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陈霞出现在县政府办公大楼。出乎意料的是,在这样的阴霾天气,陈主任居然戴了副太阳镜,而且镜片很大,色泽很深,基本上将脸孔的上半部都遮掩住了。碰到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依旧很客气地和她打招呼,笑容可掬,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陈霞还是很**的从他们的语气里听出了异样。客气是客气,少了一份尊敬和畏惧。以前的陈霞,在政府机关是很有威望的,被机关干部们私底下戏称为“铁娘子”。三天,足够将阳光大酒店发生的一切,传遍云湖县委县政府大院的每个角落了,甚至足够传遍整个云湖县的官场。萧寒月再努力“封口”,也只能封住台面上的嘴巴,台面下的那些舌头,无论如何都是封不住的。但这没什么,官场上有个惯例,叫“欺上不瞒下”。下边的人虽然职务不高,地位不显,却是扎扎实实办事的人员,领导多少机密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就算想瞒,瞒得住么?当然,这也是一般的说法,真正的机密,那是“瞒下不欺上”的。将真正的机密向上级隐瞒,那是取死之道。上级不知道则已,一旦知道,便是天大的祸事。陈霞没心情理会机关小干部内心深处的讥讽和嘲笑,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她径直去了范县长办公室。已经休息了三天,今天是范鸿宇亲自给她大电话,让她到办公室去的。陈霞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公事包。这三天,是无比煎熬的三天,但陈霞也没有闲着,她有很多事要做。三天下来。所有的成果都装在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公事包里。是不是值得她奉献出来,还要看情况。“陈主任。”雷鸣早就在楼梯口等着,一见陈霞,便即上前打招呼。大家在同一栋楼里一起工作了多年。这还是陈霞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陈霞只是点了点头,便随在雷鸣身后,进了范鸿宇的办公室。范鸿宇没有坐在办公桌之后,而是坐在待客长沙发里,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袅袅的香茶。泡茶的那个紫砂杯,还是他刚刚到任时,陈霞送给他的。“县长。”不待雷鸣通报,陈霞主动上前,恭谨地叫了一声。范鸿宇微微颔首。并未起身。很随意地说道:“坐吧。”“嗯。”陈霞依言在一侧的沙发里坐了下来。顺手将公事包放在丰盈的臀部一侧,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紧张忐忑。再大的事,有三天时间来缓冲。也可以消弭许多了。陈霞本就不是普通的花瓶似女干部。雷鸣给陈霞也斟了一杯热茶,便轻轻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剩下两个人。都默不吭声。陈霞挺起胸脯,很专注地望着范鸿宇,保持着必要的礼节。稍顷,范鸿宇问道:“陈霞,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嗯,基本都处理好了,杨和安不同意离婚。”范鸿宇嘴角闪过一抹笑意。陈霞到底是个聪明人,明明是她眼下不能离婚,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以离婚为“筹码”,跟杨和安展开了谈判,还逼杨和安签了“城下之盟”。说起来也并不奇怪,陈霞在机关打滚这么多年,各种权谋手段不说极其精通,也算得是佼佼者。相对而言,杨和安那种一直在企业工作的技术型干部,论到斗心眼子,哪里是陈霞的对手?“不离婚好。离了婚,对孩子影响太大。”“是,杨和安主要也是考虑到这一点。他……很喜欢孩子。”孩子是杨和安最大的软肋,也是他的骄傲。每次带着孩子出去,最喜欢听人家夸奖他们父子俩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陈霞虽然不贞洁,但杨和安坚信,孩子确确实实是他的。“工作的事,决定了吗?”范鸿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问道,益发的沉稳威严了。陈霞的脸色变得很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已经决定了,我还是想要调出去。”“嗯。那你心里,有没有特别中意的单位?”陈霞忽然轻轻一笑,说道:“县长,这个恐怕你早已成竹在胸吧,我有选择的余地吗?”隔了三天,范鸿宇才召见她,以她对范鸿宇的了解,必定已经有了成算。范鸿宇可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性格,耐烦跟她讨价还价。范鸿宇也是微微一笑,说道:“那也不一定。干部的工作虽然讲究服从组织安排,如果能够人尽其才,那是最好的,我们也尊重干部本人的意见。”陈霞笑了笑,很干脆地说道:“我服从县长安排。”她相信,以范鸿宇的睿智,必定不会让她太失望的。“那好吧,我谈谈我个人的意见。我前天跟团中央青少年基金会的某位负责同志通过电话,他们同意接受你去青基会工作,具体安排在贫困地区大中专学生助学基金管理委员会。我认为,以你的工作经验,文化程度和个人能力,你可以胜任这个工作。”范鸿宇不徐不疾地说道。“团中央?”陈霞这回是真的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她原以为范鸿宇和市里领导,会安排她去省里某个直属单位工作,要不就是调往其他地市。总之肯定会让她离开齐河市。眼下,她陈霞就是颗巨大的定时炸弹,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引爆,将组织上的一切安排都打乱。这三天,陈霞足不出户,却不意味着她与外界完全隔绝,事实上,她比以往更加关注县里市里乃至是省里的消息。台面上,没有任何动静,就好像阳光大酒店608号套房那一幕,压根便不曾发生过。陈霞就明白,市里领导,下定决心要保陆玖。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留在齐河,必须远远打发出去。陈霞内心,自然是希望能够去省里工作,尽管不可能再像在云湖这样风光显赫,终究是去了省城,也算对自己有个安慰。如果实在要将她调往其他地市,那也叫无法可施。陈霞不想闹,也不敢闹。闹腾得再厉害,除了葬送陆玖的前程,也同样要葬送她自己。这绝不是陈霞想要的结果。但陈霞再也没想到,范鸿宇竟然安排她去首都工作,而且是去团中央那样的大衙门。青基会搞的“希望工程”,她自然知道,名义上是个半官方组织,但内部的级别一点不含糊。别的不说,单是一个首都户口,就极其难得。陈霞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去首都工作。“对。你去团中央上班,至于老杨,也一起去首都,他是企业的干部,去首都之后,也还是在企业工作……”从范鸿宇嘴里,吐出来一个如雷贯耳的国营企业名字,正是李石远领导下的央企。听起来都是在企业工作,并无特别之处,但云湖县的县属企业和央企,岂能是同一个概念?简直就是天差地远。杨和安这一步,跨得够大的。与之相比,陈霞去团中央“占的便宜”都远远不能和杨和安得到的好处相提并论。这是扎扎实实的鲤鱼跃龙门啊。“县长,这,这是真的?”陈霞问道,随即死死望着范鸿宇,丰满的胸部急促起伏,显见得内心深处,极其激动。还因祸得福了?范鸿宇微微点头,脸上并没有矜持之色,依旧淡然说道:“现在我就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和老杨都同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启程去首都报到。相关组织关系的调动,随后再跟上就是了。”“同意。我可以代表杨和安。”陈霞立即毫不犹豫地答道,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惊喜之意。范鸿宇点点头。他相信杨和安也不会拒绝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戴着一顶那么大的绿帽子,在云湖县晃来晃去,很有趣么?“县长,这,这应该不是市里领导的意见吧?”陈霞强自按捺激动的心情,很恭谨地问道。范鸿宇轻轻一笑,说道:“市领导的指示,没有这么具体。”谭启华或许在首都也有些关系,但让他为了陈霞跟杨和安去动用这种关系,无异是痴人说梦。这样的事,整个齐河,也许都只有范鸿宇能够轻而易举地谈妥下来。“县长,谢谢你!我以前,真是井底之蛙,鼠目寸光!”陈霞站起身来,深深给范鸿宇鞠了一躬,由衷地说道。语气之中,带着丝丝的懊悔之意。如果当初范鸿宇一到云湖,自己便毅然决然向他靠拢,也许今天得到的回报,将更加丰厚吧?只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假设”。幸好现在靠拢,也还不算太晚。“县长,这里有一些资料,是我这些天闲着没事整理的。我马上就要离开云湖了,以后也用不上这些东西,就交给县长吧。希望能给县长提供点参考的作用。”陈霞随即拿起身边的黑色公事包,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范鸿宇。范鸿宇很随意地接了过来,搁在茶几上。“好,那就留下吧,有空的时候,我会看的。”陈霞轻轻舒了口气。这几天的忙碌,总算没有白费功夫。相信范鸿宇终究有一天能够用得上这些资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