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八点半,调查组全体成员用过早餐,径直去了宾馆小会议室。尚为政的秘书通知范鸿宇等人,上午调查组要开会,不外出了,请同志们自便,下午如何安排,再通知。众人微笑答应,却也并未走远,各自回房间休息。秘书虽然是这么通知,谁知中途又会起什么变化?万一这会很快就开完了,尚为政想要出去走走,陪同人员却作鸟兽散,那多不好。反正彦华也没啥好玩的地方,曹成,郑美堂等人更不会想要去逛街,就在房间里等候就是了。谢文健去了范鸿宇的房间。因为地委指定他给尚为政做向导,谢文健索性也住在彦华宾馆,随时候命。“鸿宇,我总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啊……”刚一随手带上房门,谢文健便忧心忡忡地说道。范鸿宇微微一笑,过去泡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他,问道:“怎么不对了?”谢文健双眉紧蹙,说道:“具体哪里不对,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尤其是昨天在树亭坳,不要说张局长面子扫地,就算尚老和薛主任,也脸上无光。哎,鸿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最高首长曾经在五阿公家里住过?”说着,谢文健便很疑惑地望着范鸿宇。自始至终,范鸿宇的表现都十分镇定,谢文健觉得,范鸿宇实在镇定得过分了。此事直接牵涉到他的老子和未婚妻,照理范鸿宇不该如此镇定。除非一切都早已成竹在胸。范鸿宇反问了一句:“怎么,你不知道吗?”“我不知道啊……我应该知道吗?”谢文健更加奇怪了。范鸿宇笑着摇头。这事,还真怪不得谢文健不知道,谢文健以前很少接触到这一块的工作。范鸿宇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当这事需要他知道这些情况的时候,他自然就知道了。没两把刷子,范处长再牛,也不敢和中央调查组对着干。“这事啊,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曾冠青很少跟别人说起过,他们一家子,都是很低调的人。”“可是,鸿宇,这样一来,把调查组的脸皮剥得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剩下了……这样合适吗?你看,他们一早就开会,不出去了。我总觉得,这中间怕是有问题。”范鸿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略沉吟一下,说道:“文健,你是个忠厚人……如果有选择,我也不会这么做。结的是死仇啊。但是,我们有选择吗?没有!”谢文健不吭声了。他也知道,范鸿宇说的没错,是真的没得选择。“我总觉得,他们要下狠手了……”稍顷,谢文健沉声说道:“如果换做是我,面对着这样的铁板一块,我也得下手弄掉两个干部,杀一儆百。”范鸿宇双眉微微一扬,望向谢文健,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拿下谁?”谢文健瞥他一眼,目光随即移开了,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还能有谁?谁在分管国企改制工作?地区,是你老子;市里,是你老婆!范鸿宇慢慢放下茶杯,掏出烟来,递给谢文健一支,谢文健接了过来,咧嘴一笑,说道:“我就是胡乱猜猜的,当不得真。”真要是那样,局势就紧张了。以调查组的规格,尚为政的声望级别,一旦当场做出了处理决定,事后想要变更,难度是很大的。照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调查组不大可能做出处理干部的决定。但那是根据一般情形来推断的,彦华现在的情形相当特殊。范鸿宇刚才说了,他没得选择,调查组何尝不是如此。就这样无功而返,灰溜溜地回首都去,尚为政和整个调查组的面子,无论如何都挂不住。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调查组违背常规行事,就不是没有可能了。范鸿宇点起香烟,笑笑说道:“如果真是那样,问题也许就简单了。”“啊?”谢文健大吃一惊,点烟的手僵在空中,定定地望着范鸿宇,完全听不明白了。“现在,就看谁的速度更快一点。”范鸿宇抽了两口烟,又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谢文健昏头涨脑,只是发愣。真的搞不明白范鸿宇这话是什么意思。比较而言,会议室此时此刻的气氛,就要轻松得多了。尚为政高居主席位置,神态平静,看不出有何不悦之色,薛益民,杨逸时这两位副组长,也是脸带微笑,唯独张力华神情较为严肃,但也没有什么人在意。照大家的理解,这就是个普通的碰头会。调查组来彦华也有三四天了,三个调查小组分头行动,走访各个改制国企,每天只有三位负责同志碰个头,也该开个全体会议,相互通个气,汇总一下调查的情况。会议一开始,走的就是这个流程。薛益民,杨逸时代表另两个调查小组向尚为政汇报这几天的调查情况。尚为政亲自带的调查小组,除了他自己和秘书,组员就是张力华,自然由张力华做代表,向大家通报情况。听着情况汇报,尚为政厚重的寿眉,渐渐蹙了起来。会议室的气氛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变得紧张。尚老看上去是有点不大高兴了。官场上就是这样,“老大”一不高兴,大伙都必须紧张。你现在不紧张,接下来有你紧张的时候。张力华在最后一个做情况通报,挺直了身子,神情极其严肃,语调极其凝重。“同志们,情况不对啊……调查了三四天,所到之处,众口一词,都是说好。这正常吗?不管彦华这个国企改制搞得多好,都不可能是完美无缺的。根据辨证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任何事情都会存在两面性。只有人说好,没有人说坏的事物,不可能存在。现在这种情况,我认为极不正常。有人在人为干扰调查组的工作!”张力华通报完调查情况之后,很严肃地说道,双眉紧紧蹙在一起。调查组除了三位正副组长,就数张力华和曹俊臣的级别最高,正司局级。加上张力华的出身,他这样“质问”,虽然略略有点僭越,也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见了张力华义愤填膺的样子,杨逸时略略扭头,和身边的曹俊臣对视了一眼,曹俊臣微微颔首,双眉轻轻一蹙,随即舒展开来。杨逸时正要开口,尚为政已经说话了,点了点头,说道:“嗯,力华同志这个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这种情形是有点不大正常……”杨逸时顿时被憋了一下。尚为政这是在定调子了。“是啊是啊,是有点不正常,怎么可能全都是说好的,难道就没有一点缺点?”立时便有另外两位调查组成员随声附和尚为政。这两位在调查组里级别谈不上多高,副司局级,但所在的部门都颇有实权,参加此番的调查组,也绝不是为了凑数。事实上,为了这个调查组的成员名单,京师的几位超级大人物还有过一回小小的碰撞,最终才定了下来。如果说尚为政薛益民张力华代表着某方“阵营”,那么杨逸时和曹俊臣就代表着另一方“阵营”。不过比较而言,他们在调查组处于从属地位。这个调查组,本就是应那边的超级大人物的要求搞的,这边阵营的大人物乐见其成,自没有必要派人下来做什么调查。“仓促应战”,能够将杨逸时和曹俊臣“塞进”调查组,已属不易。张力华说道:“尚老,我认为,为了调查能够顺利进行,有必要采取一定的措施,打破他们这个壁垒。我们不能总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尚为政眼神落在张力华脸上,温和地说道:“力华同志,按照你的意见,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呢?”“停职!为了调查能够在完全公平不受外界干扰的环境之下进行,我认为,有必要对彦华地区和彦华市主管这一块工作的几位负责干部,暂停职务。”张力华挺直身子,杀气腾腾地说道。“停职?”杨逸时诧异地反问了一句。“张局长,这个恐怕不妥吧?到目前为止,无论青山省还是彦华地区彦华市,对我们的调查工作都是相当配合的。至少我没有发现有人为干扰调查的情况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贸然让彦华的领导干部停职,是不是有欠考虑?”杨逸时直视着张力华,语气和脸色也变得十分严肃,不带这么整的!什么毛病都没找到,突然就让地方的负责同志停职,有这个理由吗?张力华朗声说道:“杨主任,表面来看,彦华地区和彦华市的干部,确实都比较配合调查组的工作,但这仅仅只是表面情况。我刚才已经说了,任何事物都应该有两个方面,有利有弊,有好有坏。这才是辩证的,唯物的。现在,所有被访人员都说同样的话,一片叫好之声,口径如此统一,难道不值得怀疑吗?”杨逸时冷淡地说道:“张局长,仅仅凭着推测,就做出让干部停职的决定,不符合组织原则。我认为必须要慎重考虑。我们是调查组,在问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处理干部,不合适。”语气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含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