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神色兴奋地说道,“祖母,我晓得这一船的辣椒该怎么用了!”老太君先前其实有些犯愁的。倒不是心疼银子,莫说袁大郎买下一整船的辣椒都没花几个钱,便是真的以重金购之,她也不当一回事。镇国将军府袁家,吃穿用度一直都十分豪奢,并不差这点小钱。只是,她年纪大了,就算府库里的金银堆积如山,也不愿意随意糟蹋东西。一整船呢!光是家里小五媳妇用来入菜,几辈子怕也吃不完。可这辣椒在盛京又是稀罕物,这口味劲辣霸道,能爱吃这个的人恐怕不多。便是她想要将剩余的施舍于人,也没有人愿意要它。这会儿听崔翎说有法子,老太君来了兴致。她连忙问道,“小五媳妇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崔翎也没有迟疑,先将自己打算和二嫂开个辣菜酒楼的想法说给老太君听。她掰着手指说道,“我跟唐师傅打听过了,盛京城里盘个酒楼需要的银子我正好拿得出来。”犹豫了一会,她还是悄悄地在老太君耳侧说道,“我嫁过来时,除了祖父给的私房,父亲也偷偷地塞了不少银子,说叫我傍身用,有这么多呢!”说着,她神神秘秘地比了个数。老太君觉得这孩子一点心眼也没有,虽然欢喜,却也有点不大赞同。寻常的媳妇儿进门,有多少私房钱都藏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叫人知道了去。可她倒好,当着屋子里那么多的婆子丫头的面,就将自己的底给兜了出去。虽说泰安院的仆妇丫头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贴心人,这屋子里说的话,没有人敢透露出去零星半点。但小五媳妇这单纯实诚的性子啊,在自家人面前是优点,出了门可就太危险了。老太君无奈地打掉她比划着数字的手,“你对你二嫂有这份心,祖母很高兴。”她微微一顿,“你想开个专做辣菜的酒楼,我也不拦着。正好咱们家在东街闹市的拐弯处有个挺大的铺面,前些日子刚收了回来,就留给你用。只是……”崔翎眨巴眨巴着眼睛望着老太君。老太君略沉吟了片刻却道,“只是开酒楼这件事儿,可不能光叫你二嫂入股。”她笑着说,“小五媳妇,你可是有四个嫂嫂呢!你有心照顾你二嫂是好事,可若是叫其他几位落了空,就不怕她们伤心?”宜宁郡主也好,廉氏也罢,甚至苏子画,她们都不缺钱。但有时候,有些事,不光是钱的问题。崔翎点头如同捣蒜,“还是祖母想得周到,若是真的有这个打算,自然是不能漏掉了大嫂三嫂和四嫂的。”她欢喜地说道,“这样的话,可不就能将小半船辣椒解决了?”老太君笑着问道,“那还有大半船呢!”崔翎忙道,“姜皇后不是要替远在西北边塞的将士们募集上等的棉衣皮裘吗?”她掰着手指,表情十分认真,“我在想,辣菜有活血暖身的功用,西北寒冷,若是将士们能喝上一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酸辣汤,一定立刻就暖和了。”老太君想到那日小篱和杜嬷嬷眼馋那什么香辣猪手,结果才刚尝了一口,就被辣得满脸通红。杜嬷嬷当即就望而却步,但小篱却是一边喊辣,一边停不下来。等吃完的时候,白白净净的小篱,不只脸颊红了嘴唇肿了,还一个劲地流眼泪。说是辣得浑身都冒汗。老太君想着,不由觉得这主意甚好。崔翎见老太君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便又继续说道,“长途跋涉从海外运回来的,想来该是晒干了的辣椒,这东西携带也方便,还能捣成酱末。”她比划起来,“祖母您想啊,行军打仗有时候就不那么讲究,有了辣椒酱,哪怕就着干馍馍吃,也都有味了。”老太君觉得很有道理,便笑着点头,“这主意倒是不错,等会我叫你大哥进来再商量一下。”她顿了顿,“不过既然要将辣椒送到西北,那就先紧着军士们那边了,小五媳妇你说如何?”事,有轻重缓急。开酒楼的事,相对于西北将士御寒的难题,就得往后靠边了。更何况,开个辣菜馆,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就算铺子有了,修整也要时间。挑选掌柜和主厨,拟定菜单,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事儿。崔翎当然分得清轻重,忙笑着说道,“酒楼的事儿慢慢来,不着急。”反正现在知道了南海之外的某个番邦国产这种辣椒,价格还甚便宜,只要去托跑海的人去买,不消多久就能再拉一船回来。这个是长久的事,真的不急于一时。等到了申时,崔翎正在厨房里看着刘师傅唐师傅忙活。小篱虽被辣过一次,但越辣竟越对这种重口味的菜色着了迷,便也跟着一块凑热闹。厨房里因有了袁大郎新派人补进的辣椒,刘师傅下手便大刀阔斧起来。不一会儿,屋子里便飘出又香又呛人的味道。一阵轻咳中,厨房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小肉肉的身影。崔翎连忙喝道,“瑀哥儿止步!这里好辣,要熏眼睛的,你到外面去,五婶婶马上出来。”谁料袁瑀一边缩着鼻子,一边揉着眼睛,却还是大步流星地踏步进来。他酷酷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小辣都受不了,将来还能做什么大事?”崔翎无语,但她知道,别看瑀哥儿人小,主意可很大。他既然非要进来凑热闹,凭她,是赶不走的。只好无奈地将他拉到靠窗口的位置,这里的空气相对来说比较清新。瑀哥儿问道,“不是说要做什么椒盐猪脚吗?怎么又放辣椒?”崔翎笑着说,“我叫刘师傅各做了一份,给爱吃辣椒的送辣的,给不能吃的送椒盐味的,这样才能两全其美。”她现在对袁家的人很依恋。对待自己的家人,她不忍心顾此失彼。所以干脆就做两份,不论什么口味的,都能够顾及。瑀哥儿听了,心里暖暖的。不多久,两锅猪脚都出炉了,屋子里香气逼人,叫人闻了就食指大动。小篱性子欢脱,不断叫道,“哎呀,好香啊,我都流口水了!”大大的厨房里,弥散着一种叫做温馨的东西,越呛人,越欢喜。第二日清晨,因要给姜皇后贺寿,镇国将军府阖家都起了个大早。老太君和梁氏有诰命在身,都按品秩穿了朝服。宜宁郡主是金枝玉叶,身上穿的是郡主的服色。廉氏和苏子画,还有崔翎,三个人没有品秩,都穿了深色庄重的衣裳,头上的珠环簪钗也都选了端庄雍容贵重却又不惹人注目的。出门的时候,老太君和崔翎坐一车。崔翎还是有些紧张,“祖母,我是头一次进宫,也不知道里头是啥样的……”虽然昨日和苏子画商议过了,连祖母也赞同她装傻卖萌的计策。祖母更是连姜皇后所有可能出现的问话,都给她拟出来演了一遍。可她还是紧张。老太君轻拍着崔翎的手臂,“傻孩子,祖母知道你向来机灵,到时候随机应变罢了,不需要害怕。”她笑了起来,“姜皇后虽是一国之母,赫赫权威,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更注意自己的举止行为。便是看在袁家儿郎还在西北为国浴血的份上,她也不会为难你的。”姜皇后是个十分厉害的女人。当年,她不过只是工部一个从五品主事的女儿,才智计谋却将那些公侯千金的妯娌压在脚底。她善于攻心之策,很会笼络人心。倘若不是得了这样一名贤内助,皇上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就登基称帝。也正是因为如此,姜皇后更加爱惜羽毛。若非十分惹了她厌恶,她广积贤名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轻易为难功臣良将家的新媳妇?放人之心虽不可无,但过分紧张也不是什么好事。崔翎有了老太君的安慰,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她想了想,又问道,“祖母,今儿是不是能见到悦儿了?”自从她进了镇国将军府的大门,就经常听到有人将她和袁悦儿联系在一块。说她们长相神韵有几分像。说她们性子也一般无二。底下的下人不说,光是老太君就已经提过好几回。不论是出于对袁家长侄女的亲近感,还是好奇想要知道袁悦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崔翎都很想见一见她。但袁悦儿在给长龄公主伴读。连亲叔叔袁五郎的大婚日,宫里头都没有放她回来。俨然,像是皇家押着的一个人质。崔翎便是想要认识结交一下这个传闻中与她十分相像的女孩子,也没有机会。而今天,是姜皇后的生辰。长龄公主这个做女儿的,一定会给姜皇后贺寿请安吧?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见到悦儿了?老太君也十分期待,但她却不敢肯定地点头。连上回小五大婚,悦儿都没能回一趟家,谁知道这次又会有什么借口?倘若不是袁大郎隔一段时间趁着下朝时,能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女儿。老太君真的要怀疑,是不是她最疼爱的大孙女出了什么事。她这样想着,不由沉沉叹了口气,“且行且看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