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含秋的主意很快就被无异议通过,拔了头筹的还是郑老爷子。这些老大人未必没有私心,可段梓易也相信他们心里有公心,不会做那动及根本的事,因为现在也还没有到能全无公心的时候,眼下他忍得,至于以后,那得看柏瑜的。在得知会继续用兵后,一众女人也是忙得天昏地暗,在外奔走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会亭百姓经常能看到軿车在街头匆忙走过,围绕着軿车中人的议论也渐多。嗤之以鼻的有之,啧啧出声的更有,可也有人只是静静看着不发表任何言论,他们有眼睛看,有耳朵听,知道由女子负责的那些事并没有出任何纰漏,这就已经足以说明她们做得很好,可笑有些人还是不愿意相信女人也能做男人做的事。这日,府衙来了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夏含秋听到通传其实并不想见,她眼下做的事比见那两人重要多了,可想了想,还是让人迎了进来。等候通传的时候,齐振声就在门外,看着挂着财务司的门匾有些出神,等进了门,眼睛就怎么都无法从那道身影上移开。夏含秋视线淡淡迎上,波澜不惊,很快又移开,将手中手工订成的册子交给蓝玉,“我的意见都写在里面了,给灵艺和菲飞送去,叫她们再想想有没有错漏的地方。”“是。”夏含秋这才正眼看向两人,问得直白,“不知两位所为何来?”齐振声心里一窒,将心里那些纷纷扰扰压下去,姿态诚恳表现得恰如他的身份,“一来多谢你当日派人援手,二来,也是想和……王爷商量合作之事,只是眼下看着,仿佛王妃也能拿主意。”“这事不在我的管辖之内,蓝蝶,你送客人去见王爷。”客人,齐振声心里泛起苦意,却什么话都不能再说,随丫鬟离开,夫人没有跟上来好像也不在意。屋里只余血缘上的两姐妹在。章俏儿突然笑了,“那些年是我高高在上,你事事小心翼翼,现在却是反过来了,夏含秋,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的改变能有那么大?”为什么?夏含秋勾起唇角,“当一个人走到了绝境,不改变就得死时,她无法不变,看样子你也长进了不少,知道想问题了,那你应该也能想到我当年那一步走得有多险。”“是,一个不好你就身败名裂,就是死在外面也有可能,我也曾自问有没有你那样的胆魄,想来想去我发现我没有,所以,我不如你。”“那是因为你还没到绝境,就算有难处,也没有到需要你铤而走险的地步。”夏含秋也有些讶异两人居然能平静的交谈,奇异的,她不反感,“有个能干的夫君,怎么着都能护着你,而当年,我若是不那么做,你的母亲吴氏不但想要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还打算要我小命,我若想活就必须逼着自己想办法,在你看来我当时是险之又险,而我当时是已经不知道险了,只知道自己必须往前走,不能回头,回头便万劫不复。”“能干的夫君,能护着我。”章俏儿冷笑,“他确实能干,可护着我却未必。”两口子这是出问题了?想到那个任可可,夏含秋也就了然,若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任重的女儿,还是个颇有心计野心的女人,章俏儿的日子要是能过得顺遂才奇怪了。就不知齐振声的心是不是也转到了对方身上。章俏儿却不再说这个事,而是问起弟弟来,“前段时间我做了个梦,梦见家宝一身是血的来找我说家里进不去了,质问我是不是锁了门不许他进,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将我给吓醒了,我现在也不求他原谅我,只想知道他好不好。”夏含秋心里有些复杂,她本就不是多心硬的人,看着这样的章俏儿就有些恨不起来了,反倒觉得她有些可怜,失了娘家庇护,唯一的弟弟也不原谅她,可惜,世上有些事,真是错不得的。“家宝前阵子是受了些伤,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章俏儿顿时变了脸色,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他怎会受伤?你现在已经是王妃,手下无数人可用,怎会护不住他?”夏含秋也不想去解释,只是道:“想来你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回去后我会问问他要不要见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章俏儿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耐住没有砸东西,夏含秋看着,真觉得她长进了。两人虽然一起长大,相伴了十三年,可现在两人身份变了,立场变了,恨意也渐渐消磨,说了该说的话就陷入沉默,沉默得尴尬,至少章俏儿觉得很是尴尬。索性起身打算出去外面等夫君,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道,“在武阳城,齐振声算得上一家独大,他有野心,也有几分能力,必然是想借你们这股东风的势,你们往东扩张,他往西扩张,暂时平安相处,可他那人我知道,不是个能容人的,你们小心些。”“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是你男人,若是有朝一日他大事得成,你也能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我就算努力学,也成不了那满腹阴谋算计的人,若真有那日,站在他身边的人定然不会是我。”章俏儿回过头来,眼里带了些悲意,“夏含秋,我真羡慕你得遇良人。”“你别忘了,你那个是你千方百计抢去的。”“是,所以一切苦痛我都只能咽下去,你好好待家宝,我现在也只剩他这么个亲人了。”看她快走到门口了,夏含秋才又开口,“王爷替家宝取表字景流,我给他一个安稳的完全可以放心依靠的家,这几年里,我让他和段柏瑜日夜相处,吃在一起,学在一起,玩在一起,他叫我娘大娘,我娘待他如亲儿,我另一个弟弟唤他哥哥,我会为他求娶夏家表妹为妻,你母亲留给家宝的东西,我没动一分……章俏儿,比起你这个嫡亲姐姐,我是不是做得更好?”章俏儿肩膀耸动,哑声几不可闻的说了句谢谢,再不回头,疾步离开。夏含秋神情征忡,眼前浮现当年那个脆生生喊她大姐的娇俏小姑娘,她们姐妹,并非没有好过,她待自己,也并非不曾有过真心,只是上梁歪了,最后她也跟着歪掉了。她不是家宝,家宝是从小就不受那对爹娘的影响,心性从小就是正的,会为了自己这个非嫡亲的姐姐据理力争,从来都是站在自己这边,而章俏儿,被吴氏毁了。身体被揽入温厚的怀里,头顶传来声音,“章俏儿说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了?”夏含秋蹭了蹭,“没有,她现在凌角被磨去许多了,身后没有了依仗,到底也不再是当年的章俏儿了,你看到她了吗?”段梓易最清楚秋儿是有多心软的人,时间过去这许久,就算心里曾经有恨也消散得差不多了,于是也不说难听话,“看到了,红了眼睛,应该是哭过,看着倒是瘦了不少。”“她要我们小心齐振声,齐振声是不是和你说互为屏障合作的事?”“他先来见的你,和你也说了?”“他提了合作,我想他应该是那个打算,你怎么回的?”段梓易冷笑,“当然同意,至于以后谁吃下谁……我连吴国闽国都不惧,又怎会怕他羽翼渐丰?更何况我还有你,他夫人比我多,本事加起来却及不上你一分,我有何惧。”“你比我还有信心。”两人抱着说了会话才又各自去忙活,这几天事多,夏含秋想要再早早回家是不能了,都是家里送午饭过来两人在一起吃了,再在布置出来的里间休息一会便又继续忙。章家宝已经能坐起来了,使了人搬来不少书,无人时便看书打发时间,有时他也会走神,想着在前方的三人。听得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章家宝放下书笑眼看向门口,待人一出现在视线里就喊,“姐姐,姐夫。”“今天好些了吗?”“好多了。”这是两姐弟每天必有的对话。段梓易扶着人在床边坐了,看他气色确实好些了便道:“柏瑜在信里问你好些没有,我回他好多了,也好安安他的心。”“他是瞎担心,明明走的时候我就已经能说话了。”不过被人记挂着总让人心情愉悦,可接下来姐姐的话却让他的好心情没能保持多久。“姐,我不见她。”夏含秋寻思了一番,还是没有隐瞒章俏儿的现状,“她瘦了许多,学会了隐忍,这都不是日子过得顺畅的人会有的改变,我不是可怜她,只是……你好好想想,姐姐不想你后悔。”“我不会后悔。”章家宝声音有点沉,但是坚定,“我要是见她,原谅了她,就好像爹娘的死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我不能原谅她。”“好,那就不见,以后她是她,我们是我们,再不相干。”看弟弟有些累,夏含秋没有多呆。身上多处伤口都在愈合期,又疼又痒,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章家宝就蹭一蹭,可这会,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这些了。血脉相连,他自是希望章俏儿能过得如意,可他不能见她,除了和姐姐说的那个原因外,还因为他不想让章俏儿看到自己现在这样子,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担心,但是以她的性子,就算变了也必定会苛责姐姐,所以,何必相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