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抵乌府,陶方迎了上来道:“我刚要使人去找你,幸好你们回来了。”项少龙一呆道:“什么事这么要紧?”陶方笑道:“要紧是要紧极了,却是好事,大王传旨你立即入宫去见他。”接着把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少龙勿怪我人老噜苏,昨天校场比武时,王后看你的眼光很奇怪,你千万要小心点!”项少龙明白他话内的含意,肯定地道:u我有分寸的了,就算不会牵累任何人,我亦绝不会干这种伤风败俗的蠢事。”陶方知他言出必行,放下心来。项少龙掉转马头,拒绝了乌卓等提议的护送,策马朝秦宫驰去。咸阳街道的宽阔,介乎邯郸和大梁之间,不过那只是指赵魏首都最大的那几条街而言。平均来说,咸阳的街道要宽敞开扬多了。才转入向南的大道,项少龙心中泛起给人盯着的感觉。那是很难解释的一种感应。项少龙心中惊讶。不知是否打坐运功多了,自己的感觉竟变得这么敏锐。亦奇怪为何会有人在暗里窥伺着他。他装作溜览街景般,不动声息往四周张望,刹那间把握了周围的形势。这里地接南区市集,店□与民居夹杂,两边路旁每隔两丈许便有株大树,林木成荫,清翠苍绿,若偷袭者要隐起身形,确是轻而易举。眼光一扫之下,他发现了几个疑人。两人在一间酒菜馆子二楼凭窗据桌而坐,见项少龙眼光望上来,立时垂下灼灼盯紧他的目光,装作说话。另一人则是在路旁摆卖杂货的行脚贩,被一群看似是买东西的人围着,正在讨价还价,可是却给项少龙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他的临近,紧张得额头现出了青筋来。那些背着他的人中,有两、三个体形壮硕,极可能是他的同党。与这扮作行脚贩遥对的另一边街上,有两人见到项少龙驰来,忙闪到树后去,显然不怀好意。项少龙想到却是另外的事。有人布局杀他不出奇,奇在对方为何能这么准确把握他的路线和行。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知道庄襄王下旨召他入宫,所以才能在这前往王宫的必经之路,设下对付他的死亡陷阱。而敌人的实力应是不怕他有随行的人员,因为对方定策时是不会想到他是孤身上路的。想到这里不禁心中懔然。这时他差点可肯定要杀他的人是杨泉君了,只有他才可通过秀丽夫人清楚知悉秦王的举动,亦只有他才有胆量和实力对付自己。既然对付得荆俊,对自己也不用客气了。马车声响。前方街上驰来四辆盛满草料的马车,各有一名御者。两车一组,分由左右靠近行人道处驰来,腾空了中间丈许的空位,可容他笔直穿过。项少龙只凭马车出现的时间、地点和方式,便知不妥。生死关头,他不敢托大,轻提疾风的□索,装作毫不觉察地往马车迎去,同时暗里由腰间拔出两枚钢针,藏在手里。双方逐渐接近。项少龙心中好笑,轻夹马腹,与他经过这段日子相处的疾风已明其意,立即增速,刹那间驰入了四车之间。这一着大出对方料外,驾车的四名汉子齐声叱喝,露出了狰狞面目。草料扬上半天,每车草料内均暗藏有一名弩弓手,从草料下冒起身来,装上了弩箭的弩弓同时瞄向项少龙。项少龙大喝一声,疾风箭矢般冲前,同时两手一扬,铜针往后掷出。头两辆车上的箭手尚未有发射的机会,脸面早插着飞针倒回草堆里。另两人仓忙下盲目发射,失了准绳,劲箭交叉在他背后激射而过。项少龙哈哈一笑,疾风的速度增至极限,瞬那间消失在长街远处,教敌人空有实力,仍莫奈他何。项少龙在庄襄王寝宫的内厅见到庄襄王和朱姬“母子”,陪客当然漏不了吕不韦。这厅堂布置典雅,庄襄王独坐上首,吕不韦、项少龙居左;朱姬和小盘居右,各据一几。宫女进来摆上食物美酒后,退了出去。侍卫只在外面防守,使这午宴有点家庭聚会的气氛。小盘态度沉着,并没有偷看项少龙。朱姬收敛了很多,美目虽艳采更盛,但再没有像以前般秋波频送。厅堂两旁都开了大窗,可见外面回廊曲折,花木繁茂,清幽雅静,不闻人声。庄襄王连劝三□后,微笑道:“相国今早告诉寡人,少龙这几天便要上路,去把赵穆擒回来好让寡人得□心头之恨,寡人和姬后都非常感动,所以怎也要立即把少龙请来吃一顿饭,以壮行色。”项少龙对庄襄王大生好感,不但因他文秀的风采,更因他有种发自深心的真诚。不知是否因长期在赵国作人质,受尽冷眼,所以他并没有像孝成王般有着王族奢华不实的习气。只看他对朱姬情深一片,又这么眷念吕不韦对他的恩情,与这大商贾手对付自己国人,便可知他多么重情义了。而且还有一个原因,使项少龙对他特别同情。当今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天下最强大国家的领袖,只剩下三年的寿元。连忙叩首谢过。庄襄王忽然慈和地道:“王儿是否有话要说呢?”朱姬和吕不韦的眼光落到小盘处,都射出像庄襄王般爱怜无限的神色。项少龙心中好笑,这三人全当了小盘是他们的宝贝儿子,怎知却只是个假货。同时暗吃一惊,小盘定是因听到辱母仇人赵穆的名字,露出异样神态,被庄襄王看入眼内。小盘往项少龙望来,失望地道:“太傅尚未有机会指导王儿,便要离开了。”三人都笑了起来。朱姬蹙起黛眉道:“这事会否令太傅冒太多的危险呢?”项少龙笑道:“愈危险的事,愈合我心意,姬后请放心,臣下会小心在意的了。”吕不韦呵呵笑道:“我对少龙却是信心十足,知他定能成功。”庄襄王对小盘爱宠之极,微笑向他道:u王儿这么敬爱太傅,父王高兴非常。”转向项少龙道:“太傅这几天若有空,可多抽点时间到宫来指点太子,你昨天在校场挡王翦那三箭,王儿兴奋得向人提过不停呢!”项少龙忍不住和小盘对望一眼,暗叫厉害,这小子如此一番造作,异日若特别对他亲密,亦不会被怀疑是另有隐情。当下恭敬地答应了。庄襄王叹了一口气,喟然道:“寡人当年命运坎坷,留落邯郸,受尽白眼闲气,从来没有机会好好读过书,且每天都要担心明天是否有命。所以王儿回到咸阳,寡人第一件事就是要他博览群籍,要他……”朱姬娇嗔地横了他一眼,撒嗲道:“大王一口气找了十多个人来轮流辅导太子,真怕政儿给累坏了。”庄襄王欣然一笑,丝毫不因被她打断了说话而有半分不悦。吕不韦呵呵笑道:“姬后想否听听老臣培育政太子的大计呢?”四人同时愕然往他望去。吕不韦以“慈父”的眼色望往小盘,才向庄襄王道:“所谓不知则问,不能则学,先圣贤人,兵家剑客,谁最初时不是一无所识,还不是由学习思辨而来。既是如此,为君之道,更须学习。”庄襄王讶道:“吕相国是否认为寡人对王儿的培育仍有所不足呢?今次请来指导王儿的人,均为我国在某一艺学上最出众的人材,例如琴清的诗歌乐艺,不但冠绝大秦,六国之人亦无不心生景仰,与魏国的纪才女并称于世,相国难道有更好的人选吗?”项少龙这才知道寡妇清原来姓琴,也是太子太傅之一,难怪异日秦始皇,嘿!亦即是小盘,会建“怀清台”来褒扬他这女师傅了。朱姬和小盘好奇地看着吕不韦,看看他会拿出什么话来答庄襄王。吕不韦胸有成竹道:“政太子身为大秦储君,当然不愁没有能人指点。但过犹不及,有时太多杂学意见,反无所适从,所以臣下针对此点,特招来天下贤者能人,奇人异士,一齐集思广益,把治国之道,上至统理天下,下至四时耕种,无所不包,总结在一书之中。异日书成,只要太子一书在手,便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项少龙心中感叹,吕不韦为了这“儿子”,都可说是用心良苦了。庄襄王哑然失笑道:“真亏相国想出这办法来,假若相国须要什么帮助,尽管向寡人提出来好了!”午宴就这样轻松融洽的气氛下度过。宴罢庄襄王和朱姬返寝宫休息,吕不韦身为相国,日理万机,连说多了几句话的时间都欠奉,项少龙把来时遇袭一事告诉了他,他听了便匆匆离去,剩下项少龙领着小盘到校场练剑。小盘今非昔比,到那处都有大群禁卫内侍宫娥陪侍在一侧,累得两人想说句心事话儿都有所不能。动手比试前,小盘忍不住低声道:“师傅!不要去邯郸好吗?没有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项少龙这时见最近的内侍离他们也有五丈的距离,诈作指导他剑法,问道:“他们对你好吗?”小盘两眼一红道:“非常好!我真的当了他们是我亲生父母。”项少龙责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当自己是小盘,由这刻起,就算在我面前,你仍是嬴政。”小盘明白地点头,再道:“不去可以吗?”项少龙微笑道:“记着我们的君子协定,赵穆是我的,赵王是你的。”言罢一剑砍去。小盘灵活地跳开一步,摆出架势。项少龙看得心中一震。这小子多了以前没有的一种东西,那就是强大的信心,使他的气势顿然大为改观。妈的!这就是未来统一天下,成为中国第一个皇帝的巨人了。想到这里,心头涌起一阵难以遏制的冲动。这时有内侍来报,说琴清来了。项少龙虽很想看一眼这与纪嫣然齐名的寡妇清,看她如何贞丽秀洁,却以于礼不合,亦苦无借口,何况小盘又要沐浴更衣,惟有打道回乌府去了。踏入门口,守卫报上王翦到来找他,正在大厅与乌应元和陶方闲聊,忙赶了进去。王翦见到项少龙,神情欣悦,趋前和他拉手见礼。项少龙见他穿上普通武士服,另有一番威武慑人的丰姿,不禁泛起惺惺相惜的感觉,诚恳地道:“累王兄久等了!”乌应元和陶方站了起来,前者道:“王太傅是来向少龙辞行的。”项少龙愕然道:“辞行?”王翦兴奋地道:“是的!我立即要起程赴北疆,与匈奴作战。”项少龙心头一阵不舒服,暗忖若他要上沙场,必须庄襄王和吕不韦点头才成。秦国自商鞅变法后,部族领袖的权力被褫夺,丧失了继承的权利,官爵以军功论赏。凡有五十兵员以上的调动,均须秦王批准。这在当时是史无先例之举。使秦朝的中央集权,臻达至当时的最顶峰。所有大将平时只持着半边令符,若没有秦王把另一半予他,便难以调动兵员。除兵符外,还须盖上秦王印玺的文书,那才算合法。所以要在秦国作反,比在其他国家是困难多了。乌应元和陶方知他两人有话说,识趣地借口离开。两人分宾主坐下后,项少龙呷着侍女奉上的香茗,心想难道吕不韦始终没有容人之量,故意调走王翦,免得他来和自己争宠。想到这里,歉意大起。王翦奇道:“项兄的脸色为何变得这么难看?”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王兄刚晋升为太子太傅,便给人调走了,小弟很替王兄不值,不行!我定要向大王为王兄说项。”王翦乃智勇双全的人物,先呆了一呆,旋明白过来,感动地道:“现在王翦才知项兄真的是爱护末将。不过中间有点误会了,这次任命是末将向大王提出来的,唉!实不相瞒,军中最讲论资排辈,没有一点人事关系,想领兵打仗,真是提也休提。今次他们不愿项兄得太傅之位,才迫不得已捧了我出来,与项兄分个短长。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了,今早晋谒大王时,大王问末将有何心愿,末将立即说出望能到北疆效力。大王和吕相商量后,再问明末将心中所定策略,当场赐末将虎符,让末将赴北疆当主帅。这是末将一直梦想的事,想不到竟成了事实。末将是来向项兄报喜和道谢呢?”这回轮到项少龙呆了起来,匈奴和胡人长期侵犯秦赵燕三国的边疆,三国为了争逐中原,一向对他们采取筑长城御边的对策,始终奈何不了这些在蒙古高原上逐水草而居的强大游牧民族。所以与匈奴人作战,无人不认为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一个不好,还要丢了性命。匈奴人居无定所,生活清苦,因此特别具有掠夺性,利用骑兵行动迅速的优势,采取游击战略,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经常深入中原,对以农业为主的中原诸国袭扰和掠夺。秦人正是深受困扰的一国。当日李牧开罪了赵王,便给调去北疆,可知那是一种变相的惩罚,所以怎想得到王翦会自动请缨,求人把他调往北疆呢?看到项少龙的关心模样,王翦笑道:“难怪项兄不解,自少以来,我的想法很多都不同别人的。”项少龙放下心事,好奇心大起,道:“王兄何不说来听听?”王翦一口把杯内香茗喝掉,正容道:“末将一向心仪赵国的武灵王,若非他以天大勇气,作出两项变革,不但使赵国成为诸强之一,也使天下改变了战争的方式。”项少龙早听过此事,点头道:“王兄是否说他的胡服骑射?”王翦兴奋起来,道:“正是如此。那时赵人的衣服,袖子长、腰肥、领口宽、下摆大。这种长袍大褂,骑马射箭都极不方便。于是武灵王不理国内大臣什么“变古之道,逆人之心”的种种食古不化的反对大道理,下令全军改穿胡服,把大袖子长袍改成小袖的短褂,腰系皮索,脚踏长靴,装扮一新。”项少龙听着也觉有趣,笑道:“这改革牵涉到体面和社会风气的变化,阻力当然不会少了。”王翦冷哼道:“比起做亡国之奴,这小小改革算得什么?”续道:“另一更深远的改革,就是弃车战为主的战争方式,代以骑兵作主兵种,在短时间内建起了一支强大的骑兵,不但横扫匈奴,还披靡中原,所向无敌,名将辈出。若非出了孝成王这昏君,我国纵有白起这种不可一世的军事天才,恐仍难有长平之胜。”项少龙恍然道:“原来你要往征北疆,是要效法武灵王当年霸业,开创局面。”王翦充满信心地微微一笑道:“末将作战经验虽然不少,但都是充当先锋士卒,从没有领军的机会,与东南方诸国作战,何时才可轮得到我,所以才自动请缨,好试试领军的滋味。亦可熟习骑射作战的方式,找匈奴人把我的剑磨利。”接着压低声音道:“当年赵武灵王辟地千里,把林胡人尽画入疆界之内,精于骑射的林胡人也充当了赵国的骑兵,顿使实力大增。末将亦一直有这想法。这叫一石二鸟,一日不迫退匈奴,何言一统天下?”项少龙伸手搭上他肩头,心悦诚服地道:“王兄果是非常之人,竟可由一般人视为苦差的事里,想出这么多好处来,异日统一大业,必由你的宝剑弓箭开创出来。”王翦还是首次遇上有人不说他是蠢材呆子,举手抓着他的手臂,感激地道:“项兄才是非常之人,末将之有今日——”项少龙打断他道:“你再提那件事,就不当我是好兄弟了。”王翦两眼一红,诚恳地道:“项兄莫怪末将高攀,今次北征之举,凶险万分,说不定末将难以活着回来。今次前来……嘿!”项少龙见他欲言又止,奇道:“王兄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王翦老脸一红道:“其实末将一见项兄便心中倾倒,不知可否和项兄结为异姓兄弟,日后祸福与共,若有半分虚情假意,愿教天诛地灭。”项少龙大喜道:“是我高攀才对,不过项某亦有三个肝胆相照的好友,不若就让我们效刘关张的桃园结义,留下千古忠义之名。”王翦一呆道:“你说什么刘关张的桃什么结义?”这回轮到项少龙大感尴尬。刘备、关羽和张飞的结义发生在三国时代,王翦当然是闻所未闻。当下胡诌一番,蒙混过去。又找来滕翼和乌卓,四个人就在痊愈了大半的荆俊榻旁,一同行了结拜的隆重盟誓。接着大喝大吃一顿,王翦这才欢天喜地的告辞去了。当晚项少龙心情大佳,与乌廷芳等极尽床笫之欢,把烦恼和对纪嫣然的相思之苦,都暂且抛在一旁。忽然间,项少龙深切感受到自己来到了人生最得意风光的时刻。只要把纪嫣然接回咸阳,又擒了赵穆,他再没有其他奢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