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诈者传（四）

Ⅳ返回帝都的途中，拉科与苏图审问了麦尔迪德。拉科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麦尔迪德诡辩说他只是打算让皇帝见到战争最真实的一面，他会在最后时刻制止他手下的士兵和角斗士。就算麦尔迪德费尽口舌，说得天花乱坠，事到如今皇帝也不可能相信他这番话。拉科问苏图应该怎样处置他的儿子，苏图建议说，为了避免回到帝都后麦尔迪德的同党继续引发内乱，最好马上处死麦尔迪德。拉科并未采纳苏图的建议，他认为像麦尔迪德这样的人杀掉太可惜了。拉科命令苏图将麦尔迪德押回帝都，亲自看管他，作为麦尔迪德的监管人，苏图必须确保他的安全并使他与外界完全隔绝。回到兰卡梵城后，因为担心麦尔迪德的同党冒死前来营救，苏图将自己的儿子关押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地方。消息很快以各种形式传开了。麦尔迪德的追随者和他的家人得知他被监禁起来的消息，全都悲伤得快要疯了似的。他的继母和姐姐们在家中整日以泪洗面，而他的追随者做出了种种不计后果的行为：暗杀、自尽、投毒、放火……他的追随者们还组织起来，商量着要将监狱里的犯人全都放出来，制造一场大规模的动乱，将皇帝和元老们全都赶下台。苏图带领他的佣兵军团进驻兰卡梵城，对闹事者进行了野蛮的镇压，甚至一些无关的人，只要对麦尔迪德发出一些同情之声，都可能被抓去割掉舌头。家人们一同去恳求苏图，希望至少能见麦尔迪德一面，起码要知道他是死是活。她们在苏图面前几乎流干了眼泪，但这个冷酷的男人丝毫不为之所动。麦尔迪德有一个年轻的继母，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她想到了尤诺娜，苏图第一个妻子的女儿，他最疼爱的一个女儿，要是说服尤诺娜去跟苏图求情，也许事情会有转机。于是，这个继母前往尼斯神殿，找到了贞女尤诺娜。她对尤诺娜说：“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的话语能对你的父亲产生效果，那就只有你了。我请求你去看一眼你那个可怜的弟弟，然后告诉我们他是死是活。”一开始，尤诺娜明确地表示了拒绝，但她的继母苦苦哀求，见贞女始终不答应，她竟跪在尤诺娜面前，要抓瞎自己的双眼，本性善良的尤诺娜只好勉强同意。尤诺娜找到了父亲苏图，她对他说，她要见麦尔迪德，她不是作为那个少年的姐姐，而是作为服侍女神的贞女去见他，她要劝说他向女神忏悔。恰好在此之前，苏图刚刚去见过麦尔迪德，这是回到帝都后，父子两人第一次见面。苏图要麦尔迪德老老实实地告诉他，究竟为什么要密谋造反。麦尔迪德笑着回答：是为了给您一个惊喜啊，我的父亲！苏图勃然大怒，他认为麦尔迪德这样说，是想将自己也拉进这潭混水。他当即命人将麦尔迪德狠狠毒打了一顿，并警告他要是再说出这种话就割下他的舌头。苏图之所以如此愤怒，最关键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这次谋反事件后，虽然他苏图的功劳最大，可种种迹象表明，皇帝与元老院对他的信任不增反减。全是因为你这个孽子！苏图觉得自己这几年来的努力全都白费了，远征哥尔的梦想已成泡影。但当尤诺娜找到他，要求见麦尔迪德时，苏图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另一方面可能是他对刚才的那顿毒打也有些歉意。尤诺娜在地下一个守卫严密的房间里见到了惨遭毒打的麦尔迪德，一向风度翩翩的他如今是遍体鳞伤，正躺在一堆散发出霉味的干草上痛苦地呻吟着。当他从昏暗的烛光中辨认出来探望自己的人是谁后，他马上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看到自己的弟弟变成这个样子，善良的尤诺娜流下了无声的泪水。她跪在他身边，要求他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她说仁慈圣洁的女神一定会原谅他，并帮助他从这里离开。麦尔迪德直视她的双眼，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摇头。他是否从这位贞女的泪眼中，见到了爱情的火苗呢？当尤诺娜进一步靠近他并再次要求他忏悔时，他忽然坐起来吻了她。一向对自己弟弟态度强硬的尤诺娜这次却没有推开麦尔迪德，而是任由他完成了这个吻。之后，麦尔迪德没有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与说明，只是死死地握着贞女的手，不肯放开。直到尤诺娜向他承诺会再来探望他，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让她离去。可以想象得出，从那天开始，贞女尤诺娜是何等心乱如麻啊！她日夜挂念着被监禁的麦尔迪德，希望再去见他，但她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思念，每日跪在尼斯女神的面前为那个胡作非为的少年祈祷。这位贞女心底泛起的阵阵浪花，究竟是长久以来压抑着的爱情，还是出于对自己弟弟的爱怜呢？我们置身事外，尚难分辨清楚，这个从未与任何男子发生过恋情的纯洁少女，就更加难以分辨自己内心的感情究竟属于哪一种了。此后的一天，苏图给尤诺娜送来了一封信，信上主动要求她当天夜里去见麦尔迪德一面，信上还说：“如果他肯为他的罪行忏悔，那么，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因为，他的生命将在明天凌晨结束，这是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原来，近期在帝都发生了一连串的惨剧，最严重的一次，是在一个大剧场中，突然间燃起了大火，观众相互践踏，导致了大量的伤亡。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大部分人都认为，这是麦尔迪德那些顽固的死党所为。皇帝拉科已无法忍受类似的事件一再发生，他在盛怒之下，要求苏图尽快将麦尔迪德秘密处死，然后把他的人头挂上城楼示众。让他的那些追随者们看看，究竟谁才是兰卡梵真正的主人！无语的苏图默默接受了这个命令，回到住地后不久，他给尤诺娜写了信。读到这封信，尤诺娜心中的伤痛简直难以言表，但很快，她就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虽然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但她毕竟是苏图的女儿，在她体内同样流淌着果断勇敢的血液。未等天黑，她便匆匆赶去见麦尔迪德。他一见到她就露出了笑容，然后和上次一样，一言不发地握住她的手。他的笑容让贞女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罪恶感也荡然无存。她伏身在他耳边，轻轻告诉他，他们的父亲会在明天凌晨砍下他的头颅。她要麦尔迪德告诉自己，要怎样才能与他的那些同盟者联系上，她会去告诉他们关押他的地点，让他们立刻赶来营救他。她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还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他的胸前，用自己侍奉女神的神圣力量，为他消除疲劳，减轻伤痛。麦尔迪德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出一个地点、一个名字和一个暗号。当尤诺娜准备离开时，她忽然像他上次那样，情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双唇印在了他的唇上。这是多么圣洁的一吻！也许这位贞女已经预感到，她与他此生都无法再见了。`离开地牢后，尤诺娜没有耽误一点时间，她赶到麦尔迪德告诉她的秘密地点，找到了他让她找的人。得到了尤诺娜提供的情报之后，麦尔迪德的臣民们欣喜若狂。他们立即行动起来，并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就算牺牲再大也要将他们的主人救出。很快，一支全部由精英组成的队伍集合起来，已经没有时间商讨计策了，最快的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他们要硬闯地牢。见一切都安排妥当，尤诺娜悄悄离开这些她弟弟最忠实的追随者们。趁着夜色，一支无声的敢死小队冲进了关押麦尔迪德的地牢，他们与苏图布置的卫兵们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双方都寸步不让，视死如归。麦尔迪德的营救者们仗着人数上的优势，以命换命，终于打开了关押麦尔迪德的牢门。他们围在他的身边，发誓决不会让他再落入这样的境地。而此时，另一部分麦尔迪德的追随者正明目张胆地在城内制造混乱，他们四处放火，袭击卫兵，高声呐喊，造成一片危机四伏的假象。在这片人人自危的混乱中，营救者们护送麦尔迪德逃出了兰卡梵城。“尤诺娜！尤诺娜在哪里？”重获自由的麦尔迪德茫然四顾，却无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从那天夜里直到第二天，回到神殿的尤诺娜一直跪在女神的塑像面前，为自己的行为忏悔。她长久地跪在那里，直到她那个怒气冲天的父亲来到她的面前。得知麦尔迪德逃走的消息，苏图已经气得快要发疯了，他严厉地质问尤诺娜，问她是否故意向别人透露了关押麦尔迪德的地点，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个父亲的心情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愤怒、绝望、懊悔、自怜……无数的负面情绪像一块块大石朝苏图压下。自己最大的心愿，自己重返哥尔将其征服的梦想，已彻底断送在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手中！苏图心里很明白，就算皇帝不追究他的责任，他也不可能再在元老院里立足了，他的政治生涯已走到了尽头。苏图的心中只剩下了满腔恶毒的报复念头。他当场向尤诺娜宣布，她已没有资格再做神殿的贞女，他将把她嫁给任何愿意娶她的男人，只要那个男人足够贫穷、粗鄙和丑陋。尤诺娜没有为自己的行为作任何辩解，她也没有乞求父亲的原谅，这位贞女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罪有应得。在她被迫离开神殿，即将嫁人的前一天夜里，她将一柄银色的小刀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那把小刀正是麦尔迪德留在家中的物品之一。逃亡中的麦尔迪德听说了这个消息以后，他遣散了跟随自己的那些人，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到处游荡。此时，在他的心中，已不再有一丝一毫人类的温情。