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连环劫“唯有天设险,剑门天下壮,连山抱西角,石角皆北向。两岸崇墉倚,刻画城郭状,。一夫怒临关,百万未可傍。”东方浮起微弱旭光,照出剑门的轮廓,两片苍峰似倚天长剑,直指黑云密布的苍穹。“什么声音?”剑门守将张何从睡梦中惊醒,倾听远处闷雷似的响声。“是六盘山大营的马蹄声。”门外的卫兵说:“蒙古大军开始晨练了。”张何披上衣衫,推开大门,冷冽的晨风迎面吹来,让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遥望北方,六盘山大营烛天的***,让北斗七星也失去了光芒。“喂,你还有多久。”梁天德大吼。“快了,快了,还有半个时辰。”文靖在林子里答应。“放屁。”梁天德怒道:“天下间哪有人拉屎拉一个时辰的?”端木长歌黑着脸道:“更没有人能够在一天方便六次地。”“他是故意的。”严刚咬牙切齿,一针见血。“这个还用说。”白朴心想。“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来了。”梁天德忍无可忍。“别。”文靖叫道:“这里好大一泡屎,臭得紧。”“哼。”梁天德迈开大步。“好啦,好啦。”文靖见老爹勇往直前,只好提起裤子,慢条斯理地走出树林。“医书上说:“废而生痔”,大便半途而废,会长痔疮的。”他不满地说。“你究竟想怎么着。”严刚嘴都气歪了:“先是说你不会骑马,也好,学吧,妈拉巴子,一个身怀武功的人学骑马居然学了半天,这倒罢了,又说是练马摔痛了膝盖,非要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一路上不是拉屎就是拉尿,屎尿比牛马还多,我呸,两个时辰的路程被你走了一整天,现在离剑门关还有两百里远!”他望着远处的夕阳心想:“如果不是看在你老爹的面上,我非揍死你这个浑小子不可。”“就算快马加鞭,今日闭关前是赶不到剑门关了。”白朴道:“与其深夜扣关,咱们不如先寻个地方歇息,明日再走得好。”“好呀,好呀。”文靖拍手欢呼。“好个屁。”严刚狠狠瞪了他一眼,向白朴道:“离此二十里,有一处奚谷镇,可以歇足。”“走吧。”白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五人拍马西行。沿途群山嵯峨,蜀岭高绝,挡住南来北风,朔方虽已万木凋零,剑门关外却是芳草连天,绿树成行,啾啾鸟声中,颇有几分夏日气象。进入奚谷镇时,天色已然昏暗,瞅着这镇子果然镇如其名,坐落在一处山谷之中,百十户人家栉比鳞次,一张杏黄酒旗在青瓦房上分外惹眼。“小二。”五人落座,严刚叫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小二一张势利眼子看出来者不凡,陪笑道:“这就来。这就来。”顺手掌上***。文靖觑眼看去,只见店子里有七八桌客人。邻近处坐着一男一女。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鹰鼻深目,黑衣如墨,眼光直视前方,冷冰冰全无表情,右手边放着一个狭长的乌黑丝囊,不知盛着何物。那女子却仅见背影,着一身绣花百折裙,体态甚是婀娜,满头青丝用一支金环束起,露出脖子上雪白的肌肤。“各位大爷,这可是小店的名菜。”店小二端上一个白瓷盒子,含笑道:“名叫‘醉里横行’。”店小二打开盒子,一股醉人的酒香顿时钻进文靖的鼻孔。定睛细看,只见盒子里装着十多个红通通的大螃蟹。端木长歌哑然失笑:“不就是‘醉蟹’么?居然还起这么个风雅名儿。”“这个好吃么……”文靖一愣,感情他生来就没吃过螃蟹。“客官可知秋高蟹肥,这时节的螃蟹脂肥膏满,可是正当吃的时候。”“哦。”文靖瞅着有点害怕,不敢下箸。“客官一试便知。”店小二极力怂恿。文靖望向白朴,白朴微微笑道:“千岁请先。”众人早就约好,一路上称呼文靖做“千岁”,以防泄漏机密。文靖无可奈何,拈了一只螃蟹,噌的一下丢进嘴里,随后,众人便听到咯吱咯吱,像是石磨坊里传出的声音。“嗯,好吃,外酥内嫩,当真好吃。”文靖装出一副很在行的样子,对一干目瞪口呆的人宣布。梁天德暗暗叫苦:“忘了这小子没吃过螃蟹,这下子脸可丢大了。”只听一个脆生生的北方口音道:“师兄,原来螃蟹也可以这么吃的!”文靖举目看去,正巧看见那个女子转过头来,这下子,只看得他面红耳赤,一颗心儿砰砰只跳。那女子看上去不足二十,鹅蛋脸儿,雪白中透着红晕,瑶鼻挺翘,柳眉弯入鬓角,一双眼大而妩媚,顾盼之间波光涟涟,撩人遐思。她见文靖顾视,不禁嘴角微扬,眉眼间透出笑意,端地美艳不可方物,把这个傻小子笑得痴了。“好美的女娃儿。”白朴心想,“不过美得实在邪气,中原少女哪有她这么欺霜赛雪的肌肤和挺翘的鼻子,倒象是西域胡女。”想到这儿,不禁暗暗留心。“喂,呆子,你怎么老看着我呀。”那少女冲着文靖笑道。黑衣人闻言掉头,两道目光有如冰锋雪刃般,刺在文靖脸上。文靖吓了一跳,一腔热血顿时冷了大半。那人却“咦”得一声,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少女又向文靖道:“呆子,把你盒子里的螃蟹给我吃一个好么?”“好呀。”文靖连忙答应。正要伸著。忽听那黑衣男子道:“玉翎,别闹了,这道菜你点过。”文靖放眼看去,二人的桌子上果然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盒子,不禁有些糊涂了。少女撇嘴道:“可是为啥咱们的螃蟹非得去壳,他们的螃蟹却能囫囵吃。”文靖一惊,恰好看到端木长歌正剥开一只螃蟹,露出红红白白的蟹肉,顿时血涌面颊,差点打个地洞钻进去。店小二连忙陪笑道:“姑娘误会了,螃蟹的确是要去壳的,只是……只是这位客官的吃法有些与众不同。”“是么?”少女说:“我倒觉得他们的螃蟹与众不同,你可是欺负咱是北方人??把难吃的螃蟹给咱们,把好吃的给他们?”店小二连天价的叫屈,只瞅着文靖暗骂。少女走到文靖身边,也不顾旁人,伸手就抓起一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反手就给文靖一个嘴巴,喝道:“你是蠢猪么,这也能吃?”文靖被这一记耳光打的晕头转向,愣在当场,五个指印清清楚楚印在左脸上。其他四人无不惊怒,严刚拍案而起,喝道:“你这婆娘,吃了东西还要打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不服气么?”少女冷笑道:“本姑娘打人从来不讲道理。”话音未落,玉手一翻,又是一记耳光向文靖脸上刮到。文靖挨第一记耳光是因为全无防备,但他究竟练了多年的功夫,虽然练的奇差无比,但毕竟有了前车之鉴,见她打来,身子急忙后仰。照说他躲得也算不慢,哪知那少女的玉手如影随形一般,跟着他的退势卷上。一声脆响,右脸又留下少女的手印,这下子文靖一张脸当真左右对称,十全十美了。严刚怒不可遏,将手在桌上一按,腾身而起,形如苍鹰搏兔,越过八仙桌,挥掌向少女脸上打去。眼见他巨灵大手拍到,少女却微微一笑,并不躲闪,只是五指微捏,形若蓓蕾,从胸口缓缓升起。严刚掌到中途,看着少女如花娇面,忖道:“若这张俏脸上多了五根指印,我也当真作孽了。”心中一软,手臂抬起,变掌为爪,抓向少女发髻。就在他变招的刹那,少女五指如白玉兰花一般,嫣然开放,严刚只听到嗤的一声,手掌剧痛,急忙飞腿横踢。少女红袖清舒,轻飘飘拍在他的足踝上,严刚好像踢中铁板,倒翻回去,“哗啦啦”一阵乱响,将身后的八仙桌压得粉碎。举起右手一看,只见五个血孔,鲜血汩汩流出,不禁惊怒交集。少女撇嘴道:“本想废了你这只手,没想到你居然挺聪明,居然凌空变了招式。”严刚汗流浃背,方知自己若不是怜她美貌,变招抬臂,这只手掌定被她五指穿透,生生废了。“我道是谁?”严刚回头一看,只见白朴缓缓站起:“原来是‘黑水’门人。”少女笑道:“原来你认得我的功夫呀。”“‘如意幻魔手’么?”白朴淡淡地道:“白某当然认得。”“那你也一定知道咱师父啦!”少女抿嘴笑道白朴点点头道:“‘黑水滔滔,荡尽天下’,白某岂有不知的道理。”此话一出,除了文靖,其他三人皆变了脸色。少女大是欢喜,向黑衣人叫道:“师兄,师父果然很出名也。”“这个自然。”黑衣人神态甚是倨傲。“本来师父说了,谁得罪了咱们,就让谁好看。”少女眉开眼笑地道:“不过看在你知道我师父威名的份上,放过你们这次吧!”文靖忍不住叫道:“分明是你先出手打人的。”“不服气么?”少女举起粉拳:“师父说了,天下人咱想揍谁就揍谁,你不服气,咱们再打过。”说到打架,文靖顿时软了,嘟哝道:“你师父又不是皇帝!”少女道:“就算是大蒙古的皇帝,我师父也没放在眼里。”文靖闻言,直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你师父是天上神仙?”“那也差不多了。”少女一句话把文靖镇住,白朴淡淡一笑道:“不知二位来蜀有何贵干?”“师兄来杀人,咱来看热闹……”其时食客早就跑了个精光,店小二和掌柜正躲在柜台后发抖,听得杀人二字,魂都吓飞了,抱在一处尿裤子。“杀人,可是杀神仙度前之人么?”白朴声调都变了。少女露出惊讶的神气:“你怎么知道。”“嘿。”白朴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道:“那就好。”他缓缓转身,向那黑衣人道:“阁下可知你机关算尽,还是棋差一着。”黑衣人眼中闪过一点寒芒,也不说话,目光落到文靖身上。白朴道:“正所谓李代桃僵,你杀得不过是个替身的,眼前这位才是货真价实的淮安王。”梁天德心里咯噔一下,“白先生此举岂不是让文靖陷入险境。”“哦!”少女有些明白了:“原来你们是那个大宋狗王一路的,哼,居然用假的来骗我们。”她怒视文靖:“你就是那个狗王?”文靖一惊,忙道:“我又不是狗,那会是狗王?”少女一愣,反倒被他问住。“那又如何?”黑衣人缓缓站起,阴沉沉地道:“不论真假,再杀一次就是。”“哈。”白朴大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你杀得了么?”“哼!你这臭人探我口风。”少女怒道:“先杀了你再说。”一脚挑起板凳,踢向白朴,白朴一掌拍开,却见那少女双手罩了过来,他知道这双手一旦上身,摧筋断骨,有如裂帛。当下退后一步,将折扇插在腰间,一掌劈出。这一掌看似全无花巧,却好像刀剑破浪一般,透过少女幻影重重的手法,斩向她肩头。“看不出你还有些本事。”少女娇笑声中,二人各逞绝技,斗在一处,少女一双手时如天魔幻形,时如佛祖拈花,时如挥动五弦、时如反弹琵琶,其变化突兀至极,直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在众人眼里,面对如此攻势,白朴就似惊涛骇浪中一叶小舟,随波逐流,难以自主。“啊。”文靖不禁叫道:“白先生输了。”“难说。”梁天德摇头道:“你看那女子的双手可能递到他身前一尺之内?”他说话间,目光不时瞟向那黑衣人,只见他负手而立,悠然观战,不禁暗暗心急:“白先生被这少女困住,虽不至败落,但若这黑衣人乘机杀过来,不知应当如何抵挡。”文靖闻言,仔细一看,果然少女攻势如潮,却始终被隔在一尺之外,而她攻势稍弱,白朴的掌势立时扩展开来,施以反击。“玉翎小心。”黑衣人微微皱眉,道:“这人用的是‘须弥芥子掌’,所谓‘放之须弥,收于芥子’,你若再攻不进他那一尺见方的‘芥子圈’,只怕不妙。”几句话的功夫,“芥子圈”已经变为两尺方圆。少女只觉压力斗增,手里渐渐有些施展不开,招式微微一滞。只在这霎息之间,“芥子圈”陡然暴涨,白朴的掌力奔腾四溢,化为无量须弥。攻守之势顿时逆转,不足十招的功夫,少女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将一张桌子踢向白朴,口中叫道:“萧冷,快来帮我。”黑衣人板着脸道:“你怎么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你要叫我师兄才对。”“哼,你到底帮不帮我?”少女态度蛮横。萧冷哼了一声,道:“你先退下。”“我偏不,咱们一起把他做了。”少女撒娇。白朴震碎木桌,闻言不禁手上一缓,少女乘虚而入,狠招毒招尽往他身上招呼,边打边叫:“萧冷,你攻他背后,萧冷,你砍他左手,萧冷,踢他屁股……”白朴心有旁骛,顿时被她闹得的个手忙脚乱。“你这婆娘真是无耻。”严刚破口大骂。“你说什么?”萧冷目光如刀,扫在他身上,“我本不想乘人之危,但你胆敢骂我师妹,我留你不得。”他迈步走向严刚道:“不过,我还是给你一个堂堂一战的机会,出刀吧!”随着他的步子,杀气汹涌而来,众人无不心神震颤。白朴放声长笑,一掌逼开少女,闪身站在众人身前,悠然摇扇道:“阁下的对手是白某吧。”“喂,咱们还没打完呢!”少女叉着腰叫道。白朴微微笑道:“你不是要你师兄帮忙吗,你们二人一块儿上吧。”“好呀!”少女眉开眼笑道:“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们。”说着就要上前。“这女的真够无赖的。”众人皆是一个念头。黑衣人摇摇头道:“玉翎,你不要插手。”他直视白朴道:“我用刀。”白朴道:“我就用这把扇子。”心中却想:我料得不错,这人果然是那老怪物的徒弟,自负得可以,还好,还好,若他真与这丫头联手,只怕大事不妙。“你应该用剑才是。”萧冷皱眉。白朴微笑道:“折扇足矣。”萧冷正要发怒。突听少女道:“我也用刀。”她从袖里抽出一把蓝汪汪的短刀。萧冷眉头大皱:“你要干什么?”“他明明是我的对手,你偏要和我抢。”少女撇着嘴道:“上次神仙度杀人,你也是悄悄一个人做了,这次我也要杀人。”“杀人放火是男人的事情。”萧冷哭笑不得:“师父只叫你跟着我长长见识,可没叫你跟着我杀人。”“哼,你和师父那么喜欢杀人,杀人一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少女说:“我偏要试试。”“你……”萧冷不知从何说起。白朴暗暗心惊,忖道:“这小丫头武功了得,严刚端木联手也未必能胜,她若不守单打独斗的规矩,倒是棘手。”“你竟然不听我话。”萧冷有些恼怒:“不怕我动武么?”“你敢?”少女似乎有恃无恐。霎息之间,一点蓝光从萧冷手中喷薄而出,除了白朴谁也没看清楚他如何出手,湛蓝色的刀锋已从黑丝囊里吐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定在少女的咽喉上。少女粉红色的衣袖翩然落地,露出雪白的小臂,一股冷气直钻进去,凉飕飕侵人肌肤,少女一张俏脸顿时变得惨白。“我说到做到。”萧冷冷声说。“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好了。”少女气苦万分,眼里泪珠滚动,不顾喉间刀锋,硬是踏上一步:“你杀了我好了,反正师父不在,随你怎么欺负。”萧冷本意是吓吓她,见状赶忙缩手:“你不听我话,我自然要管教你。”他虽然嘴硬,心里却已经有些后悔。“谁要你管?”少女从小受人百般宠爱,从没挨过这种气,一时间气得发疯,但又偏偏打不过这位师兄,当下一顿脚,冲出客栈。“你去哪里?”萧冷一步跨出,好像缩地成寸一般,越过一丈有余,便要追出。“想逃么?”严刚见他落单,岂肯放过,横身拦住,一刀迎面劈出。“严兄不可。”白朴叫喊声中,严刚只觉蓝芒晃动,森森刀气直逼过来,颈上肌肤顿时僵了。白朴飞身赶到,知道阻挡不及,手中折扇一合,疾点萧冷背部四处要穴。这一下围魏救赵,萧冷不敢大意,足下微动,刀锋回旋。金铁交鸣声中,三人兔起鹘落,一触即分,严刚倒退五步,一跤跌倒,握着半截九环大刀发楞。白朴与萧冷对峙而立,身上衣衫无风而动。“好毒的刀法。”白朴缓缓道。萧冷望了文靖一眼,也不言语,大步走出客栈,追那少女去了。“白先生,岂能这样放他过去。”端木长歌道:“如不联手取他性命,岂非后患无穷”白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只听当啷一声,他手中折扇落下两截扇骨。“要杀此人,谈何容易。”他叹道:“他若一心要走,联手也拦他不住。”“白先生,小老儿有一事不明。”梁天德道:“这人既然如此厉害,白先生为何又说什么李代桃僵,岂不是让文靖陷入险境?”“原由有二。”白朴说:“其一,这人已经看出小兄弟与淮安王貌似,就算不说,他也未必善罢甘休。其二,若让蒙古人知晓千岁死讯,对我大宋甚是不利,若两军对峙之际,让他们叫出此事,必然乱我军心,惹人生疑,漏了小兄弟的底细。”他微微一顿,道:“梁先生放心,那人武功未必一定胜我,有我白朴在一天,必定誓死保小兄弟周全。”梁天德将信将疑,但如今已势成骑虎,也没其他的法子。端木长歌则叫出浑身筛糠的店小二,着他安排数间上房歇息。入夜,斜月如勾,挂在树梢。一声更夫的梆子响过,四周又入寂静,只有极远处,偶尔传来寒蛩的鸣声,好像幽人的太息。奚谷镇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凄清的月色斜斜落到东边的墙角,映一排檩子的影。文靖鬼鬼祟祟从一扇窗子里探头钻了出来,顺着柱子缓缓下滑,滑到半路,忽听一声瓦响,心头一惊,失足跌下,摔得他几乎叫出声来。他爬起来,揉着疼痛不已的屁股,看看屋顶,月光下,露出一只黑猫的影子,正望这小子张望。“哼,你这畜生也来欺负我。”文靖自言自语:“我这就回华山找玄音伯伯,什么死鬼千岁,谁喜欢谁干去。”他沿着大街跑出镇外,还不放心,又跑出老大一程,方才停下,只觉一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自在,做了个深呼吸,正想放声大叫,忽听身后有人“咦”了一声,说:“原来你在这里,好极,好极。”文靖听得这声音,顿时惊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哪里跑?”身后响起一声娇喝。文靖跑得更快,但黑咕隆咚,景致模糊,他一不小心,脚下被枯藤绊住,一头栽进前方小河沟里。“完了,完了。”文靖心里叫苦:“这下死定了。”想到这儿,心下一动,顿时摒住呼吸,就势来个倒地不起。来者正是白日里所见的少女,她当时一生气,跑出客栈,萧冷却被白朴等人阻了一阻,没有赶上。少女有心让这位师兄着急,便故意挑些偏僻地方闲逛,谁料正巧遇上文靖,又惊又喜,那肯放过,一声叫出,只吓得对方屁滚尿流。少女正在无聊,想玩玩猫捉耗子的把戏,没料到这小子一跤摔倒,便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般,心头诧异,自语道:“这狗王难道这样孱弱,一跤跌死了么?”失望之余,有些恼怒,伸脚对准文靖腰上就是一下。文靖头浸在水里,本来就有些憋不住了,这一脚踢得又重,顿时岔了气息,骨嘟嘟喝了两大口凉水,一下子跳起来,冲少女吼道:“明知死了你还踢?”少女突然见他诈尸,吓了一跳,道:“原来你没死么?”文靖被她问的还过神来,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干笑道:“本来已经死了,被你这一脚给踢活了。”边说边退。“你这家伙倒是有趣。”少女微微笑道:“居然还在姑娘面前耍花招,咦,你还跑?”文靖正跑得带劲,忽见眼前一花,少女笑眯眯站在前面。赶忙掉头向左,又见少女负着双手,再向后跑,几乎撞在少女身上,他一口气换了四五个方向,只觉得满眼都是少女的影子,重重叠叠,看得他头晕眼花,又惊又怕,叫道:“活见鬼,活见鬼?”刚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记,这一下打的沉重,把他掴倒在地。“谁是鬼了?”少女怒道:“你才是个大头鬼。”“你不是鬼,怎么满世界都是你的影子。”文靖不服气地说。少女眉开眼笑,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是我师父的‘幽灵移形术’,乃是天下第一的身法。”“幽灵移形术?”文靖嘀嘀咕咕:“果然是活见鬼的功夫。”“你说什么?”少女耳朵甚尖。“没什么,没什么。”文靖急忙说:“我是说,你师父非常了不起。”“这句话还说得不错。”少女笑道:“我师父是天下第一的武学高手。”“那姑娘你一定是天下第二了。”文靖见她转嗔为喜,害怕她再翻脸,只好违心地大拍马屁。“这倒算不上。”少女沉思道:“我大师兄、二师兄都比我厉害,我顶多算个天下第四。”“哦。”文靖问:“你还有一个师兄么?”“是呀。我大师兄萧冷是蒙哥皇帝帐下第一高手,我二师兄伯颜是兀良合台元帅手下的大将,论武功,大师兄现在比二师兄厉害一点点,不过大师兄练功很勤,二师兄却很聪明,无论什么功夫练上一两次就能上手,所以师父说,如果二师兄一心练武,再过十年,武功应该在大师兄之上,不过师父最喜欢的还是我。”少女本来就胸无城府,此时逛了半天,闷得发慌,只想找个人说话,听文靖问起自家最得意的事情,当然滔滔不绝了。她一口气说完,见文靖瞪着一双眼睛发傻,很是不悦:“你听没听我说话。”文靖正在苦苦思索脱身之计,闻言忙道:“听了,听了,不过,我想,你如果再练十年,一定比你两个师兄都厉害。”少女格格娇笑,说道:“这个自然,看在你还会说话的分上,我就让你少吃点苦头,乖乖跟我见师兄去。”她想到自己活捉了这个大宋的狗王,可以在萧冷面前大显威风,顿时欢喜不已。文靖突然弯下腰,开始呻吟。“怎么?”少女皱眉问道。“我有些肚痛,大概晚上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文靖蜷着身子往树林里挪:“让我先方便一下。”“这个不成。”少女虽然天真,却还不笨,说道:“你若是乘机跑了,让我哪里找你?若要方便,就在这里好了。”文靖急忙说:“所谓男女有别,小可怎能如此放肆,污了姑娘的眼睛,我还是到树林里去比较好。”说着提着裤子就往林子里面钻。少女伸手将他拎了回来,好像老鹰捉小鸡一般,丢在地上,说:“我是蒙古人,你们汉人的那些臭规矩我可不懂,若要方便,就在这里,我在溪边等你完事。”文靖听得冷汗直流,方便也不是,不方便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少女走到溪边,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文靖彷徨无计,一咬牙,假装要脱裤子,微微蹲下,忽然猛地一跳,向灌木丛里蹭。就在他刚刚落地,立足未稳的当儿,屁股上便挨了一脚,跌了个野狗抢屎。“臭小子,你果然在捣鬼!”少女一把将他揪住,杏眼园瞪,从袖里抽出短刀:“我砍了你一条腿,看你往哪里跑。”说着就要动手。“慢来,慢来。”文靖大叫。“你还有什么话说?”少女有心看他耍什么花样。文靖道:“你的武功天下第四,我的武功大概算得上天下倒数第四,可说天差地远了。若是你向我这个天下倒数第四下手,岂不是有辱你这天下第四的名声?”少女想想,倒也有理:“那你说怎么办?”“依我之见,咱们好说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岂不是皆大欢喜。”文靖摇头晃脑,觉得自己这个办法两全其美。“呸,你想的美,这里荒郊野外,我就算欺负你这个天下倒数第四,又有谁看到了?”少女从小就是耍赖的好手,当然不肯上当。文靖慌了神,急忙狡辩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么会无人知道?”“我从来不信什么天地,砍了你咱们再说。”这丫头心狠手辣,说砍就砍。文靖看她举刀,顿时两眼一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眼看这一刀就要文靖做一辈子瘸子,林子里突然飞出只破鞋,不偏不倚地打在短刀上,少女虎口欲裂,把持不住,短刀随着破鞋飞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长笑,树林中晃出个人影,后发先至,在半空中将鞋穿在脚上,大袖飞扬,如一羽鸿毛,翩然落下,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儒生。只见他身形颀长,意态萧疏,趿着一双破鞋,儒衫破破烂烂,初看甚是邋遢,但细细一看,却有一股子破衣蔽履掩饰不住的清华之气,不自禁地溢了出来。“你是谁?”少女看到他现了这份轻功,心里顿时打了个突。儒生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她身上转了一转,哈哈大笑道:“没想到‘黑水一怪’萧千绝藐睨天下人,却收了这么个无赖的女徒弟。”这会儿,文靖闻言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双脚,还是安然无恙,顿时谢天谢地。在定睛向儒生一看,不由得气歪了鼻子,“好呀,终于逮到你了,还我钱袋来。”他冲着儒生大叫。儒生见他身在危险之中,却还来算自己的旧帐,不禁莞尔,取出一个钱袋,笑道:“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