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大林一口气跑下楼梯,叫上一楼保安科的小伙子,略作指点,就大摇大摆的奔苏城去了。他这个企业局长背靠常务副市长,资格够老之余,又有不少额外的进项。平常有事没事就请客,在处一级的官员中,算得上是最吃得开的。保安科的年轻人,听了他的话都不问是什么人”一人揣一根警棍就跟了上去。七八个人在办公楼下,把苏城两人给拦了下来。此处的办公楼是才盖了两年多的新楼,高六层,占地面积极广,供市府和市委合署办公。一楼的大厅像是港台片那样,全铺的是瓷砖,墙壁则用人高的绿油漆上色,两边都挂着牌子,能看到各部门的房号。进门的区域敞出了不小的空间,正好够保安科的小伙子们散开。“你们站在这里等一下。”保安课长非常积极,一手叉腰,一手抓着警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苏城尚未说话,与他一起来的年轻人疑问的看着他手里的警棍,问对方道:“这里不是市政府吗?麻烦你们让开,我们有事。”“让你等着就等着,哪里那么多破话。”保安科的成员虽然有正式工作,但却是各单位的刺头,说话流里流气,像是街上的混子。不过,他们是看不起混子的,只是平日里做混子做的事,倒也逍遥自在。苏城拉了他一把,说道:“胡处,稍安勿躁,等着就等着吧。”“你好耐心,我手上成堆的事忙着呢。”胡处只比苏城大几岁,上唇的胡须还是绒毛状的,从未刮过。但是,他的自信心是超卓的,用手拨开伸到自己面前的警棍,说道:“我是国务院清理三角债领导小组的成员胡集,找你们市委〖书〗记包波,有介绍信。如果这里是市委办公楼的话,麻烦通报一下。”众人惊疑不定。他们听到苏城叫“胡处”了,当时心里还在嘀咕。现在听胡集说是国务院的,有些信了,又有些不相信,但动作全都迟缓了,脸上的戾气也差不多消散了。和混混们不同的是,他们不光是有单位的人,父母多半也是有单位的人,平日里欺负平头老百姓是开心的很,对官位的畏惧却比混混们还要强烈。正此时,童大林出现了。他仍然是绿军裤,白衬衫,细溜皮带的扮相。看起来有点像是80年代初的人,即使以内地的眼光来看,童大林的打扮也是土透了。他一手拄着皮带,把裤子一边倾斜的拉歪了,口中不阴不阳的说:“苏城是吧?周市长要见你,和我走吧。”“市长姓周?”胡集是真的有事,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苏城在他耳边轻声道:“常务副市长。”“哦,副市长。”在一个城市,这也是仅次于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三把手了。但看胡集恍然大悟的表情,童大林登时一副便秘的脸色,问:“你谁啊。”“本人胡集。”他表现的不卑不亢,却不肯再报单位了。保安科长果然解释说:“他说自己是国务院来的。”“真的?”“他说有介绍信,没来得及检查呢。”保安科长挺心虚的。内地城市不像沿海发达地区,等闲见不到〖中〗央干部,人家连打秋风都懒得跑过来,所以只有例行检查工作的时候,才能遇到小猫两三只,作为市府工作人员,他也没见过几次〖中〗央干部,国务院就更是未曾与闻,因此,从表面上根本无从判断。童大林上下审视胡集,自觉有些不妙。他作风粗糙,只是因为年轻时的经历,并不是脑袋不灵光。相反,童大林常常借着自己粗俗的表象,获得文明人无法获得好处,例如在企业局工作的时候,以前的局长对国企的土皇帝都是好话一箩筐,不行了也是先发通知再批判。他就不一样了,先停水再停电,卡车赌场门,当众破口大骂,什么事儿都干过。偶尔做的过分了,最多捞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工作结果却往往获得上面的赞赏。面对不熟悉的东西,童大林勉强笑了,问:“这位胡同志,有什么工作?”“我见了包〖书〗记自然会说了。”“哦,听他们说,你有介绍信?能给我看看吗?”“你有工作证件吗?”胡集不客气的道:“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是政府工作人员?”这是拐着弯骂童大林粗鄙。这厮立时大怒,他粗鄙是青年时的坏习惯,他有时候装粗鄙是自己乐意,但他偏偏由不得别人说他粗鄙。童大林“哼”了一声,不再和他纠缠,对苏城一抬头,道:“行了,苏董,你和我走。”他其实还是有些怕胡集是真的国务院干部。毕竟,他和苏城在一起走,本身就有些担保了。胡集却不满意,道:“苏董要和我去见包〖书〗记,你有什么事,找包〖书〗记谈吧。”像是胡集这样的〖中〗央干部,就像是古代的进士官一样,在领导身边打熬资历后,一个外放出去,转眼间就有竞争封疆大吏的资格。除了工作需要地方官员支持以外,他平时根本不把这些本地干部放在眼里。他当先推开茫然的保安队员,扯了一下苏城的袖子,就往出走。童大林迟疑了好久,没敢扑上去。招了一下手,干脆跟在两人屁股后面。他要看看胡集是不是能进到〖书〗记办公室里。要能进去,他就回去向周市长报告,要是进不去,那就太好了。童大林摩拳擦掌,一副等着你露馅的表情。胡集昂首阔步,看都不看后面一眼,问苏城说:“你知道这个人吗?”“本地的报刊上,他署名童大林,还用笔名铜铃,发表了不少文章。”苏城下面的办公室,早就有收集公开情报的好习惯了。胡集也研究过山*东地方的报纸,撇嘴道:“他长的还真像铜铃,再不敲敲,怕要生锈了。他说的周市长,是不是署名周度的那个人。”“是。”苏城暗叹一声,心想:自作孽不可活,周度和童大林,算是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胡集虽然是一个处长,但他是国务院清理三角债领导小组的成员,光是这一点就很了不起。苏东元的女婿,也就是苏城的便宜妹夫候海青,也是这个领导小组的成员,含金量大大不同。不仅如此,胡集还是督办清债的先头兵。他来济*南府,就是为了实践国务院领导所言的“各地的清欠工作要由行政首长亲自抓”的要求。这一点,在〖中〗央是由〖总〗理亲自抓,在省市地区要由〖书〗记亲自抓,督办小组则有监军的意义,除了协调跨省和跨市的清债任务之外,还有相当的建议权。周度“木秀于林”本就有“被摧之”的风险。现在又给胡集记忆深刻,用下巴想也知道,他的大名肯定会挂上“国务院清理三角债领导小组”的黑名单,一个不好,就要和他的文章一起殉葬了。苏城和胡集三两步就走到了三楼的〖书〗记办公室。只见胡集拿出介绍信,交给包波的秘书。后者拆开看了几眼,立刻笑容满面的握手……他们两个是年轻人,上楼比较快。童大林有老寒腿,走的慢了点,就没有赶上前半段,光看到包波的秘书露出大便通畅的笑容。刹时间,童大林的心就凉了。“不行,得看看去。”童大林三步并作两步,老寒腿也不寒了,巴巴的到了门前,就见敞开的门里,包〖书〗记都笑容满面的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了。童大林这次不是老寒腿了,是全身寒了。他给包〖书〗记汇报过不下10次工作,每一次,包〖书〗记都像是用钉子定在了椅子上似的,木头似的笑,木头似的点头,但不管你是进门还是出门,屁股都不带抬一下的。听说,只有下面的区县一把手上来的时候,包〖书〗记才会站起来一下。但童大林是从来没见过的。这说明了什么?童大林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不是害怕得罪了〖中〗央干部,按说也没得罪呢。他一个是觉得苏城的根基出乎意料的深,另一个,是不敢想国务院干部到此来的目的。最近最热闹的就是三角债。就在今天早上,周市长著作的《三角债不足为惧》的文章,刚在《光明日报》发表。如果三角债真的不足为惧,国务院也不会派干部来专程表扬吧。这么想一下,童大林就浑身不自在,暗道:难道三角债真有危险了?下面的企业,也还过得下去啊。他所谓的过的下去,其实就是企业发的出工资。对童大林来说,企业能给职工发工资,那不就行了,还要做什么呢?他却从来没有关心过,那些企业究竟欠了多少钱,又欠了别的企业多少钱。要是清债的话,还能不能发的出工资。童大林在〖书〗记的门口想事情,一秒钟两秒钟可以,他这一想就是十几秒钟。包〖书〗记寒暄过了,抬头一看,嘿,还有一个干部光明正大的听墙角呢。爱面子的包〖书〗记的脸,刷的一下就下来了。童大林正好抬头,脸也刷的一下白了。然后,就见包〖书〗记亲自走到门前,将办公室门重重的关上了。“啪”的一声,房门离童大林的鼻子就几厘米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