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袭警报的汽笛声像一个精确的钟表装置,在晚上八点半尖叫着划破夜空,分租公寓里随之忙乱起来。上个星期每天都有广播宣传,指示居民如有敌方空袭该怎么办。所以,听到警报声的居民们马上行动起来:关掉所有的灯,切断所有的设备电源,关闭天然气,锁好家门,有条不紊地进入防空洞。庞大的防空洞在学校的地底下。长方形大厅被微弱的灯光笼罩着,地上铺着一张又脏又旧的红地毯,仅有的家具是几把摇摇晃晃的椅子和一张老旧的金属桌,上面摆着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防空洞里又闷又热、令人窒息,呆久了准得幽闭恐惧症。但这里能保护我们的生命,所以也抱怨不得。听说帕里山的一所防空洞里有台三十二英寸的电视,还有邓禄普床垫和空调。居民们都聚到了电视机前。里面正在播新闻。我看看四周,分租公寓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在这里:歌库哈勒一家,尼娜一家,巴帕特一家,瓦格乐先生,库卡尼先生,达米勒夫人,谢克先生,巴弗夫人……只有管理员罗摩克里希纳先生不在。他一定是在忙着查他的租金收据,修理钨丝灯、漏水的水龙头及破损的扶栏。电视节目一开始是广告,这次战争的赞助商推销祖国母亲牌牙膏和欢乐茶。接着总理在屏幕上诚挚地告诉我们,“印度军队正在打赢这场战争。敌军全部投降的日子已经指日可待。”他提高声调:“我们将抗战到底。恐怖主义、饥饿和贫穷一定会结束。请大家慷慨捐助士兵基金。”他急切地号召我们。总理演讲完毕,一个年轻的女明星出现在屏幕上,她用一种戏剧化的方式,宣讲同一件事情。女人们呆呆地盯着她:她看起来多年轻啊!她们惊叹。多么漂亮啊。她的纱丽是丝绸的还是雪纺纱的?她们交头接耳起来:她是怎么保持肌肤如此细腻的?她用的是什么香皂?她真是美极了。完全不需要抹美白霜。男人们则满腔怒火:“这些狗崽子给我们带来多大的麻烦。”他们说,“我们受够了,必须扫平巴基斯坦。”瓦格乐先生是我们这儿的战争行家;他是一所大学的讲师。在我们分租公寓里数他最有学问。他告诉我们,巴基斯坦拥有导弹和原子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到防空洞里躲避辐射。但实际上这个防空洞根本抵挡不了原子弹。一旦原子弹爆炸,水会变成空气,空气会变成火,太阳会消失,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会腾空而起。我们都会死,他神色凝重地总结道。但死亡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很难想象。我和普特都只有十二岁;萨利姆和迪海尼西只有十岁。我们都是第一次碰上战争;又都充满热情和好奇心。在电视机前长期驻扎的我们完全被那些战争画面迷住了。我们不知道也不关心辐射;我们在乎更重要的一些事,比如:一颗原子弹爆炸能发出多大的声音?我们能不能看到喷气机从我们房子上飞过?那会不会像舞排灯节的焰火一样?导弹落在我们分租公寓旁边岂不是很好玩?战争打响后的第三天晚上,我们在防空洞里的生活开始固定下来,天天如此。女人们带着蔬菜和毛线来到大厅,扎堆儿坐着,有的切番茄和马铃薯,有的织毛线活,有的剥扁豆荚,有的从菠菜和香菜里把好叶子挑出来。她们一边做活一边交流着最近的八卦:你知道格师娃米最近买了台二十五英寸的电视机吗?天知道她老公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好像昨天晚上巴帕特先生和他老婆打得可凶了!实际上所有的邻居都听到了。你有没有看最近的《星光灿烂》?听说阿玛安·阿里可能是个同性恋!男人们专心致志地看新闻,讨论最近的传言。政府是不是真的要宣告进入紧急状态?他们说帕斯科特已经完全被炸弹摧毁了;好多老百姓都死了。蜜赫塔有通天的可靠消息,说汽油将要定量分发,洋葱和番茄已经基本从市场上消失了,看来得囤积牛奶了。我们这帮孩子也自成一伙,绕着大厅追跑叫闹,把彼此绊倒,搞得女人们发出阵阵惊叫。我们玩抓间谍游戏,直到玩累了为止。普特发明了一种新游戏,很恰当地叫做“战争与和平”。游戏很简单:我们分成两方,一方由一个印度将军带领,另一方由一个巴基斯坦将军带领。两支队伍要互相捉住对方的人。不管是谁,在战争中被抓到了,便成了俘虏,只有在和对方的俘虏交换时才能逃出来。要是抓到将军,可抵两个俘虏。谁抓得多谁赢。不过也有一个问题:谁都不愿意当巴基斯坦将军。最后他们对萨利姆说,“你是穆斯林,所以你要当巴基斯坦人。”萨利姆一开始不同意,但最后还是被两包泡泡糖给收买了。我加入了萨利姆的队伍,结果我们大胜印度人。玩完游戏后,我们聚在一起,一边放松筋疲力尽的身体,一边讨论起战争来。“我喜欢这场战争,”我说,“真好玩。我的雇主妮丽玛·库马里因为宵禁令给我放了一个礼拜的假。”“对啊,”普特说,“我的学校也停课一星期。”“我希望每个月都有一次战争。”迪海尼西嚷着。“都给我闭嘴!”一个男人在我们背后大声吼道。我们吃惊地转过身,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锡克老人站在我们身后。他很高很瘦,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撇小小的胡须,头上缠着橄榄绿的头巾,与身上那件有许多口袋的军装、大皮带很是般配。他严厉地看着我们,责骂道:“你们哪儿来的胆子,如此藐视战争?战争是非常严肃的事情;它能夺去无数生命。”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们发现他少了一条腿。后来我们知道,他是已退役的一等兵博旺·辛格。最近才搬进分租公寓,一个人住;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教训完我们,博旺·辛格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到电视机跟前,径直在椅子上坐下。电视上正在直播战况。屏幕被烟雾弥漫的绿光笼罩着;我们看到火箭弹正被塞进火箭筒里。一个士兵按下了按钮。一阵火光,火箭弹射出去了。过了片刻,我们看到很远的地方一束绿色的光,紧接着又听到一声巨响。“我们成功射中目标。”站在火箭筒旁边的一位军官说。他咧嘴一笑,牙齿看上去绿得有点儿邪门。不到十秒钟,另一颗火箭弹也射了出去。记者转过身来对着镜头说,“这是我们跟随第五师在拉贾斯坦邦地区的独家直播。我是明星新闻的苏尼尔·伟雅思。接下来让我们回到演播室。”我们并不知道目标是何处,击中没有,有多少人在袭击中死亡,又有多少人生还。一个著名的歌星出现在屏幕上;她情绪饱满地唱起了怀旧的爱国歌曲。退役一等兵博旺·辛格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不是真正的战争,”他厌恶地说,“这是个笑话。他们只不过在上演肥皂剧。”瓦格乐先生有点儿反感;他问道,“是吗?那怎样才是真正的战争呢?”博旺以一个军人对老百姓的轻蔑看了瓦格乐一眼,“真正的战争不同于儿戏。真正的战争是血肉横飞,伴随着死尸,到处都是被敌人的刺刀砍下来的断臂、被榴霰弹炸烂了的大腿。”“你打了哪一场战役?”瓦格乐先生问。“1971年那场真正的大战。”博旺·辛格骄傲地说。“那你干吗不跟我们说说真正的战争什么样?”达米勒夫人问。“对,告诉我们吧,叔叔。”我们跟着嚷嚷。博旺·辛格坐了下来。“你们真想知道?好吧,告诉你们我的一个故事,我们打赢巴基斯坦人的最最著名的那场战役,那可是光荣的十四天啊。”我们围在老兵跟前,就像天真好奇的孩子们环绕在祖父身边。博旺·辛格于是开讲。他的眼神变得朦胧遥远,就像那些讲起了很久以前的故事的人一样。“现在我要带你们回到1971年,我们印度历史上非常关键的一段日子。”防空洞里静了下来;瓦格乐先生调低了电视机的音量,没有人反对。电视上的二手新闻报道毕竟无法跟一个真正的士兵的亲身经历相比。“上一次真正的战争始于1971年,12月3日。我清楚地记得开战的这一天,因为那天我同时收到了我心爱的妻子从帕斯科特寄来的一封信;她告诉我她生了一个男孩,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妻子在信中写道,‘你虽然没有与我在一起,但我知道你在为祖国而战,我心中充满了自豪与快乐。我会和咱们的孩子为你祈祷。我等着你凯旋的那一天。’“读着这封信我哭了,但这是幸福的泪水。我不是因为此时此刻不能与我的家人在一起而哭;我是高兴自己能带着妻子和新生儿子的祝福去上战场。”“她给你儿子取了什么名字?”达米勒夫人问。“我们早就说好了:如果是女儿我们就叫她杜尔加,如果是儿子我们就叫他薛·辛格,所以他叫薛·辛格。”“那场战争是怎么开始的?”谢克先生问。“12月3号那天晚上,新月当空。在夜幕的掩护下,胆小的敌人首先在我们西部地区的多个飞机场上空发起了空袭,斯里纳加,阿万提普尔,帕斯科特,乌塔尔拉,裘德普尔,安巴拉,阿格拉均受到猛烈炮轰。空袭后,敌人又向我们北方极具战略重要性的查姆勃地区发起了大规模的袭击。”“战争爆发时你在哪儿?”瓦格乐先生问。“当时我就在查姆勃,我隶属第13步兵师,锡克团,第35营。我们营夹在一个旅中间,被一起派往查姆勃。现在你得明白巴基斯坦人为什么要袭击我们的查姆勃。查姆勃不仅仅是穆纳沃儿塔伟河西岸的一个小村庄,同时也是通往阿克努儿和乔里安行政区的重要交通线。一旦查姆勃被攻陷,就会威胁到整个国家的安全。“那天晚上巴基斯坦人向我们发起了三面袭击。他们用重型火炮和冲锋枪猛烈攻击我们。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们所有的碉堡都几乎被敌人猛烈的火力给摧毁了;我们的三个边境防守也都被攻陷。“当袭击开始时,我和其他三个人镇守一个前方哨所;我是头儿。我的哨所遭到了敌人超强的炮火轰击。你一定要记住,在穆纳沃儿塔伟河的对面我们只有三个营,却要面对巴基斯坦人的整个第23师步兵团。他们有一个旅的装甲部队,大约一百五十部坦克,九到十个团的炮兵。巴基斯坦在查姆勃的兵力超过了整个东方前线的兵力。“那时我有三个手下:一个是来自帕提亚拉的苏克文德·辛格,一个是来自霍希亚布尔的拉杰施瓦,一个是来自卢迪亚纳的卡耐欧·辛格。卡耐欧是三人中最棒的。他是个又高又结实的男人,有着洪亮的嗓门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他不怕战争,不怕死,但有一种恐惧每天都困扰着他。”“是什么呢?”库卡尼先生问。“怕被埋葬。你们得知道,如果这些巴基斯坦人发现了印度士兵的尸体,是绝对不会还给我们的。他们会故意把尸体按照穆斯林的传统埋葬,对信奉印度教的也一样。卡耐欧是个敬畏众神的虔诚的印度教徒;他害怕自己有一天死在战场上,然后被埋葬在六英尺的地下而不是火化。‘答应我,’在战争爆发前一星期他对我说,‘答应我死后能被正正当当地火化,否则我的灵魂将会永远不得安宁,会被迫在漫无边际的阴间徘徊上三万六千年。’我曾试着打消他的疑虑,告诉他他不会死,但他很固执。为了让他不再唠叨,我只好说:‘好吧,卡耐欧,如果你死了,我保证你会按照完美的印度教仪式被火化。’“因此,在12月3号的晚上,当战争开始时,我、卡耐欧、苏克文德和拉杰施瓦在前方的碉堡里。”普特打断老兵的话,“叔叔,你们的碉堡里是不是像我们这里一样有电视?”士兵大笑起来,“不,我的孩子,我们的碉堡没那么奢侈。那里没有地毯或者电视。又小又窄,只能容纳四个人在里面匍匐前进,而且有很多蚊子,有时甚至还有蛇来拜访我们。”博旺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不知道你们中有没有人知道查姆勃的地形。那里是片平原,以灰色的石头和象草出名。象草又粗又高,能够将坦克隐蔽起来。敌人在夜色的遮掩下从草原里开过来。我们还没来得及发现,迫击炮就在我们的左右两边轰炸起来。那个夜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枚手榴弹扔进了我们的碉堡。幸好我们在爆炸之前爬了出来。我们爬出碉堡后,机关枪又追着我们走。我们悄悄步行前进,整齐地走成一条直线,试图找到火力的来源。我们一路进展得倒也顺利,可当我们快接近巴基斯坦人的碉堡时,一颗手榴弹在我们身后炸响了。苏克文德和拉杰施瓦都死了,卡耐欧被霰弹击伤胃部,流着血。我是唯一一个只受了皮外伤的人。我迅速向连队指挥官汇报了我们的伤亡,以及从敌方碉堡里向我们疯狂射击的轻机枪的位置。如果不及时制止它的话将对我们连队有重创。我的头儿告诉我,他不能再派出另外的小分队了,要我自己想办法打掉那挺轻机关枪。“‘我现在就去敌人的碉堡里,’我对卡耐欧说,‘你来掩护我。’但是卡耐欧拦住了我,说,‘你这是在自杀,长官。’“‘我知道,卡耐欧,’我回答道,‘但总得有一个人去。’“‘那让我去吧,长官,’卡耐欧说,‘我愿意去把敌人的机关枪干掉。’他告诉我说,‘长官,你有妻子,很幸运地还有了一个儿子。我没有家人,上无老下无小。我还很可能因为这个伤死去。就让我去为自己的祖国效力吧,但请别忘了你的承诺,长官。’我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一把从我手里夺走来复枪匆匆地跑了。‘祖国母亲万岁!’他喊着冲向了敌人的碉堡,刺死了三个敌军,成功地解决了轻机关枪。但当他握着枪站起来时,他的胸部中了致命的一弹。我看着他缓缓倒在地上,枪仍在手里。”大厅里静悄悄的。我们都在想象着激烈的战争场面。枪炮声仿佛就在我们耳边回荡。博旺继续讲下去:“我像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根据指示我要回到连队,但我答应卡耐欧的事一直萦绕在耳边。他的尸体现在还躺在敌军的领地上;我不知道周围还有多少巴基斯坦士兵。而我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印度兵。“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候炮火完全停了,周围一片死寂。忽然,一阵狂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我缓缓朝还不到二百英尺远的巴基斯坦碉堡前进。前面突然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我紧张地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慢慢举起来复枪,准备开火。但我不希望这么做;在黑暗中开枪会导致亮光闪烁,向敌人暴露我的位置。于是我屏住呼吸。然后有一个细细滑滑的东西在我背上蠕动,应该是条蛇。我真想把它震落下来,又怕惊醒敌人,只好闭上眼睛祈祷它不要咬我。“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它慢慢从我的脚上滑走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背上被汗浸透,胳膊也麻木酸痛起来;来复枪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脚步声又响起来,越来越近。我费力地向黑夜中望去,试着辨别敌人的轮廓,但是什么都没看见。我知道死亡就伏在近旁;要么被杀要么活下来。随着吱吱嘎嘎的踩踏树枝声,我渐渐可以听到微弱的呼吸。等得真苦。该先开火还是等敌人采取行动?我在心里激烈地斗争着。突然,在不到十英尺远的地方,我看到一道火柴发出的光。一个后脑勺像没有身体的幽灵般浮现在我眼前。我立刻从草丛中跳出来,抓着锋利的刺刀冲了上去。是一个巴基斯坦士兵;他正准备小便。当他转身时我差点儿把他撞倒。他扔下手中的来复枪,双手抱拳恳求我,‘求你了,别杀我,求求你了。’“‘这片地区还有几个巴基斯坦人?’我问道。“‘我不知道,我跟我的部队失散了,我在找回去的路。求求你了,别杀我。’他哭着说。“‘为什么要我不杀你?’我问道,‘不管怎样,你是我的敌人。’“‘但我跟你一样也是个人啊,’他说,‘我的肤色和你是一样的。我有个妻子在米尔布尔等我,还有个刚出生十天的女儿。我不想见都没见到她一面就死啊。’“听到这些,我心软了。“‘我也有妻子和一个没见着面的孩子。’我告诉他。接着我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他沉默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回答,‘我会杀了你。’“‘听着,’我对他说,‘我们是士兵,必须忠于我们的职守。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地埋葬你的尸体。’于是,不到一眨眼的工夫,我用刺刀刺穿了他的心脏。”“啊……啧啧……”达米勒夫人厌恶地闭上了眼睛。谢克先生也失去了勇气,“你不用讲这么详细。”他边说边试图捂上普特的耳朵,“这些杀啊血啊,我担心我儿子晚上会做恶梦。”博旺哼了一声。“哈!战争不属于那些神经脆弱的人。事实上,让年轻人了解什么叫战争是有益处的。他们得知道战争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它会夺走生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瓦格乐先生问。“没什么。我到了敌人的碉堡;三名巴基斯坦士兵的尸体躺在卡耐欧旁边,我费劲地把他扛在肩上回到了基地。第二天早上,我们火化了他。”博旺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我把卡耐欧大无畏的勇敢行为告诉了指挥官。经他推荐,卡耐欧·辛格被授予死后荣誉勋章MVC。”“什么是MVC?”迪海尼西问道。“MahaVirChakra——大英雄之轮。这是我们国家最高军事荣誉勋章之一。”博旺回答道。“那什么是最最高的呢?”“PVC或者说ParamVirChakra——勇中之勇。这些都是颁给烈士的。”“你得到什么奖呢?”迪海尼西又问道。博旺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没有在这次军事行动中得到任何一个奖项。但故事还没完,我还得告诉你们那场著名的曼迪阿腊桥之战。”瓦格乐先生看了看他的表,说道,“哦,我的天哪,已经过了午夜了。好啦好啦,我觉得我们今天的故事听得差不多了。宵禁令也结束了。我们必须回家去了。”我们很不情愿地解散。第二天,我们又聚在防空洞里。今天巴帕特家的儿子阿贾伊也来了,一定是刚从他祖母那儿回来的。他是个特喜欢炫耀的人,经常吹嘘他的玩具、电脑、滑板,还有他数都数不清的女朋友。我们都讨厌他,不过只是在心里而已。我们并不想和一个块头像十七岁实际上只有十五岁的男孩吵架。今天他带来一个小本子,把它叫做亲笔签名簿。他向其他孩子炫耀着那些潦草的字迹。“这是阿米特巴·巴克强,这是阿玛安·阿里,那个是拉维娜的,还有这个,是著名的击球手萨辛·马尔凡柯的签名。”“这个是谁?”迪海尼西指着一串难以辨认的黑色花体问道。阿贾伊想了想,怯怯地说:“这是我妈的,她只是为了试试笔。”普特也拿着样东西,但不是亲笔签名簿,而是作文练习本。他爸爸告诉他,不去学校不代表不用学习;所以他不得不每天坐在防空洞里写作文。今天的题目是“我的母牛”,尽管普特一头牛也没有。电视上,一个军队发言人正在作简报:“巴基斯坦对安巴拉、格拉赫普尔和瓜廖尔空军基地的空袭已被成功地压制住。印度军队占领了巴格拉和拉希姆亚汗。巴军在巴尔瓦普尔、苏库尔和纳瓦布沙阿的前方基地已经完全被我们摧毁。沙卡尔加尔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在战区,我们的士兵击退了巴军对曼迪阿腊桥的大规模进攻。”我们大声地欢呼着;人们鼓掌、互相握手。博旺·辛格坐在电视机前说:“他们居然又攻打了曼迪阿腊,”他摇了摇头,“这些巴佬真不长记性。”我觉得博旺是在等人来问他关于曼迪阿腊桥的事情,但没人上钩。电视节目进入了在演播室的辩论:一些专家正在讨论战争。一个戴着眼镜的大胡子男人说,“我们都知道,巴基斯坦有将近四十枚原子弹弹头。一枚十五千吨的炸弹如果在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两万五千人的市区爆炸,就足以炸死所有的人。这些数字用在孟买这儿,你会发现……”瓦格乐说道,“水会变成空气,空气会变成大火,一朵蘑菇云会在天空中出现,我们都得死。”库卡尼先生关掉电视,“太让人丧气了。干吗不来听听我们的战争英雄博旺那振奋人心的故事呢?你昨天不是提到关于曼迪阿腊桥的事吗,请给我们讲讲吧。”博旺重新活跃起来,伸了伸胳膊,拉拉袖子,抓一抓剩下的那条腿,把椅子转向大家,开始讲叙。“穿过穆纳沃儿塔伟河有一个非常高的悬崖,叫做曼迪阿腊之北。这是敌人在12月3日和4日夜晚攻击的地方。但因为我们在那个特殊的位置几乎没有驻军,我们的阵地很快就被打垮了。巴军带着坦克大炮和步兵团向曼迪阿腊渡口挺进。当时我被分在第35锡克营,跟第19突击队一起。“那个时候我们知道巴军第23师的主要目的是夺取曼迪阿腊桥。一旦成功了,我们就会被迫放弃塔伟以西的所有地区和查姆勃。所以在12月4日的中午我们加强了防御工事。第31骑兵队也得到了第27装甲骑兵队中队组的增援,第37队库玛昂团被从阿克努尔调来准备反攻,夺回曼迪阿腊之北。但是悲剧发生了,第37队库玛昂团的指挥官还没来得及加入我们,就被巴军的炮弹一下子给炸死了。所以最后一晚,我们营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被迫放弃抵达塔伟,改分到东岸,在那儿可以监控整个曼迪阿腊渡口。当夜幕降临时,只有第35锡克营和第19突击队在保卫着曼迪阿腊渡口,第31骑兵队的装甲部队保卫着曼迪阿腊之南。“两队巴基斯坦部队在12月5日对塔伟发起了连续三百个钟头的猛烈攻击。他们配备有美式巴顿坦克和中式T-59坦克。那真是枪林弹雨。巴基斯坦空军的喷气机呼啸而过,向我们的地区进行猛烈的机枪扫射,扔下无数个千磅炸弹。我看见到处都是炸弹爆炸和汽车被烧,而高高的象草里,坦克像硕大的铁虫子般向我们压来。炮火是如此激烈,只花了十五分钟就把我们整个基地都扫荡了一遍。敌军打散了我们的第29札特人分队;他们在杀死指挥官之后占领了303高地。防御303高地也是我们第35锡克营的任务,但不幸的是,我们有些同胞并没有尽到他们的职责;面对着敌人不断的炮火扫射,他们逃跑了。占领了303高地以后,巴基斯坦人命令他们的后备部队前进,到桥头堡会合。天亮时,他们已经控制了曼迪阿腊桥。现在只有奇迹能救我们了。谁能给我递杯水?”博旺·辛格俨然一位熟练的说书人,该强调的地方强调,该停顿的地方停顿,该喝水的时候喝水,用悬念把大家全吊在半空中。真折磨人。有人连忙递给他满满一杯水。我们抬头等着。博旺吞了口水,继续说下去。“在这个时候,38队的指挥官从阿克努尔亲自加入我们。当他到达时,被摧毁的驻地一片混乱;士兵飞也似的从战场上溃退;地面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废墟:到处都是死尸、碎石,和还在燃烧的坦克。到处烈焰熊熊。塔伟的河水已被士兵的血染成了猩红色。那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根本不像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你按按钮,放颗导弹,然后喝口茶。“那个指挥官认识我;他问我,‘博旺·辛格,发生了什么?我们的人都去哪里了?’我沉重地告诉他,‘非常抱歉,长官,许多人弃战逃跑了。他们抵挡不了敌人压倒性的火力。’我们损失了三部坦克和许多人。“指挥官说,‘如果我们都这么想,怎么可能赢得了这场战争?’他叹了口气,‘现在没有希望了。我们撤退吧。’“我立刻反对,‘长官,’我说,‘我们团的座右铭是“我战必赢,永不言败”。’“‘我们要的正是这精神,博旺。’指挥官在我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告诉我,让剩下的人重整旗鼓。我的排长也逃跑了,所以指挥官让我负责这个排。我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全速前进,夺回桥头堡。三角洲连的古尔克哈来复枪队也加入了余下的第31装甲骑兵队,准备反攻。“早晨,加农炮和机关枪爆发了,曼迪阿腊渡口变成了人间地狱,一盘火焰、爆炸、震荡的大杂烩。狙击兵的子弹从我们头顶上嗖嗖而过;机关枪源源不断地喷射出死亡的火光;敌人的飞机在我们头顶号哭;炸弹在我们四周炸开。我们抓起打开的刺刀,从战壕里跳出来,高喊着锡克军的战斗口号——上帝永在!上帝永在!我们与敌人展开肉搏,砍倒了许多往前冲的敌兵。这次大胆的行为大大挫败了敌人;形势变得对我们有利;敌人开始溃退。“就在这个时候,敌人决定让他们的坦克开过塔伟河。他们一旦跨过桥到我们这边来,我们就会完全暴露在他们的火力下。所以必须阻止他们过桥。第31骑兵队和第27装甲队的T-55坦克立刻行动起来。刚开始,我们的坦克很好地抵挡住了敌人的袭击,但当巴基斯坦的巴顿坦克穿过桥头滚滚而来时,我们有两个家伙丢下他们的坦克逃跑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一下子冲上其中一辆被弃的坦克,打开舱门钻了进去。我熟悉坦克,但我从来没开过。尽管如此,没花多大工夫我就弄明白了如何操作,并让T-55动了起来。我的坦克刚一动,就遭到隐藏在碉堡里的敌人的猛烈袭击,所以我转向了敌人的战壕。他们以为我会惧怕他们的持续火力,放弃攻击,但我不屈不挠地驶向他们,直到他们跳出碉堡逃跑为止。其中一个人想爬上我的坦克;我迅速回旋炮塔,挥舞着100毫米的来复枪把他撞了出去,就像把一只苍蝇赶出牛奶似的。同时,我们其他的坦克也瞄准了敌人。不到二十分钟后,敌人只剩下一辆巴顿坦克。它试图逃跑;我赶紧追了上去,结果被它击中,着了火。但是我的枪还能工作,所以我继续追赶,并朝它射击。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五十码。然后敌人的坦克突然停下,倒退;它的炮塔转来转去像个喝醉了的男人。最后它停止了旋转,整个化成了一团火球。我用对讲机联系上了我的指挥官,对他说:‘击毁八辆坦克,长官。我方已控制了形势。’“曼迪阿腊桥现在几乎就在我们的控制中了。敌人已被击溃;坦克全毁。不过敌人还残存有一些分散的火力进行抵抗:他们在桥周围布置了机关枪和火箭炮发射台。最重要的是,巴基斯坦的国旗还在桥上飘扬。我必须把它扯下来。所以尽管我被震得头昏眼花,被流弹撕扯得浑身是血,还是慢慢向巴基斯坦人的碉堡前进。举目四顾,碾过的泥浆里到处都是尸体。我继续前行,直到离巴基斯坦人用带刺铁丝网缠满的碉堡只有十码。我把一个冒着烟的手榴弹抛了进去。三个巴基斯坦士兵浑身是血地滚出来,死了两个,只剩了一个活的。我准备用来复枪射他时,突然发现枪口被塞住了。敌人也看到了,他笑着举起枪,扣下了扳机。雨点般的子弹击中了我的左腿;我摔倒在地上。他用枪瞄准我的心脏,又扣下扳机。我做完祷告,准备受死。但代替震耳欲聋的枪声的,是一声空洞的‘咔嗒’,他的子弹用完了。‘赞美安拉!’他边吼边操起刺刀冲向我。‘印度万岁!’我也喊着,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攻击,然后用我的来复枪当棍子,一棍敲死了他。最后,我跳起来扯下敌人的旗子,换上了三色旗。我们的国旗在曼迪阿腊桥上飘扬的那一刻,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尽管我失去了一条腿。”博旺·辛格不再说话。我们看到他的眼睛满含泪水。没有人说话。普特走向博旺·辛格,拿出他的作文练习本。士兵擦了擦他的眼睛,“哎呀,这是干吗?我可不想给你做数学作业。”“我不是让你帮我做作业。”普特回答。“那这是干吗?”“我要你的签名。你是我们的英雄。”大家鼓起掌来。迪海尼西又提出跟上次一样的问题:“那他们为这次战斗给你颁了什么奖呢?”博旺不说话,好像我们刺到了他的伤疤。最后他悲痛地说,“什么都没有。他们给了第35锡克营两个MVC和两个PVC。我的三个同僚得到斯纳奖章,还在乔里安建了一个纪念馆。但是他们什么都没给我,退伍时也一字未提。没人奖赏我的英勇。”他长叹一声,“不过别担心。每当我看到火焰在永恒之光纪念碑上燃烧,纪念那些不知名的士兵们时,我就会很高兴,因为觉得那火是为了像我这样的人而燃。”他变得哲学起来,用乌尔都语背诵了一段诗:“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时无人喝彩,离开时亦然,但当我们存在于这个世界,所为之事或将被这一世忘却,反被下一世铭记。”每个人都再次陷入沉思。达米勒夫人突然唱起歌来,“比全世界都还要好的,是我们的印度……”一会儿大家都唱起这首爱国歌曲来。我们几个孩子自发成立了一支行军队伍,在博旺·辛格面前排成一排、列队走过;我们的右手紧握拳头,以此向我们勇敢的士兵表达敬意。那曾经是我们的战争,他曾经是我们的英雄。博旺·辛格感慨万千,他哭了。“印度万岁!”他喊道,挣扎着走出了房间,把我们独自留在象草的沙沙声、爆炸的轰鸣、弥漫着的硝烟和死亡的恶臭中。瓦格乐先生走上讲台宣布:“亲爱的朋友们,我很荣幸地通知你们,明天会有几位从士兵基金会来的客人到我们这儿访问;我们敬爱的总理呼吁所有印度人为我们的士兵慷慨捐赠;他们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让我们可以抬头挺胸地自由生活。我希望大家都能倾尽所有,帮助士兵基金会。”“但是我们身边的士兵怎么办?难道我们不同样应该帮助他吗?”谢克先生喊道。很多声音附和着:“没错,没错!”“没错,你说得完全正确,但我认为,我们能为博旺先生做的最大努力,就是让他在1971年的功绩得到承认。明天基金会的人来时,我们会提醒他们这件事。”士兵基金会来了三位客人,一个很高,一个很矮,一个很胖。他们三个都是退伍军官:高的那个来自海军,矮的来自陆军,胖的来自空军。矮个子作了长篇演讲,告诉我们,我们的士兵干得很棒,我们的国家很棒,我们的总理很棒,我们很棒,所以我们的捐献也应该很棒。他们拿着篮子挨个走过我们,大家把钱投进去:有给五个卢比的,有给十个卢比的,有给一百的;有位女士把自己的金手镯放了进去。萨利姆没有钱,把他的两包泡泡糖捐献出来。博旺·辛格没有出席;他说自己感冒了。“你有没有参加过战争?”库卡尼先生问那个退伍的陆军上校。“当然,我参加过两次战争,195年的和1971年的。”“1971年你在哪里参战呢?”“在查姆勃,在那儿目睹了恐怕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役。”“那你在哪个团呢?”“我属于步兵师,伟大的锡克团。”“你在1971年得到了什么奖章呢?”“事实上,我得到了MVC——大英雄之轮。那可是很大的荣誉。”“你是怎么获得这个荣誉的呢?”“在曼迪阿腊渡口一役。第35锡克营干得非常棒。”“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得到了奖章,却否认他人的功劳。没有那些人的帮助,你是无法夺回桥头的。”“对不起,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么?”“指的是我们自己的战士,在1971年查姆勃战役中失去了一条腿的那位英雄。他应该获得PVC——勇中之勇奖。但他得到的仅有泪水。您看,上校先生,我们只是市民,不知道你们军队的规矩和守则,但我们这里有位士兵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你能不能看看现在还可以做些什么呢?奖赏一个勇敢的士兵是永远不会太迟的。”“这个伟大的灵魂在哪里?”“他就住在我们的分租公寓。”“真的吗?那太棒了,我非常愿意向他致以我的敬意。”我们领着他去博旺·辛格的房间,把门指给他,并看着陆军上校走了进去。我们没有离开,在屋外徘徊,忍不住想偷听。我们听到很吵的声音,像是他们在争论什么,然后是乒乒乓乓的响动。大概十分钟之后,陆军上校怒气冲冲地跑了出来:“这就是你们抱怨没有得到PVC的那个人?他是我见过的最大无赖。我真想勒死这个卑鄙小人。”“你怎么敢对我们的英雄这么说话!”达米勒夫人警告道。“他?英雄?这真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他是个该死的叛徒,一看见查姆勃有危险就溜走了。我告诉你们,他是锡克营最大的耻辱和污点。应该关他个十四年的禁闭。不幸的是,临阵脱逃案在五年后就逾期了,否则我现在就去告发他。”我们都大吃一惊,“你说什么?上校?他向我们讲述了关于他在查姆勃的伟大战绩,他甚至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那全是谎言,我来告诉你们真相,其实那也很可悲。”上校整了整皮带,“博旺·辛格在战争爆发的时候情绪一直不稳,因为他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在帕斯科特。他不顾一切地要和他的家人在一起。如此强烈的渴望,导致他一看到巴基斯坦人全力攻击乔里安就丢弃岗位逃走了。他设法回到帕斯科特,然后躲到他家的祖里。他一定以为他把战争抛得远远的了,但战争并没有放过他。他到家的第三天,巴基斯坦的空军轰炸了帕斯科特的空军基地。敌军并没有炸到我们的飞机,却把两个千磅炸弹投到了飞机场附近的一栋房子上。那房子正好是博旺的。他的妻子和婴儿当场死了;他也被霰弹击中而失去了一条腿。”“但是……他怎么能如此详细地描述战场上的一切呢?”上校气得脸都歪了:“我不知道他给你们讲了什么故事,但是二十六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足够熟读几个伟大的战役。这个懦夫从木屋里爬出来,就是要在这么多年以后,用他那些虚假的英勇故事来愚弄你们,赚得一丝廉价的兴奋。看到他,毁了我所有的好心情。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再见!”上校摇着头离开了分租公寓;高个子和胖子走在他旁边。我们也回到防空洞。对我们来说今天同样不是个好日子。我们想知道博旺·辛格在做什么,但那天晚上他一直没出来。第二天早上,他们在他租住的单人房间里找到了他。牛奶和报纸原封不动地摆放在他门口,他的拐杖也端端正正地靠在墙上。木制的床推到了角落,床头柜上有一个剩了点儿棕色茶叶渣的空杯子。屋里唯一的椅子倒在地中间。他用粉红色的床单套住脖子,吊在吊扇上自杀了,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橄榄绿的制服,头垂在胸前。他那无力的身体左右摇晃,使得吊扇发出微弱的吱吱声。红灯闪烁的警车开来,警官到处翻看他的东西,粗鲁地跟邻居打手势、问话;摄影师打着闪光灯照相。然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也随救护车到了。一大群人聚在博旺的门前。他们在他的尸体上盖上白床单,用担架推走了。公寓里的居民沉默地站着;普特和迪海尼西,还有萨利姆和我,怯怯地看着大人们的后背。当我们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的尸体时,在满心的恐惧、悲伤和负疚外,一缕理智的清泉缓缓流过了已经麻木的心灵——对我们这些第一次经历战争的人来说,现在终于知道了战争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它会夺走生命。丝蜜塔看起来严肃而抑郁。“打仗的时候你在哪儿?”我问。“就在这儿,孟买,”她答道,急忙转移了话题,“我们来看下一个问题吧。”普瑞姆·库马尔旋转椅子,面向着我,“托马斯先生,你已经正确回答了七道题目,赢了二十万卢比。现在让我们看看,你能不能回答出第八个问题,奖金五十万卢比。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回答“好,现在请听第八题,下面的哪一个奖项是授予印度军人的最高荣誉?我重复一遍,什么是印度军人的最高奖项?A,MahaVirChakra;B,ParamVirChakra;C,ShauryaChakra;D,AshokChakra。”充满悬念的音乐响起;倒计时声越来越大。观众席上传来一阵嗡嗡声。他们同情地看着我,准备跟这个友好的、就住在他们家附近的餐厅服务员说再见。“B。ParamVirChakra——勇中之勇。”我回答。普瑞姆·库马尔扬起了眉毛:“你知道答案,还是只是猜测?”“我知道答案。”“你确定吗,百分之百确定吗?”“是的。”鼓声渐强。正确答案闪出。“完全正确,百分之百正确!”普瑞姆·库马尔大声喊道。观众雀跃;掌声和欢呼声持续不断。我笑了。但普瑞姆·库马尔没有。丝蜜塔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