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郭念安踏出大门就见着了走进巷子里的两人。走在前面的那人他在城主府见过,父亲曾经的左膀右臂章泽天。此时他还不知这人是他爹娘的仇人,只知道他是姐姐的亲生父亲,也是姐姐最不喜的人。他也不喜欢,明明是爹的人却在爹死后还活得滋润,这样的人要么是两面三刀,要么就是早就和爹离了心。章泽天也看到他了,也是第一眼,他就将人认了出来,长高了些,脸也长开了些,可他认得。“郭瑞宗?你怎么会这?!”话虽如此说,章泽天的语气里却并无半点吃惊之色,脸上反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昨天他找附近的人打听了一番,知道这里经常出入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郎,这里又是郭宅,他不得不将之和郭家那小子联想到一起去。这对姐弟真是本事,居然先后从他手里逃脱了。“章家主大驾光临不知是为我还是为我姐姐?”“章含秋竟然也认你?”“为何不认我,姐姐不认的是那个将自己发妻献出去的人。”这是章泽天做得最亏心的事,他对夏薇并不讨厌,相反还有几分喜欢,和幼时一起长大的表妹不同,夏薇不仅长得好,还因着被宠爱而带着些许娇憨,说话时眼里总带着笑,他那时很喜欢和她说话。只是他和表妹是自幼的情分,夏薇听到的传言是他着人散出去的,他看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接受了表妹,马上安排将她纳进门来,那时他是真想要好好待她的。可是,怎么后来就走到那个地步了呢?看着郭瑞宗和夏薇有几分像的脸,章泽天记起来了,当时他满心想着要如何使章家翻身,就那么巧的,郭子良无意中见了夏薇几面,找到他隐讳的提起,并且许下了他梦寐以求的条件,他根本无法抗拒这**。再加上表妹也在边上鼓劲,还说她一定会将含秋当成自己的孩子疼,他……就那么顺水推舟的将人送了出去,还……将她身边的人都灭了口,做出她得了急症以至传给了身边侍候的人的样子。含秋和夏薇长得太像,越大他就越不敢多接近,后来看她性子怯弱,才慢慢觉得和夏薇不像了,不是相貌,而是那种神态,夏薇被夏家养得很好,虽然懂得出嫁从夫的道理,平日里也极听他的,但是她的性子却不弱,要不是他用女儿威胁她,事情不可能成。含秋却是说话和猫叫一样小声,见着他就想躲,连头都不敢抬,他看不上她的软,却又诡异的觉得这样很好。可他没想到含秋骨子里也有着夏薇的硬气,那件事他何尝不知道他偏心了,何尝不知道吴氏偏疼了自己女儿,何尝不知章俏儿欺负了姐姐,可是他习惯了事事偏着那一双儿女,当时就那么自然的偏过去了,他以为含秋还会和以前一样听话。再说他也许诺了不会不管她的婚事不是吗?她却一把火烧了夏薇留下来的所有嫁妆不算,还烧了小半个章家,然后彻底消失在他眼前。他是气,也怒,心里却也有些佩服,隐隐还有些自豪,这样的胆气,谁家的女儿有?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只要含秋低头说上几句软话,他就什么都不计较了,现在许亲是难了些,可以章家的情况,也没有难到嫁不出去的进步,齐振声那样的是不可能了,但是差不太远的也能挑几个出来。家是必须要回的,有家却不归,传出去他的脸往哪搁。可是到了会亭,尤其是到了现在,亲眼看着郭瑞宗站在他面前,他知道事情不会那么容易了。含秋会愿意庇护郭瑞宗,肯定是知道了这人真是她弟弟。他现在担心的事,夏薇的事,她知道了多少?不过,就算她全部知道了又如何?还不认他这个亲爹不成!血缘岂是说断就能断的。这么一想,章泽天顿时有了底气,挺了挺脊梁道:“我找章含秋。”“这里没有章含秋,只有夏含秋。”章泽天不想在这里和个小辈起口舌之争,大度的不和他一般见识,“只要人对了就行,名字不重要,你明知我身份,还要将我拒之门外不成。”“放心,我不会,姐姐说了会见你。”郭念安很不愿去学堂,他想在家亲眼见着姐姐是怎么让章泽天脸面全无的,可是……姐姐的话是一定要听的。掸了掸衣摆,郭念安带着捧着书袋的墨香从章泽天身边径直走了过去。非但没将章泽天引进门,更是连遣人通传一声都没有,完全将他当成了陌生人对待。章泽天沉下脸来,在心里暗骂了几句,示意管家章松前去和门房交涉。看到郭瑞宗那般态度,章松原以为会被为难,哪想到刚报上姓氏门房便道:“小姐有交待,若是章家老爷到了直接引进门去就是,不用通传,请章老爷随我来。”章泽天听到这话顿时心里大定,含秋只是怨他,心里还是有他这个父亲的。随着门房往里走,边眼神四处转悠着打量这宅子里的景致。和章家比起来自是差得远了,可当初含秋初到会亭时才刚十三周岁,俏儿还在家里想着怎么让齐振声名正言顺的成为她的夫君,别家的千金还在为用什么颜色的胭脂,什么样的首饰搭配一身新衣裳发愁,含秋却在这里独自安下了一个家。要是含秋是个儿子,怕是不会比家宝差。“来了?”夏含秋端着茶盏在手里转了一圈,“可真早。”三人刚在一起用了早饭,郭念安去了学堂,剩下的两人则在商量要给夏靖准备上一份怎样的厚礼,他们早有预料章泽天今天会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段梓易看向听到那个名字态度上马上变得强硬起来的秋儿,“我陪你一起去?”“不,我不能让我们两的事成为他攻击我的利器。”夏含秋起身,“我不怕他,就算曾经怕过,在死过一次后也不怕了,以前一直都是想着要躲起来,因为他的身份,因为念儿,我都没有和他正面交锋的资格,可是现在,后顾之忧已经没有了,我还有何惧?”这一刻的夏含秋,骄傲,锐气十足,如同一把等待出鞘的剑,就等着出鞘的那一刻,让人见识她有多锋利。段梓易着迷的看在眼里,装在心里,“好,我不跟。”不能看着秋儿发威很遗憾,但是他可以听。没有回房换衣服,也没有将扎得太过随意的头发去整一整,夏含秋一身闲适的出现在章泽天面前。十三年里的每一次偏疼,每一次看他对章俏儿笑得像个慈祥的父亲,每一次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色,每一次的喝斥……她经历了三个十三年,有两个和这个人有关,可加起来的二十六年却没有过一次愉悦记忆。两个十三年,想来居然满满的全是双倍的伤害。而这辈子,还要加上娘亲的仇。章泽天,你让我如何原谅你!每走近一步,夏含秋的脸就冷一分,气势就强一分,章泽天几乎以为这个人只是个长得像他女儿的人而已,章含秋再本事,也不可能在三分里变得如此……如此厉害。不管哪家的主子都是随着主子的喜好走的,主子喜欢谁他们就捧着谁,主子讨厌谁,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章松以往就没有多给过大小姐一分关注,更不用说讨好谄媚。此时看着这样的大小姐,他下意识的就想,他们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大小姐要是有这气势,家里谁敢小看她?夏含秋也不喊人,就那么直挺挺的在他面前站着。章泽天还在吃惊,一时间,屋子里安静的针落可闻。章泽天到底是混官场的,没多会就镇定下来,轻咳一声,率先开口,“含秋,几年不见连父亲都不认得了?”“父亲?”夏含秋唇角轻启,一字一句冷冷的吐出来,“我没有一个将我娘献给上锋索取前程,后又要我娘性命的父亲。”“休得胡言。”章泽天喝斥,“你从哪听来的传言?就凭郭家小子几句话?他才多大,他的话能信?”“他什么都不知道,若是他知道你是杀害他爹娘的凶手之一,又岂会轻易放你进屋。”章泽天脸上有了笑模样,“你担心他对我不利?”“我不过是遵娘的遗命行事罢了,你哪用得着我担心,杀了大的,将小的斩草除根才是你的打算吧,不过,这次你要失算了。”被打了脸,章泽天脸色顿变,讲话再不留情,“你以为就凭你护得住他?失了章家庇护,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手里有几个钱就真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了?改姓夏让你得到了什么?锦衣玉食养了十几年的你,布衣穿得可舒服?”“很舒服。”夏含秋经过他身边走到主位自顾自的坐了,指着自己胸口道:“这里,很舒服,离了章家,我不用面对一屋子龌龊肮脏的人,不用看你嫌恶的眼神,不用因为吴氏的伪善强忍恶心,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烧了那一屋子嫁妆?因为你的表妹,你一直以为是个温柔贤惠好后母的吴氏一开始打的就是让我和齐振声成亲,再要了我的命让她的女儿人财两得的主意,我宁愿烧了,化成灰也不愿意让她遂了意,她当时的脸色一定很好看,真遗憾我没有看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