不是要卖钱,他们真正卖出去的娃娃都是一般的瓷娃娃,那些娃娃都很漂亮,但都只是一般意义上的精致而已。只有那一个,那唯一的一个娃娃是最神奇的,是无价之宝。我一直想知道——”赛莲一字字说,“那一个娃娃存在的意义在什么地方?”“你是说……”“杨家也是尘世之人,他们难道不渴望利益吗?如果有什么利于杨家生意的事情,他们也是很乐于尝试的,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卖掉这一个娃娃。杨家这几百年的日子过的差不了太多,不是非常红火,但是也还不错。他们没有因为贪婪而出卖那一个唯一的瓷娃娃,但是,”赛莲问,“如果他们有一天落魄了,如果有一天杨家的生计无法维持,又将如何?”“你是说,如果有一天杨家穷困潦倒,他们也会卖掉那唯一的一个瓷娃娃?”知羽问。赛莲说,“这就是你刚刚跟我说过的那个近乎悖论的问题。我无法作到完全正面的回答,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只能这么告诉你。”她转头看了看那边的瓷娃娃,“其实我和杨家是有类似之处的,只不过杨家的日子过得虽然不风光,却也闲适。而我……就不必说了。”“你是说那个瓷娃娃对杨家就好比灵魂之于你,”知羽按照赛莲的思路说,“这样说,当年你彻底不再说瓷娃娃的时候,我就该知道,就该留意。”赛莲没有回答,她也没有想到知羽会这么直接地提及从前的事情。或者应该说,她也是在知羽说起时才想到,自己确实是在那个时候有了某种动摇。也许那才是真正的开始。对杨家瓷娃娃的留恋是赛莲一生最不愿意承认的两件事之一。赛莲从小就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无法和别的女孩子一样。她不是娇嫩的,容易欣喜和哄骗的。赛莲不喜欢别的女孩都不离手的毛绒玩具和芭比娃娃,她对那些闪闪发光的小玩意也不感兴趣。赛莲的性格中有着某种特殊环境所造就的偏执。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对那些在宠爱中长大,几乎不缺少什么的女孩子有一种介于嫉妒和轻蔑之间的厌恶。她对那些可爱的或者花枝招展的东西一律排斥,这倒很象是一种牵连。所以当赛莲第一次不自觉地在杨家店铺前徘徊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疯掉了。确实,瓷娃娃这样不象是赛莲这样的女孩很在意的东西。再说在燕壁,这样的瓷娃娃几乎所有的女孩都有,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太特别东西。赛莲后来觉得,自己在看到橱窗里的瓷娃娃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那样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很遥远的,一直沉睡在心里的声音在意外的召唤下苏醒了。她看到那个端坐在橱窗里的娃娃,那娃娃有什么特别呢?不是也和燕壁随便一个小女孩一样,穿着简单明快有点甜的衣裙,不是也梳着那种太过温柔的长发,不是也一脸的天真无辜?要说起来,这么一个形象是很容易让赛莲腻味的。赛莲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娃娃到底是什么地方吸引了她。是眼神吗?那娃娃的眼神确实很特别,那个时候的赛莲总忍不住往娃娃的眼里看。不过如果说赛莲对那娃娃的迷恋仅仅是因为那眼神,却也有点不太对。那娃娃身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赛莲觉得自己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娃娃的存在。这样说来,这小小的瓷娃娃倒象是一种特殊的氛围的来源,这娃娃的存在似乎能把赛莲带到另一个空间。瓷娃娃听着他们的对话,她的眼睛变得越发生动。知羽和赛莲都不知道它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