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冯子康自知多说无益。他默默地退出洞外,给这对墨家的情侣最后的单独相处时光。虽然墨凤凰也同样能够穿过阵法,但由于那神秘机关兽的邪恶嗜杀,墨离绝不让她踏进阵内一步,两人只是隔着一层障壁,遥遥相望,无语凝噎。洞外妖氛已除,深山之中,空气倒是颇为清新。最近的天气仍然是阴天,黑沉沉的不见阳光,灰蓝的天空之中凝聚着水气,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冯子康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半躺半靠坐了下来,叼上一根草杆,默默地仰望天空。“等他死了,就去东海找那魔府吧……”本来这该是计划好的事情,若是本命竹牌救了墨离,他自然在索取报酬之后就离去,现在他死了,报酬是没什么指望,只不知道那具机关兽,不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收归己有。若是无法,也只能去东海了,但他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畅快。洞中的回声甚大,他还是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墨凤凰呜咽的哭声。“求仁得仁,是他自己要找死,又哭个什么?”相比之下,墨凤凰的修为虽然高于墨离,但对于墨家精神的坚定,却是远远及不上墨离的。按照墨家的规矩,墨离为救人而死,这时候不但不该哭泣,还应该欢欣鼓舞才是。但是人皆有私,又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不讲?就算她是墨家先贤的转世,是当世墨家矩子的爱女,是墨门上下一致公认的天才,但是,她终究也是一个即将痛失未婚夫君的少女。墨家之道,硬要变有私为无私,情操固然伟大,但是真要实践起来,也未免太难了……还是魔道……冯子康忽然苦笑,天下之道,哪个不是知易行难?魔道要消除所有恻隐之心,变一切为有私,能够体悟这个道理,倒是容易,而且每个人都会觉得很好遵从。其实当一个彻底自私的人,并不容易。如果说墨家是走极端,魔道也同样是走极端。只是自私之性,人听着觉得有理,觉得好像很容易,但真要他们弑杀血亲或是心爱之人,成就魔道,事到临头,却未必能够。就算真的有人一时头脑发热,干出了这种事情,却也往往只是凭着胸口一团戾气,胡乱行之,并非真正悟得魔道大无情的真谛。相比之下,儒家的“亲亲仇仇”,倒是最为世人所接受,我的亲人,我自然对他好;仇人则自然对他坏,怪不得儒家散播天下,确实是合了大部分人的天性。冯子康灵机一动,似乎悟到了无上天魔道的一线曙光,只是再行苦思,却是若有若无,只有不甚清晰的一线体悟,暗藏于魔心神识之中。“我还是突破不了第一层的魔心啊……”冯子康夺舍重生之后,秉承地却是“善善恶恶”的魔道第一层境界。对我好的人,我也可以考虑对他好一点;对我不好的人,当然是毫不犹豫赶尽杀绝。本想借着这个契机,一举突破的除我之外,别无他物的境界,奈何总还是有些挂碍。哭声渐渐低落下去,只见墨凤凰形容惨淡地走了出来,“小兄弟,阿离有几句话要对你讲,烦你进来……”冯子康答应一声,走进洞中,只见不过片刻功夫,墨离身上血肉,又被吸蚀了一层,他闭目咬牙,额上满是密密细小的汗珠,可见也是痛楚难当。“子康,”墨离睁开了眼睛,见他露出难过的神色,勉强笑道,“你也无须太过为我担忧,这本来就是我墨家之道,我能以此成道,也是机缘……”“只是红尘俗世之中,我还有些事放心不下,要求子康兄帮忙,实是汗颜!”墨离叹息一声,不知道是在叹息自己道心不够明澈,还是在叹息英年早逝。“墨兄但请说来!小弟凡能办到,自然万死不辞!”人家都要死了,冯子康这几句话,自然是说得慷慨激昂,也不知道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其实墨离放心不下什么,冯子康猜也猜得到,他秉公无私,最最多也不过就是牵挂他要改造南蛮的誓言,还有一个娇滴滴的未婚妻。要让南蛮改天换地的事情,冯子康自然是没空去做,若是机缘巧合,顺手推上一把,那倒是无可无不可。至于墨凤凰这个女子,冯子康心中苦笑,身为墨门中人,哪里还有自己?就算他看在墨离的面子上想要照顾,也挡不住她自己要去送死,说不得这件事,也只能尽力而为了。谁知道墨离开口说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这两个。“子康兄,莽苍山三十六连环,以生人魂魄修炼妖法,实在是十恶不赦,我以禀明师尊,想必不日就有前辈长老前来除妖,只是这数日之内,我唯恐他们害了周围百姓性命,刚才已经嘱了凤凰儿,请她出手骚扰……”这不是要人家的命么!冯子康暗暗咋舌,这墨家中人,果然交待遗言都与人不同,居然第一件事,是让自己的未婚妻去送死。“……我只让她量力而行,万万不可学我……”墨离声音低了下去,像是羞愧无比。他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私心,不想让自己心爱之人,白白送了性命。冯子康感叹一声,“墨兄,你是想让我照拂一二?但是我修为低微,只怕若是墨师姐硬要挑战白骨神君,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啊……”如果墨凤凰自己要去找死,他又何必搅合在其中?“要是如此,自然不敢劳烦子康,我所请也只是求你斟酌而定,若能帮手,就伸手帮忙……”既然如此那就没关系,冯子康点头答应。“这几日我与这机关兽合体,虽然命不久矣,但是朦胧感悟天道,知道天地大劫即将到来,子康你乃是应劫之人,事务繁多,要麻烦你留在此处看顾,实在是过意不去……我这次进这洞窟之中,还得了一样东西,子康兄这便取去,算是此事之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