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得不快,也没派人回来告知,可一拐进梧桐巷,坐在马上的两人就看到站在宅子前边台阶上的男人。个子很高,夏丛比较了一下,怕是比夏家最高的三弟都还要稍微高上一些。看到他们,对方步下台阶迎了出来。看着气度很是雍容,一身并不精细的布衣穿在身上,看着极不相衬。郭念安也有些吃惊,郑先生穿布衣,这还是头一次。难道,是为了不想让大舅有压力?显然,夏丛也想到了这点,心里对他加分不少。示意软轿直接抬进院中,段梓易走向下马的两人。“念安。”郭念安拱手道了声先生,有眼色的给两人做了介绍,“先生,这是我大舅夏丛,大舅,这是郑先生。”夏丛还未说什么,段梓易便拱手道:“我是郑梓易,夏家大舅若是看得起,叫我一声梓易便是。”念儿的先生,从身份上来说和他是一辈的吧,夏丛被一声夏家大舅堵得不知道要如何回话,只得拱了拱手,不接腔。段梓易也不在意,让身至一边做肃手状,“夏家大舅里面请。”真是……主动,这样的性子和秋儿倒是合适,秋儿被逼得老成,有个这样的人陪着,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夏丛微微点头,抬步走在前边。前院内,夏含秋已经下了轿在等着了,看到段梓易的穿着扬了扬眉。段梓易对她眨了眨眼,半点没有要隐藏自己意图的意思。“大舅,您这一路上辛苦了,是不是先歇歇?”“也好,这几日都没睡安稳。”夏含秋领着人往里走,边道:“前院这边我让人收拾了主屋出来,念儿那个院子也能住,大舅,您想住哪儿?”想到秋儿曾说郑公子就住在念儿那边院子里,夏丛道:“那就住念儿那边吧,要说个话也方便。”“好。”回头吩咐了几句,杏月蹲身离开。看秋儿是想领着他先去屋里坐坐,夏丛停下脚步四处看了看,指着院中道:“这天气晒晒太阳好,叫人抬了桌几出来,就在这里说说话吧。”“是。”夏丛居上位,夏含秋和郭念安一左一右坐了,段梓易一点不见外的坐在夏丛对面。夏含秋看他一眼便垂下了视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她回来后,段梓易看她的眼神就有了很大变化,比之前更……热情了。她不厌恶,但也不想他表现得出格,遭了大舅厌弃。夏丛自见到这郑梓易开始就一直在不着痕迹的打量他,看他站在风口给秋儿挡去带着微微凉意的风,看他时不时落在秋儿身上淡笑的眼神,看他在丫鬟将桌几抬出来后,又让人去拿了厚实坐垫给秋儿垫了……他做得并不明显,受尽照顾的秋儿半点没有感觉到异样,要不是自己一直盯着他怕是也看不到这些。这个人,是真的在竭尽所能的对秋儿好,他信念儿的话了,要是错过了这人,秋儿怕是再难遇着这么对她好的人,只是……他对这人的身份还是有些担心。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他不得不多想一些。“郑公子能喝酒吗?”段梓易尚未答话,垂着视线的夏含秋就抬起了头,“大舅,他的伤还未大好,暂时不宜饮酒,您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体必定疲惫,最好也不要饮酒,您若是想喝,等歇息好了明日……葛慕会不会喝酒?”最后一句是问的段梓易。被关心了的段梓易笑意都快要从眼睛里溢满出来,想也不想就将葛慕卖了,“他酒量好得很,明日我再安排几个人来陪大……夏家大舅一起喝,定让夏家大舅喝个尽兴。”两人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就将事情定了下来,分明是默契极好,夏丛觉得好笑,也不违了外甥女的一番心意,端起茶盏道:“那今日就以茶代酒了,郑公子,秋儿和念儿都多亏了你的照顾,大恩不言谢,一切尽在杯中。”段梓易端起茶盏,却不去碰杯,“若是为了这事,这茶我不能喝,照顾他们我心甘情愿,再说也非是我照顾他们姐弟,算起来还是秋儿救了我的命,我该谢她才对,这一杯,不如就替您接风洗尘了,秋儿,念安,你们一起来。”两人同时举起各自的茶盏,再听话不过。夏丛还在想段梓易的那声秋儿,此时也只得丢开,和三人碰了碰杯,“如郑公子所言,那就不算那些了,干。”四人皆痛快的饮尽杯中茶,心情好像也随着这一盏茶而高兴起来。夏含秋吩咐丫鬟重新沏茶,回过头来问夏丛,“大舅,您能在会亭呆几天?”“大概三两天吧,家里事多,我不能久离,怎么?”“没事,就是希望您能多住几天。”若是三两天,她就得将有些事情想清楚了,说是不说是个问题。夏丛却误会了她的意思,“是不是担心章家会来找你麻烦?大舅一回去就挑些人给你送来,要是那章泽天还想要面子,他也不敢闹大,他要是敢来硬的,多些人也能护住你,大舅这身板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还不如早些回去早些挑好人送来。”“不用。”夏含秋看了和她同时开口,说同样话的段梓易,默默的将话语权让了出去。段梓易对她笑笑,道:“夏家大舅放心就是,我定不让章泽天得逞。”夏丛端起茶盏浅浅喝了一口,将茶盏放在手心里慢慢转着圈,“冒昧的问一句,郑公子,你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以秋儿想要的任何身份。”段梓易表情不变,掷地有声的话是对着夏丛说的,柔软宠溺的眼神却是看着夏含秋,“秋儿若是想要个亲人,我愿意为之,秋儿若是想要个倚仗,我同样愿意为之,秋儿若是哪日心一软答应了我,让我成为她的夫君,我更是求之不得,我想给所有秋儿想要的,只要她需要,我也不会逼她,多久我都等得。”这话,大胆得夏丛都觉得有些燥,更不用说正是花龄的夏含秋了。反倒是对情爱一事懵懵懂懂的郭念安感觉没那么强烈,但是他知道这话代表的意思,紧张的手握成拳放在大腿上,等着姐姐的答案。夏含秋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不知道这样的一番话是不是有人能拒绝得了,可是她,真的心动神移。心里本就薄弱得不堪一击的防线几乎是瞬间溃堤。脑子里两个声音在授旗纳喊,“答应他,快答应他,错过他你就再也找不到对你这么好的人了。”“不行,你绝不能答应,想想齐振声,想想你那凄惨的上上辈子,你还想再承受一次吗?”“齐振声是齐振声,段梓易是段梓易,他们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贵族,贵族都不是好东西。”“不能以偏概全,莹莹不就很好,伏家一家人都很好。”“这样的人太少了,你敢赌吗?以一辈子去赌一个可能,敢吗?”“有什么不敢的,反正都这样了,再惨不过是青灯古佛伴一生,比现在也没差到哪里去,拼一把说不定还能拼出个不一样的结果来呢?”“那你就去赌啊。”要赌吗?夏含秋咬着唇,心明明偏了,却迟迟不敢痛快的下定决心。不赌?她如何甘心。“秋儿,我不是要逼你,你别和自己过不去,我说过,我多久都等得。”看她嘴唇都快要咬出血来了,段梓易忙叫停,他真是喜欢极了这人,才会看不得这人有一点点不好。下意识的松了唇,夏含秋看向说话的男人,她想问,你的好,能有多久呢?这样的话,又对多少说过?以后还将对多少说?当若干年后三妻四妾时,可还记得今**对我曾这般用心?可这样的话,她问不出口。段梓易不知道,她就是想要一个承诺,不管这个承诺能管用多久,她要的,就是这一刻的安心。就算再一次万劫不复,她也能说服自己说:看,当时他是这么说的,他是这么做的,几人遇上了能不动心?到时,就是死也甘心吧。她再不想成为一抹孤魂,阳间容不得,阴间去不了,一个人游游荡荡五十年,没有说话的人,一开始还会自己和自己说,慢慢的,却是连说话都不愿了。那种全天下的一切生灵死灵都有同伴,就她没有的孤独,没体会过的人永远无法体会。段梓易敏锐的觉出秋儿的动摇,按捺住喜悦不动声色的问,“秋儿,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夏含秋不说话。“是不好宣之于口的,还是不能由你来问的?关于现在的,还是关于以后的?”夏含秋绞着帕子,掌心满是湿意,“以后。”段梓易心中闪过许多想法,再一一联想以秋儿的性格会有的可能,渐渐的,心里就明白过来。秋儿在担心。秋儿在害怕。而这些担心和害怕,都是源自她心底的不安。他一直都知道秋儿不安,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强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